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一聽平氏說得,心裡暗暗點贊,覺得還是平氏鎮靜,臨危不亂。她們二人擡起頭,望望前頭,都道:“這不是就要到醬園了嗎”
果然,前頭就是“三春”醬園,這會兒店門口不少人正在排隊。柳五兒與平氏都覺得這是個乘亂甩開“尾巴”的好地方,於是兩人一起,往人多地方去轉了轉,接着又從隊尾繞開,躲到了隊伍的另一邊。柳五兒這會兒終於敢回頭了,忍不住便回頭張望,卻沒見到有人跟過來。
兩人躲到一邊的巷子裡,因爲柳五兒堅持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沒事兒想要跟蹤她。
可是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端倪,醬園跟前就只有一面排着隊等候着,一面東家長西家短地說着嘴的主顧們。
隨即,醬園門口響起了一個女人的驚聲尖叫,“啊”叫聲尖利悽楚,將原本好端端排着隊的百姓們都驚到了。
“不得了,是扈春娘”柳五兒一聽見,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直往外頭衝出去。平氏趕緊要攔她,伸手抓了一把沒抓住,柳五兒早就衝到人羣的另一邊去了。
只見醬園鋪子跟前,扈春娘直愣愣地立着,望着面前一名中年男子,半晌,這才悲聲道:“李老三,竟然是你”
柳五兒扭過頭一看,見那四十來歲上下,三角眼,老鼠須,黑瘦黑瘦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李老三麼
這李老三,一身的風塵,頗像是趕了很多路的樣子。柳五兒腦中自動開啓了八卦模式,心想,李老三難道竟然是追着扈春娘,從京中一路南下的
一時,扈春娘與李老三相見,兩人都是感慨萬分,相顧無言,扈春孃的淚水早已打溼了身上的春衫。柳五兒已經鑽到扈春娘身邊,塞了一方帕子給她。
李老三見了柳五兒,發覺也是認識的,撓了撓後腦勺,說:“咦,這不是柳”
他一個“柳”字還沒說出口,扈春娘已經衝了上去,摁住了李老三的嘴,說:“別瞎說,這是我們東家,梅姑娘”
李老三被扈春娘按住了口鼻,一時喘氣不得,憋得一雙小眼睛骨碌碌亂轉。柳五兒看看實在不是事兒,連忙拉住扈春娘說:“扈姐,李老三,你們也好久沒見了,都杵在這大街上算個什麼。不如先進去,找地方坐了,再好好說話也不遲。”
直到李老三與扈春娘兩個到了醬園裡,坐定了,柳五兒這纔看出些端倪來。只見那李老三,目光灼灼,雙眼從來沒有離開過扈春娘頭臉,而扈春娘那近來被曬得微黑的臉龐,也時不時地泛出些嫣紅色。柳五兒心裡感嘆,扈春娘命途多舛,看樣子是迎來第二春了,只是,這李老三,靠譜麼
她心裡暗想,要是這李老三敢做什麼欺負了她“扈姐”的事兒,自己一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柳五兒剛想到這兒,臉上自然露出些兇巴巴的神情,李老三便在對面打了個寒噤。
這時候,原先在鋪子裡忙活的小荷給幾人奉上了茶水,柳五兒見這兩人一副滿腹別情要互相傾訴的樣子,偏偏因爲自己這個巨量電燈泡的緣故不好說什麼。於是她便笑嘻嘻地道:“扈姐,李老三,你們倆先聊。慢聊啊”說着,她一轉身出去,便聽起了兩人的壁腳,聽着聽着,柳五兒忍不住一臉的驚奇。
原來,這李老三與扈春娘,還真的算是私有情弊。
早先這兩人曾經在一起好過一陣兒,不過,那時候扈春娘接近李老三,只是爲了榮國府那些口味高貴而又別緻的菜餚而已。蟹宴因爲柳五兒的緣故,李老三扈春娘鎩羽而歸,然而扈春娘卻得了不少料理螃蟹的方子,連同賈府大廚房的那些不傳之秘一起,都挾裹帶去了“月明軒”。李老三竹籃打水一場空,美人兒沒留下來,府裡的菜式反而都泄露出去了。
這下子李老三哪裡還敢吱聲兒,這些菜式又不是他原創,他哪裡敢向柳五兒一樣,直接找上“月明軒”去討乾股去所以只能捏着鼻子忍氣吞聲罷了。
及至後來,賈府頭一回被抄家的時候,李老三也作爲府裡的僕役,而被沒入官中發賣。而買下他,放他自由身的人,不是別人,竟是這扈春娘。
當時扈春娘只說:“我當初曾欠你多少,也算不清了。如今只能幫你這一次,你也不用謝我。憑你的能耐,想要在京裡再出人頭地也並不很難。我們兩人以後,在這京裡,就是對手了,你要能挺起腰板,當得起我的對手才行”
原本李老三與扈春娘,兩人都是逢場作戲,可是這扈春娘伸手搭救了一次李老三,倒叫李老三覺出幾分扈春孃的仁義豪氣來,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男女,卻漸漸地生出幾分真心。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緊接着往下的事兒,就是薛蟠出事,薛家變賣了“月明軒”,緊接着扈春娘又被無良東家趕了回家。待李老三聽說的時候,他已經在京中找到了差事,當即扔下了差事便去尋扈春娘。誰曉得趕到的時候,扈春娘已經壞了手,再也幹不了重活,又因身契在前夫家中,被前夫家裡的人發賣,往南邊過來了。
李老三當即差事也不要了,一面打聽着販賣人口的人牙子往南的行跡,一面追了過去。有好幾次線索斷了,李老三又沒營生又沒錢,只能留在當地給人幫廚,掙些嚼用。可是一旦掙到了一點盤纏,他便繼續打聽、追蹤,竟然真的讓他順着運河這條往南的水路,一直追到了揚州。
在城裡,他覺得柳五兒的背影有點眼熟,便偷偷跟着,因此纔會被平氏誤會成是跟蹤柳五兒的探子。如今大家才曉得,原來這是虛驚一場,誤會一場。而這時候李老三與扈春娘重見,彼此都是又驚又喜,兩個人各自滿滿兩腔子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