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聽了孫管事傳了消息,等想明白了,心裡登時駭異無比黛玉居然又一次說中了。
上回在瀟湘館裡,黛玉的話沒有說完,提到了元春,便打住再也不說了。柳五兒本來以爲那是說宮中會因爲賈妃有子的緣故,刻意打壓賈家,從而避免外戚坐大。
然而,黛玉的意思,也很有可能是,元春本人會遇到危險
“留子去母,留子去母啊!”柳五兒喃喃地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騰起來。
“留子去母,留子去母啊”賈母心中默唸着這幾個字,眼中含淚,候在外殿。
早先在賈府,忽然有宮中內侍傳訊,只說是賈妃娘娘忽得暴病,太醫院已經奏明痰厥,不能醫治。王夫人等人聞訊大哭,連忙報與賈母得知。
賈母當即皺起了眉頭,唸佛道:“怎麼又病了呢?上回不是說不好,後來又說是聽錯了。但願這回又是聽錯了罷!”
可是這進宮的旨意在此,卻不是假的。王夫人只得催了鴛鴦等開箱,取了品級衣飾穿戴起來,王夫人趕着伺候着賈母,一時上轎進宮。
早先賈妃產了龍子之後,保養得其實頗爲得宜。曾有消息傳出來過,說是賈妃得了產後風,又有血虛的症候,因此也驚動了賈母與王夫人等,進宮去探視。然而見到賈妃,才曉得乃是以訛傳訛。
因此這一回,衆人也自然希望是誤傳。
然而待到了宮中,才曉得賈妃情況已然不好,湯藥不進,連用通關之劑,皆不見效。因此內官憂慮,奏請預辦後事。這才傳旨命賈氏椒房進宮。
待賈母等人見到元妃,只見元妃已經口不能言,望着賈母王夫人,臉上有悲慼之色,卻少眼淚。
賈母與王夫人即便是心中哀慼,也不敢多說。卻只聽見外頭太監進來傳旨,卻是晉封元妃所出的小皇子的旨意。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已然授了親王爵,令送往皇后宮中,認在皇后膝下,由皇后親自撫養。
賈妃聽到這等旨意,哪裡受得了,遽然色變,口中忽忽而呼,雙手緊緊地攥住身畔的褥巾,似乎想要撐起身來。
賈妃的生身之母、和親祖母都在旁邊看着,淚如雨下卻不能發一言。此刻她們都只是外戚椒房,宮中旨意,她們又哪裡能說個不字?
少時待要傳賈政等進來,然而此時賈妃已經目不能顧,漸漸地臉色改變。
旁邊的太監內侍見此情形,立即宣稱,將有各宮嬪妃探視,椒房外戚不得久留,只能在外宮伺候。隨即將賈母與王夫人送出了賈妃寢宮。
不多時,賈母等人見到太監出來,吩咐立即傳欽天監。到了此時,賈母等人的最後一絲指望便也破滅,但仍不敢動。
頃刻便有小太監出來傳諭:“賈妃娘娘薨了。”接着交代了皇后口諭,明日起,宮中按貴妃喪儀發送賈妃。
王夫人此時已經哭到幾欲暈厥,賈母還好,尚能強自支撐,對那過來傳諭的小太監說:“臣妾等實恐君前失儀,今日便不面聖謝恩了。”賈母費勁說完這些,已經崩斷了兩根指甲,手心早已被戳破,染得全是鮮血。
接着賈母等人含悲起身,出宮上轎回家,在轎中已經覺得心痛難忍,幾乎要暈厥過去。
待強撐到了榮府,邢夫人、李紈、鳳姐都俱迎了出來,向賈母請安。她們早已事先得訊,因此也免不了在廳中大放悲聲。
賈母年紀大了,更是經不住這樣的情形。她扶住鴛鴦,轉身望向王夫人,道:“早知有今日,你當初就該絕了貪念的”
王夫人又痛又悔,她曾經親自進宮,偷偷給了賈妃容易得胎的藥物,指望這位小皇子安安穩穩地生下來之後,能保賈家長久富貴。可是沒曾想,到頭來盡會是這麼個結果。想起剛剛薨逝的元春,王夫人一陣心痛,又是一陣號哭,幾乎暈死過去。李紈與鳳姐等都上來勸着。
賈母罵完了王夫人,接着罵自己:“也都怪我這個老而不死的東西。我的貪念比你還甚明知那是個見不得人的地方,明知孩子不想進宮的,還是巴巴地送進去了。到如今,該怎麼悔啊!”
第二天,京城中但凡有品級的命婦,都按貴妃喪儀,進內請安哭靈。賈母等也不外如是。
待進了宮中,才曉得元春諡了“賢淑貴妃”,這等諡號,與尋常無子妃嬪無異,想是皇家欲令元春之子永永遠遠地成爲皇后親子,同時也割斷賈家椒房與小皇子之間的關係。賈母等人雖然心中不平,然而卻什麼也不敢說,如尋常一樣,叩謝聖恩罷了。
如此過了幾天,元妃停靈寢廟,賈母等人也去送殯了幾天。待到回來,已經臨近大節下了。
宮中此時尚且對賈府表現得比較優容,節下賞賜了不少東西。而且聖上還傳了賈政面聖奏對,問及了寶玉、賈蘭等人。聖上只勉勵賈家子弟好生讀書,能爲朝廷取中,將來不負賈妃拳拳之情。
聽到了賈政轉述皇上說的這麼一番話,賈府自賈母以下,都稍稍放心。
這件事兒總感覺好像皇家欠了賈家的人情,將來皇家總該會對賈府補償一二吧!
因貴妃的喪儀,賈母與王夫人等時時與京中各位命婦往來。眼看到了節下,這種往來仍是不斷。這不北靜太妃與南安太妃,便攜了東平王妃,過來賈府拜望老太君。
賈母原是個喜歡熱鬧的,可是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前些日子又受了打擊,又是冬天裡頭,不耐煩出來見人。因此這些貴客們,便交給了邢王二位夫人招待。
然而出乎邢王二位夫人的意外,北靜太妃與南安太妃,直接提出想見見賈府上的女孩兒們。
“我年紀大了,見到她們這些年輕光鮮的,就跟見到自己當年似的。”北靜太妃笑着與王夫人客氣,“對了,聽說府上二姑娘已經出閣了?”
王夫人心裡一陣尷尬,趕緊望向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