待到柳五兒能從密室裡溜出來見一見天日的時候,已經入夏有一段時日了。柳五兒很幸運地錯過了那連綿陰雨主宰的梅雨季,一出來,便是大日頭底下炙烤的酷暑。
黛玉這時候正立在陰涼之處,指點着王府僱來的工匠在庭院裡搭一處涼棚。涼棚這時候已經是初具規模,上面纏着真花真葉,臨水而建,倒也風雅別緻。
而黛玉帶着幾名僕婦,一面看着工匠們搭建涼棚、佈置庭院,另一面不斷有管事的媳婦子過來向黛玉請示宅子之中的各項事務。事情有大有小,黛玉全都是隻聽一次,便有了決斷。她說話和風細雨,語音柔和,然而話語之中卻有一種不容質疑的威勢。
所有的僕婦都唯黛玉之命是從,府內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柳五兒擦擦眼睛,恍然像是見到了以前的紫鵑正在管事兒一樣。她拽過躲在一旁的陰涼下面、捧着個冰碗正吃得高興的雪雁,說:“你們姑娘什麼時候這麼能耐了”
“我們姑娘一向能耐”雪雁說,“以前夫人在的時候樣樣都教過,只不過以前住在賈府院子裡的時候用不着罷了”
柳五兒有些無語,原來黛玉什麼都會,只是不在人前顯露就是了。
“你呢”柳五兒有些看不慣雪雁如今的清閒模樣,說:“看把你閒的。”
雪雁嘻嘻一笑,說:“我們姑娘已經是出了門子的姑奶奶,如今又是府裡的女主人,萬事當然該由她管。而我麼”說着,她朝柳五兒晃了一下手中的冰碗,說:“才真真正正是待字閨中的大小姐呢”
柳五兒聽了,覺得十分無語,可是偏生這雪雁說得也沒有錯,雪雁如今認在了林夫人膝下,要是認真算起來,也能算是一位小姐。
正在柳五兒發愣的這當兒,雪雁突然湊上來,輕聲說:“多謝你”
“謝我什麼”柳五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雪雁努努嘴,柳五兒一轉頭,只見北靜王疾步從外面進來。黛玉見了,趕緊斟了茶遞給他,問:“王爺這是見客見完了”
北靜王精神甚好,步履生風,見黛玉問,便笑答道:“不曾,還有客在外頭候着。”說着,他一口將茶飲盡,然後湊上去小聲說:“這不總惦記着王妃,想進來看看麼”
黛玉的面孔一下子就紅了,小聲嗔道:“貧嘴”
柳五兒趕緊扯雪雁,說:“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早先黛玉與北靜王剛剛成婚的時候,兩人確實是過了一段“相敬如賓”的日子,雖然彼此恭敬,彼此尊重,可是卻不如現在這樣,簡直如新婚夫婦一般,好得蜜裡調油。
雪雁撇撇嘴,說:“還不是你受傷差點死掉那天,王爺和姑娘處理完你的事兒回來,就成這樣了”
柳五兒撓了撓頭,原來還真跟她有關啊
只見北靜王與黛玉匆匆說了幾句話,便又趕去外院見客。黛玉面上還帶着猶未退去的紅暈,用扇子扇了扇,這才轉過臉去。
雪雁小聲說:“我覺得你說的話,應該是正中了姑娘的心坎兒。若是沒有你,王爺和姑娘之間,便總有什麼攔着。如今可好,姑娘放下了,王爺自然也放下了。如今姑娘將府裡多少事情都管起來了,閒下來的時候也與王爺一起吟詩唱和,比起以前一味捧着書本子的那些日子,事兒多了,可是人也更精神了。”
柳五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心想,那是,那我可是捱了一刀子將養了這麼久才換來的好不好。
她當然能注意到黛玉有時偶爾會見到那水邊真樹真花的涼棚,似乎想起大觀園的景緻,眼中會有片刻的失神。可是她也注意到,片刻之後,黛玉便能打起精神,繼續指揮手下,處理繁雜的家務。
珍惜當下和擁有值得回憶的過去,並沒有衝突,不是麼
“對了,好好的爲啥要建這花棚子啊”柳五兒突然纔想起問正事,這大夏天的,不是興土木的季節啊
雪雁撇撇嘴,說:“你沒聽說麼,朝廷在南邊打了敗仗,南安太妃奉召送和番的郡主南下呢此前是沿着運河南下的,等過了瓜洲,只怕就要出海走海路了。”
南安太妃和番遠嫁
這戲碼好像很熟悉的樣子柳五兒想了想,便壓低了聲音問:“你知道,這和番的郡主,是哪家的麼”
雪雁是僅次於陳家舅母的包打聽,聽柳五兒問,便答道:“是西寧王家的郡主啊,怎麼了”
“哦”柳五兒一聽不是探春,想想也是。畢竟賈家爵位被奪,探春如今的身份與尋常人家女兒無異,偏生還是個庶出的。皇家和番,不會直接拎個民家女子出來充數。接着,柳五兒便又想起了西寧郡王家裡那位嬌滴滴的郡主殿下,心裡忍不住酸溜溜起來那位西寧郡主,好像是曾經對衛若蘭有些意思來着。如今西寧郡主南來,兩人也不曉得會不會相遇,會不會擦出點火花什麼的。
柳五兒出神地腦補了一陣,哪曉得待到南安太妃南下抵達揚州城的時候,她才曉得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兒。
那時候柳五兒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因北靜王夫婦對她極爲感激,所以將她留在林府的院子裡慢慢調養,所以柳五兒也有幸目睹了西寧郡主“下降”的盛況。
柳五兒有時候覺得古人真的挺會自欺欺人的,明明是男人們打了敗仗,萬不得已將京中貴女獻出送給人家做老婆,偏生還要搞那麼多的儀仗,大張旗鼓的,而且好像真的像郡主“和親”的旨意之中寫的那樣,是送自家貴女去往南邊小國“主持教化”,“結兩國之好”去的。
柳五兒與雪雁在一起,兩人偷偷躲在一旁,終於見到了那位“西寧郡主”真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忍不住苦笑這哪裡是那位盡會胡鬧的西寧郡主,這分明就是老熟人,賈探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