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丫鬟們登時全部星星眼起來——
“是位郡王那!”
“是呀,聽說祖上和咱們府是世交,所以與咱們府裡的大爺們相見都是客客氣氣的,連帶對林姑娘也客氣。聽說寶二爺與他交好呢!”
“可是你看小蓉大爺,下巴都快磕肚子上了,有必要麼!”
“你不懂,人家再怎麼樣,也是個郡王,小蓉大爺輩分還淺,官職不高,總得盡了禮數。”
“嘖嘖嘖,你看人家那身衣服,再簡單不過的家常衣裳,不比府裡的爺們穿得好多少,可是人家穿着,怎麼就顯得那麼精神呢!”
一衆星星眼和桃花眼的丫頭中間,只四兒一個,擠在了柳五兒身邊,湊在她耳邊說:“那個就是什麼郡王了?依我看那,不及寶二爺多矣……”
其實柳五兒這會兒正心塞塞的,她正在考慮一個命題的真僞性——
話說,這大觀園裡的女孩兒們,身份高的如釵黛湘,身份低的如晴襲等人,無一不是一片芳心緊緊地系在寶玉身上。可若是冷眼看她們所生活的環境,寶玉是她們所能接觸到唯一比較靠譜的男孩子。
如果黛玉她們的天,高一點,視野寬廣一點,能夠見識到更多更優秀的男子,她們是否還會認定寶玉是她們的唯一?
若是黛玉能識得北靜王……
若是湘雲能識得衛若蘭……
若是襲人晴雯等人能識得蔣玉菡……
她們的眼淚是否還只會爲寶玉一個人而流,她們是否會像小丫頭四兒一樣,說,“不及寶二爺多矣”?
不曉得爲何,柳五兒想到湘雲與那衛若蘭的親事,心裡更加栓塞。衛家沒有在賈家被查、湘雲無人扶持的時候落井下石,可見衛若蘭是個重諾之人。可惜湘雲的心思卻未必在衛若蘭身上……那西寧郡主倒是心心念念她那“衛家哥哥”,可是那性子,衛若蘭也未必會喜歡……
這個世界啊,爲什麼總是她鐘意於他,他鐘意於她,而她鐘意於他?好不容易有兩個人互相鐘意,偏偏又沒有命湊到一處?
柳五兒正胡思亂想之際,黛玉已經拜祭過先父先母,上過香,正從大殿中出來。
時值早春,桃花雖好,天氣猶寒。
黛玉披着一件蓮青色的錦面棉披風,頭上戴着一頂氈笠,笠上垂下一方細紗,將她的面容遮了個嚴嚴實實。她扶着王嬤嬤和紫鵑的手,從正殿緩步而出。北靜王那邊也見到了,禁不住轉過身來,遙遙向黛玉這邊點頭致意。
黛玉不說半個字,穩穩地襝衽成禮,算是答謝北靜王今日援手。
碧雲寺紅牆碧瓦粉桃,襯着殿前的女子一身素衣,芳華內斂。雖然相貌如何,外人絲毫不得見,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人在她那通身的氣度,與那等持重大方之上,浮想連連,叫人覺得,此女定是才貌雙全,幽芳獨抱。這等形貌,只叫人見了一回,便會刻到深心裡去。
北靜王看着眼就有些發直。
賈蓉在旁看着,嘴角含着笑,故意等了好半晌,纔出言提醒,“王爺,王爺……”
王嬤嬤與紫鵑都是往北靜王那個方向行了大禮,這才扶着黛玉往後頭的禪房去。尤氏正在那裡用齋飯。待黛玉等也用完齋飯,賈府的車駕就應該回去了。
臨出發,雪雁將柳五兒叫去了黛玉那一駕大車,與王嬤嬤換了輛車。那駕車上便只有黛玉、紫鵑、雪雁,和她柳五兒四個人。
賈蓉尤氏等人拜別北靜王之後,大車緩緩啓動,往城中的方向而去。
“怎麼樣?素齋好吃吧!想吃就告訴我,回園子我依樣畫葫蘆給你們都做出來!”柳五兒拍着胸脯保證。
“誰問你這個了!”早熟兒童雪雁好笑地看着柳五兒。
還是紫鵑比較正經,悄聲問柳五兒:“聽說你識得那位王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王爺是何等樣人?今日爲何我們會在路上遇見?”
無巧不巧,從來不出門的黛玉,怎麼一出門就撞上個王爺,京中郡王這麼多,已經多到滿地走的地步了嗎?
通透如黛玉和紫鵑,當然會起疑心。
柳五兒便將她兩回在忠順王府的經歷都告訴了黛玉等人,只隱去了昆明湖堤上偷聽那一段,和北靜王扇上海棠詩的那一段沒說,怕嚇着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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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兒口舌便給,說到精彩處、轉折處、緊張處……都叫對面三個小姑娘聽得一驚一乍的。
將這些都講完,黛玉沉默不語,紫鵑看着黛玉,也不說話。只雪雁正在用手中的繡帕扎一個花樣,突然冒出一句,“聽起來倒也像是個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柳五兒歪頭看看雪雁,心想:若是不算扇上海棠詩那段,北靜王估計還真的能算是個正人君子。
她想了想,斟酌了語氣,對黛玉和紫鵑說:“有句話,五兒埋在心裡不吐不快……林姑娘在京中畢竟無人扶持,今後這路到底該如何走,姑娘要早做打算!”
紫鵑聽了這話,登時柳眉豎起,在大車車廂裡支起身子道:“五兒,你大膽!”
柳五兒沒想到紫鵑竟也有這樣犯脾氣的時候,也略吃了一驚。
黛玉卻拍着紫鵑的肩膀說:“紫鵑,你會錯了五兒的意思了。”
紫鵑一陣猶豫,轉頭看向黛玉。
黛玉眉間微蹙,看向紫鵑的眼光裡多少有些嗔怪,說:“五兒從來都沒有將咱們當過外人,所以今兒纔會說出這樣的話。再說了,早做打算這話,原本也不止她一個說過。寶姐姐不是也提過這個話頭麼?怎麼寶姐姐能說,五兒就不能說呢?”
紫鵑登時語塞。
“五兒,我一直沒有將你當僕下來看待,相信你在我們面前,自己也不曾將自己當成個低三下四的人。我如今只想聽你說一句。你對賈府的將來,如此不看好麼?”黛玉眼圈微微泛紅,看着柳五兒。
柳五兒心道,這叫我怎麼說呢,總不能直接劇透吧!
黛玉見五兒不答,張口再想說些什麼,突然大車的車身一震,外頭車伕叫了一聲:“不好,有剪徑打劫的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