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管事兀自沒能想明白,這裡是蔣家宅院,東家姑娘卻與那柳湘蓮同姓,接着又跟忠順王府能搭上關係,這到底是腫麼一回事兒啊!
柳五兒卻冷叱一聲:“他賴賬,就將剛剛王家的地拿來抵債!”
鄉民們一聽樂了,一擁而上,混亂之中,就有人已經搶了剛剛王劉氏摁了手印兒的文書,遞給了柳五兒。
柳五兒轉身遞給了王劉氏,說:“王嬸兒,收好了,柱子是個孝順孩子,可是往後你得好好地教……”
王劉氏的話語全哽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滿眼全是淚水,但是從柳五兒手中接過那文書之後,立即將其揉成一團,連早先收起的借據一下,硬生生塞入口中,直着脖子嚥下去,接着就衝柳五兒默默地接連叩首,柳五兒攔都攔不住。
周家管事那頭兀自鬱悶地大叫,說:“三十兩銀一碗茶,這就是訛錢啊!”
柳五兒冷笑一聲,說:“三十兩銀換一碗茶是訛錢,空手套人家孤兒寡母的良田,難道就不是訛錢了麼?”
周家管事曉得碰上了遇上了個無賴,偏生對方又是一個有實力的,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便領着與他一起來的僕從們一道往蔣家院子外頭一起往外衝。
柳五兒搖手示意大家莫要再追,只大聲笑道:“大家別忘了回頭宣揚宣揚咱們這兒的好茶好點心,三十兩銀子一份,抵十畝好地呢。周家的管事嘴饞,見了吃食,連地產都不要了……”
嘴饞……
這麼孩子氣的理由,聽得馮衛與柳湘蓮等人無不莞爾。
周家管事更是叫苦連天,這叫他回頭如何向周瑞交代啊!是實話實說自己只喝了杯茶,就被人打出來了好,還是擡出忠順王府的招牌,說對方攀上了個扎手的後臺……可是看這架勢,鄉民與佃戶們早已打算將這麼好笑的事情給宣揚出去了,自己的話,如何能說得圓啊!
無論如何,周家管事曉得,自己這個辦事不利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了,年肯定過不好,保不齊還得吃一頓板子。
他一面帶人灰溜溜地逃走,一面暗想,這個蔣府的“東家姑娘”,到底是誰啊!
要叫他日後見到了這個丫頭,定要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周家人一走,滿院子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出來。蔣伯這時站到了院子正中,忍着好笑對衆人說:“大家放心,剛剛奉上的薑茶和點心都是用來招待大家的,一年辛苦了,不過是我們東家的小小心意,請大家享用。”
一時佃農與鄉民們爆發出一陣掌聲,有人將王劉氏扶起來,說:“王家的,你看,這不什麼事兒都沒有了麼!”
王劉氏終於露出笑容,但是想着親兒竟被自己逼得跳河,心裡愈發不是滋味,笑着笑着,眼中又是一串串淚珠滾落。柳五兒見她終於省悟了,便陪她去看望王柱子去。
蔣伯這時候纔過來與馮衛柳等三人見禮,說:“我們東家姑娘吩咐了,天氣寒冷,便請在此處稍事休息,我們東家姑娘已經命人準備了鍋子,若是幾位不嫌棄,留下來稍用些
便飯吧!”
其餘兩人還沒說話,柳湘蓮已經先笑道:“好啊!”說着抽動鼻翼,說:“是羊肉鍋子吧,聞着就香!”
衛若蘭聞言已經皺起眉頭來,他對羊肉不大感冒!
馮紫英卻拉着蔣伯問:“老伯,剛纔在廳裡說話的那位姑娘,就是你們東家姑娘麼?”
蔣伯稱是,馮紫英也有些不懂了,“我認得那位姑娘,知道她是姓柳的啊!貴府難道不是姓蔣麼?”馮紫英見過柳五兒,但卻不曉得此處乃是蔣玉菡的產業。
“這……”蔣伯轉了轉眼珠,不曉得該怎麼說,蔣玉菡將整個莊院田地,都贈與了這位名義上的“心上人”,這事解釋起來比較複雜,蔣伯當機立斷,選擇了顧左右而言他。
“呵呵,”柳湘蓮卻高興了,“原來貴東家真的是姓柳,與鄙人同姓,足見有緣!這份盛情,自然不能不領。”
柳湘蓮這樣的爽朗,更加對了馮紫英的脾胃,他心中當即存了招攬之意,當下兩人接着攀談起來,越談越熱烈。衛若蘭見馮紫英起了談興,曉得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索性到後院去尋張友士去說話。
少時蔣伯就來請,說是鍋子好了。
這時候蔣家院子裡瀰漫着一股濃濃的羊肉湯的香氣,外頭已經擺上了一個大桌,蔣家請了附近的鄉民與佃戶一起用飯,大廳裡這時已經是歡聲笑語、吆五喝六一片。蔣伯免不了出去提醒一句,“別盡了力地死灌黃湯,我們東家姑娘說了,明日會下大雪,回頭大家都警醒着點兒,別叫大雪壓了房子。”
廳裡頭轟然一聲答應。
而給馮衛柳等人專門在小花廳裡擺了一個小桌,桌上一個大銅鍋裡,翻翻滾滾的是乳白色的湯汁,釋放着誘人的香氣與暖意。周圍擺了一圈涮菜,卻是蘿蔔白菜口蘑豆腐之類,極爲簡單。
銅鍋旁邊,另外擱着一個大盆,盆裡盛着一大盆燒得紅通通的,全是帶肉的羊脊骨,燉得酥爛,上頭撒着些碧油油的青蒜,看着就賞心悅目。
衛若蘭皺着眉頭,彷彿如臨大敵。
張友士與衛若蘭相熟,曉得他鬱悶什麼,當即拍拍衛若蘭的肩頭,說:“冬日裡食羊肉,最是暖胃補身,做得好的新鮮羊肉,絕無腥羶。”張友士當即伸手挾了一大塊脊骨,吃得滿嘴流油,毫無形象,汁水沿着他的鬍子滴滴答答地流下。
衛若蘭滿心地不情願,但見張友士吃得投入,也着實有些好奇,挾了一塊,稍微聞了聞……又嚐了一口,竟然真的沒有半點羶味。他擼擼鼻子,想看看自己味覺是不是出毛病了。
張友士看着衛若蘭這般磨嘰,看得哈哈大笑,笑道:“衛家小子,算來你也是咱們數一數二的首腦,這吃食上頭,竟也會如此蠍蠍螫螫的?”
衛若蘭臉色立即黑了黑,可是手中筷上還挾着的一塊羊脊骨,卻有點不捨得拋卻。
張友士不管他,自顧自地說:“老夫可是問過了人家老丈,人說了,這叫做秘製十香燉羊脊骨,裡頭擱了十種香料藥材,難怪味道如此好!”說着這張太醫嘖嘖讚了幾聲,說:“回頭咱可一定得跟人家討一下這道菜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