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一出,將衆人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大家看不見裡頭,只能聽見來回的腳步之聲,環佩叮噹之聲,女子的咳嗽之聲,偶爾的輕笑之聲。雖然見不到裡頭的情形,可是單憑這些聲音,已經能叫人想象出屏風後面的情形,而那衣香鬢影,似乎也隨着那淡淡的脂粉香氣,透着薄薄的幾扇屏風,映入衆人的腦海之間。
“請小姐出來相見!”有好事之徒實在是覺得心癢難搔,忍不住一聲大喊,引來一片共鳴,“請小姐相見!”
這時候,從屏風後頭轉出了一位衣着考究,眉目清秀的小鬟,笑着對衆人說:“我家小姐出來,飲饌一道,總以誠意爲先,她如今打算親手做一道飽含誠意的菜式,呈給各位品嚐。不過她事先沒有準備,實在是被某位炎炎大言,在揚州父老面前大放厥詞的架勢所激,才斗膽出手一試。回頭請大家品評的時候,多向着我們家小姐一些!”
這小鬟話說得俏皮,人又長得可愛,說到這兒的時候,還故意瞪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李老三。座中賓客紛紛起了憐惜的念頭,都說:“那是一定!”
旁邊李老三覺得很無辜,板着一張臉,心想:爲什麼每次做惡人都輪到我出面。不過沒辦法,妻命難爲,今天早上出來之前,扈春娘揪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了好久的,囑咐他今天一定要演好惡人,當好靶子,所以這會兒他便只能在這裡杵着。
接着,屏風後頭便傳出穩點連貫的刀擊案板的聲音,連綿不絕。
阮揚點頭,說:“果然好刀功!”說着扭頭看了看袁文彥,說:“若真是個年輕姑娘,便難得了。”
少時小鬟便捧了盛着各種細絲的碟子,出來給衆人看,得意地說:“你們看,這是我家小姐切的。”
衆人看時,只見是雞肉絲、火腿絲和冬筍絲,材料並不出奇,難得的是,這所有的細絲,都切得粗細長短,完全一致。
袁文彥看得暗暗點頭,他見識過那女子的刀功,人家連柔若無物的南豆腐都能切出細絲來,這些對她來說完全不在話下。
屏風後面,切菜聲依舊勻淨地響着,像是那女子切了不少。少時只聽那小鬟輕聲說:“哎呀,小姐,你稍停下,奴婢給您擦擦汗……”
這話叫外頭的賓客聽見,又紛紛自行腦補出一幅美人香汗的圖景,紛紛嘆息,美人兒近在咫尺,竟然他們沒有一人有緣得見。
少時那屏風之後的少女吩咐上蒸鍋,過不多久,氤氳蒸汽混着香味便從屏風後頭散了出來。
“真香啊——”
過了一會兒,有“至味軒”的僕役從屏風後頭魚貫而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隻扁扁的瓷盅,盅上蓋着蓋子。有人不在意這送出來的菜餚,反而饒有興致地問上菜的僕役,“我說,小二哥,你可在後頭看見了,那小姐,長得什麼樣?是美如天仙,還是母夜叉啊!”
被問到的小二滿臉通紅,小聲囁嚅道:“東家小姐,咱們怎麼敢多看!……總之,很美很美——”
與那小二一起同聲驚歎的,還有那些對飲食更感興趣的老饕們。這些人手快,都已經揭開了瓷盅的蓋子。
只見瓷盅裡,一頂香菇烏油油地落在菜餚的最上面,下面是色澤紅潤的火腿絲,和瑩白雪潤的雞絲與冬筍絲。
“我們小姐說了,這道菜名字普通,叫做‘扣三絲’!”
袁文彥一聽菜名便明白了,這便是將火腿絲、雞絲、筍絲和一朵香菇一起,放在碗中,上蒸鍋蒸熟,倒扣在碗中,再淋上高湯即成。可是這菜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就未必了。但是那一手切絲的絕技,便足以讓一名有經驗的廚師,練上個十年八年。
“哎呀,怎麼這樣鮮美——”率先品嚐的食客便率先給出了評價,“這色、香、味、形,簡直無一不美!”
阮揚在袁文彥身邊長嘆了一口氣,道:“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袁小兄弟,咱們以前真是管中窺豹了。如今揚州城中來了如此強勁的對手,咱們兩家的日子,可真不好過了。”
袁文彥舀了一勺湯羹送入口中,確實鮮美。火腿、雞肉、冬筍,原本都是鮮美的東西,這樣一調和,鮮味更是融爲一體。
阮揚繼續給袁文彥敲邊鼓,小聲說:“要不,咱們兩家,還是聯手吧!否則扛不過這位廚神小姐啊!她要是在這至味軒坐鎮着,你瞅着吧,全揚州的富商都得來天天守着。”
袁文彥沒有理會阮揚,只低頭又將那香菇挾了,送到口中。他心想:人家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飲饌之道,在於誠意。若是沒有了誠意,只剩商場上的那些你來我往,爾虞我詐,合縱連橫,那麼這生意,着實不做也罷!
阮揚見袁文彥不搭理他,只得訕訕地別過頭去,心裡琢磨別的法子。而這時崔鵬程那邊早已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這崔鵬程被人認爲是舉座唯一的“知情者”,正不斷地被人逼問着。
“大約……大約是姓張,我也不能肯定……”崔鵬程搓着雙手說,“相貌麼,正是天上少有,地上絕無,絕對是謫仙風采。那衣着、那形貌、那氣度,簡直是……”
崔鵬程閉上眼睛回憶他那天驚鴻一瞥的所見,同時也閉上了嘴,表示他已經完全找不到恰當的字眼來形容那名女子的美貌。
衆人譁然,一片讚歎之際,竟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後的屏風已經悄悄被撤了去,而那名原本在屏風後忙碌的美貌女子也早已不見。
待衆人都品完了這道“扣三絲”,大家紛紛推舉這道做今天的最佳。更有人無比期待地望着那中年管事,說:“小姐做的纔是至味,日後這至味軒,是該由小姐來坐鎮的吧!”
中年管事搖搖頭說:“這哪行?剛纔說好的規矩,這十名廚子之中,得了頭名的那位,就是這一季的主廚!”
這下子堂上馬上變成了衆人失望唯一人歡喜的狀態。
然而中年管事看看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才說:“不過我們小姐說了,有空她會隨時到這酒樓中來看看的。”
此言纔出,舉座立即又歡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