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德太后所隱居的山谷是掩映在一片濃郁的密林之後,說是山谷其實這山峰也沒有多高,頂多與樹冠相平,所以一般人很難發現,再說這處地方又是禁地,尋常人哪裡來得了?
此刻山谷外正圍了好些人,皇后首當其衝地站着,目光投向密林深處,眸色深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娘娘,”身後的紅姑上前一步扶住了皇后的手臂,輕聲道:“這次咱們來打擾太后她老人家清修,不知道會不會被怪罪?”
“眼下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想那麼多幹什麼。”
皇后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哪裡知道寧湛這兩天來將宮裡都翻了個底朝天,所有水源流向或是經過的地方都被徹查了一遍,可仍然沒有找到蕭懷素的身影,連她都幾乎要死心了。
若不是秦王突然提及了這處地方,她都忘記了懿德太后還住在這裡。
“那麼多地方都找過了,奴婢覺得寧六奶奶生還的希望不大,指不定是在哪裡沉了底。”
紅姑不由輕嘆一聲,對那個有過幾面之緣的蕭懷素,是人都不難生出好感,更何況她還與葉觀瀾親近,便更入了皇后的眼,可如今……只能嘆一聲紅顏薄命。
“別說了,總要親眼看過才安心。”
皇后面色也是不好,只擺手道:“若是太后這裡再找不到人,本宮也能與觀瀾有個交待了。”
若是她沒有盡到力,相信這個侄兒回到京裡也會怪她吧,橫豎都走到了這裡,若是不看上一眼,就連寧湛也不會安心。
想到這裡,皇后的目光不由轉向了一旁站姿筆挺,猶如一顆松柏的男子,他面容堅毅,目光冷峻,雖然兩天兩夜都沒合過眼,可依然強撐着站在那裡,隻眼都不眨地望着谷口的方向,雖然他極力壓抑着心中的情緒,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最焦急最擔心的那一個,
皇后毫不懷疑,若是待會太后不允他們搜查這處山谷,只怕寧湛會第一個不顧懿旨地衝進去。
“寧湛,耐心些!”
秦王就站在寧湛身旁,看着他緊繃的身軀,不由在心裡輕嘆一聲,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太后要出來見咱們,橫豎也會給個答案的。”
“嗯,我知道。”
寧湛咬了咬牙,沉沉地閉上了眼。
這兩天他都不敢睡覺,只怕一閉上眼就再不能看見蕭懷素的臉,她或許正在什麼地方受難,她或許正等待着他的救援,所以他不能歇息也不敢歇息,就算熬紅了雙眼,就算把命搭上又算什麼,他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這兩天兩夜的搜尋全無結果,很多人都已經失去了希望,可是他不能!
或許對於別人來說這不算什麼,只是一個職責或是一個任務,完成不了頂多受些懲罰擔些責任,但他不同,蕭懷素就是他的命,若是她有了什麼三長兩短,餘生他要怎麼過活?
所以他堅信着,他一定會找到蕭懷素,活要見人,死……不,她不會死!
寧湛使勁地甩了甩頭不願往下想去,他還記得她甜美的笑顏,他還記得她溫暖的小手,他還記得他們在每一個夜晚相擁而眠,這一切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他忘不了。
緊握的拳頭在身側隱隱發抖,寧湛的面色中難掩掙扎,秦王在一旁看着心裡也不好受,想勸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突然,山谷那裡有了動靜,便聽到有人高聲唱喝道:“太后駕到!”
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凜,忙不迭地伏跪在地。
山谷正面的入口的是一溜往上的青石臺階,只是平日被草木掩映遮蓋着,恍然看去並沒有路,此刻卻已經被全數清理了出來,露出了石階的原貌,懿德太后正扶着英姑的手踏步而下,在她身後不遠處跟着的正是一身冰藍色衣裙的蕭懷素。
能夠出得山谷,蕭懷素此刻的心情自然是激動異常的,跟在太后身邊,她的目光已經止不住在四處搜尋着,就盼着在第一時間發現寧湛的身影。
“懷素丫頭這是着急了?”
懿德太后還有閒情扭過頭來對蕭懷素低聲打趣道:“你家相公在呢,剛纔便有侍衛回稟過,哀家定要讓你們夫妻團聚。”說着竟是帶着幾分俏皮地對蕭懷素眨了眨眼,“哀家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
“送給我?”
蕭懷素連連擺手,又低頭看着自己這一身簇新的冰藍色長裙,還有頭上的寶石頭面都讓她惴惴不安,“臣婦何德何能?已經得了太后這一身賞賜,萬不敢再奢求其他!”
就這一身華服頭面她穿着心裡還有些忐忑,原本也是去找了太后,想將這身東西歸還,可太后卻是沒允,這讓她心裡一陣驚一陣喜的。
“哀家自有分寸。”
懿德太后笑了笑,又扶着英姑的手步下了臺階,等着在山下站定時,皇后與秦王才低首上前,恭身道:“見過太后!”
皇后偷偷瞄了懿德太后一眼,見她雖然滿頭白髮,可紅光滿面,顯然精神極好,看那面相似乎也沒有不悅之色,心頭不禁鬆了口氣,從前她對太后就有些敬畏,這些年過去了婆媳雖然沒有在一起相處,但那份敬畏之心卻是還在的。
秦王倒是表裡如一的恭敬,畢竟他與懿德太后相處得不久,雖然多有聽聞太后的傳言,但到底不能盡信,再說皇上都那麼尊敬太后,他作爲晚輩自然不能心生怠慢。
懿德太后的目光掃過皇后與秦王,眸中笑意微斂,她這一生無兒無女了無牽掛的,除了對自己養大的皇上還有幾分情份在裡面,其他的什麼皇子皇孫她都看得很淡,原本就想這樣孑然一身的過活,沒想到臨到老了還能遇到這樣的事,也許這就是老天爺給她的一次緣分,不由安撫地看了一眼身後略帶期盼的蕭懷素,轉頭清了嗓子道:“誰是寧湛?上前來給哀家看看!”
寧湛本是恭身跟在秦王身後,此刻聽到懿德太后的話雖然心中微微有些詫異,還是錯身上前,拱手道:“卑職寧湛見過太后!”
“太后,”秦王以爲懿德太后這是要責備寧湛興師動衆地搜查到了山谷這方,不由站出來爲他說情,“打擾了了太后的清修,是孫兒的不對,只是寧湛尋妻心切,還請太后念在他一片赤子之心,不要多加怪責!”
“誰說哀家要怪他了?”
懿德太后牽了牽脣角,眸中笑意全全,連皇后也覺得有些奇怪,卻還是開口爲寧湛說了句話,“太后,寧湛之妻蕭懷素已經在宮裡失蹤兩天了,他一心尋妻也是情由可願,太后菩薩心腸不予怪罪那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懿德太后淡淡地抿了抿脣角,“這次在宮裡發生的事情你難辭其咎,回頭哀家再與你細算。”一番話說得皇后心肝顫了顫,只低了頭唯喏應是。
懿德太后卻是沒有理會皇后,只笑看向寧湛,“擡起頭來哀家看看!”
寧湛緩緩擡頭,面上雖然難掩疲憊之色,可一雙眼睛卻是晶亮,只灼灼地看向懿德太后,“太后,內子不幸失去蹤跡,卑職在宮中搜尋了兩天兩夜未果,還請太后行個方便,允許卑職在谷內水源附近查探一二。”
懿德太后淡笑不語,卻是將寧湛從頭到腳審視了一番,身姿挺拔,朗眉星目,是個俊郎的青年,眸中對蕭懷素的關懷真真切切,有這樣一個夫婿倒是福氣。
這樣想着,懿德太后便讓出了身後之人,“寧湛,你看看她是誰?”
蕭懷素早已經紅了眼眶,此刻只捂着脣輕泣,哽咽着喚了一聲,“六哥!”
不過才兩天未見,她已是覺得寧湛憔悴了許多,頜下青色的胡茬還來不及颳去,那身衣服還是他送她到秦王府時所穿,想來這兩日他根本顧及不到自己,一心只在尋找她。
聽到這聲呼喚,寧湛身軀頓時一僵,忙不迭地望了過去。
只見一身冰藍色的長裙穿在蕭懷素身上,更顯得她身材高挑,氣質高華,雖然未施粉黛卻也俏麗動人,就像一朵綻放在山谷裡的幽蘭,清麗脫俗。
皇后娘娘與秦王自然是認得蕭懷素的,此刻見着她鮮活得站在眼前亦是一臉驚訝,其實他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蕭懷素竟然真得還活着。
“懷素,真的是你?!”
寧湛又驚又喜,頗有些不敢置信,但下一刻他卻已是越過衆人走到了蕭懷素的跟前,顫抖地伸出了手來一把將她摟在了懷中,只有感覺到懷中那一抹溫暖,他的心才能真正放下。
果然是蕭懷素,果然是她!
熱的,柔軟的她,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一刻,寧湛久久壓抑的情緒終於化作熱淚涌出眼眶,他只想感謝上蒼,感謝一切幫助過他的人。
肩膀上有一股溫熱浸進了衣裳裡,蕭懷素全身陡然一僵,沒想到寧湛竟然是哭了,這一刻她心裡有感動,也有很多話想對寧湛說,卻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說破,只拍了拍寧湛的背道:“六哥,我沒事了,我還好好地活着。”說罷目光往四處一掃,便見人人都背過了身去,懿德太后更是一臉促狹地回頭張望,她不由害羞地紅了臉,輕輕地推了推寧湛。
“沒事就好。”
寧湛已經抹去了眼淚,只是眼眶仍然泛着紅,又將蕭懷素看了又看,伸手摸了摸她柔嫩的臉蛋,“你還活着,真好!”
“六哥,別人都在看着呢!”
蕭懷素有些不好意思地掙了掙,見寧湛還是不願意放開她,不由湊近了低聲道:“我也想你,咱們待會回家去再細說。”
“好!”
寧湛牽脣一笑,這纔不舍地放開了攬住蕭懷素的雙手,這種失而復得的心情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懷素丫頭這下好了,你們夫妻重聚,是不是該好好謝謝哀家?”
懿德太后轉過了身來,皇后與秦王他們也跟着回了頭,但看向蕭懷素夫妻都是一臉笑意。
蕭懷素能活着絕對是一個奇蹟!
“多謝大後!”
蕭懷素大方地對懿德太后福了福身,“太后恩德沒齒難忘!”
“太后大恩,卑職一定記在心上!”
寧湛也對懿德太后抱拳一揖,心裡充滿了感激。
“好了好了,別說得跟什麼似的,哀家救了懷素丫頭,本來就不是要什麼回報的。”
懿德太后呵呵地笑着,看着一對恩愛夫妻能夠團聚,這對她的內心也有許多觸動,似乎回憶起了當年與先帝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不過往日不可追啊,她不由輕嘆着搖了搖頭,又轉向皇后道:“正巧了你們都在這,哀家要宣佈一個決定!”
“決定?”
皇后怔了怔,與秦王對視一眼心裡都充滿了疑惑,不由問道:“太后有什麼只管吩咐就是,咱們哪還有不照辦的道理?”話語裡有一絲小心討好的意味在裡面,懿德太后不由多看了皇后一眼,到底比不得那個時候的自信端方,如今的皇后沒有依仗確實過得比從前小心謹慎多了。
秦王也來湊上一句,“是啊,太后以什麼吩咐孫兒去辦就是,孫兒保管辦得妥帖。”
懿德太后笑着搖了搖頭,“這事倒用不着你們。”
“懷素,還記得哀家說過什麼嗎?”
懿德太后笑着看向蕭懷素,又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太后……”
蕭懷素看了寧湛一眼,見他對自己輕輕點了點頭,這才遲疑着走上前來,懿德太后這一說她便記起就在剛纔太后還曾說過要送她一份大禮,可她已經推拒了不是,沒想到太后還是一意孤行,這讓她很是爲難,不由湊近了小聲道:“太后對臣婦已經很好了,臣婦萬不敢奢求太多!”
“傻孩子,難得你投了我的眼,我相信上蒼的安排定是有它的意義,你就不要推拒了。”
懿德太后這話是與蕭懷素小聲交流的,是以連對自己的尊稱都沒有用,足以表現她對蕭懷素的喜愛與親近,說罷又握住蕭懷素的手拍了拍。
懿德太后這才轉向了皇后與秦王等人,略有些感慨道:“哀家這一生無子,雖然與皇上情意深厚,但到底哀家也只是他的姨母……”話峰一轉又看向蕭懷素,笑道:“今日哀家便要認下懷素這個義女,賜封她爲安平郡主!”
懿德太后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怔住了,蕭懷素更是瞪大了眼,震驚地看向懿德太后。
賜封郡主?這就是太后給她的大禮?
“太后,您……”
回過神來之後,蕭懷素略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腳,她怎麼能平白無故地受封郡主,就算是因着杜老太爺的關係,她也受之有愧啊!
此刻她已經十二萬分的肯定,恐怕杜老太爺從前對懿德太后是有過恩慧的,不然單單憑着喜歡怎麼可能讓太后認下她作義女,恐怕這正是當初杜老太爺種的因,眼下這份果卻報在了她的身上。
可她怎麼受得?
“太后,您真要認下懷素做義女?”
皇后看了懿德太后一眼,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后認義女,可是整個皇家宗室的大事,就連皇上恐怕也不得不關注。
“這還有假?!”
懿德太后牽脣一笑,目含深意地看向皇后,“難道皇后以爲哀家喜歡說笑話不成?”
“不……”皇后臉色一變,趕忙低垂了目光,“臣妾惶恐。”
“好了,這事也算是與你有些干係,稍後與哀家一同去面聖。”
懿德太后這話算是一錘定音,蕭懷素還在震驚之中,秦王已經飛快地收拾好了情緒,上前恭身道:“如今連本王都要多位姑母了。”說罷瀟灑一笑,對懿德太后拱手,“恭喜太后喜得義女!”
秦王話音一落,整個山谷間都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賀聲,甚至聲震雲宵,響徹在整個皇宮的上方。
“安平郡主,還不上前謝恩!”
英姑站在懿德太后身邊含笑地看向蕭懷素,太后此舉也是與她商量過的,此女難得慧雅端方,又與佛有緣,太后還看過蕭懷素親手抄寫的佛經,的確是個有慧根的丫頭,信佛之人便信命數使然,蕭懷素能到了這裡也是一種緣分。
蕭懷素猶豫不決,可也知大勢所趨,她更不可能當衆駁了懿德太后的顏面,這便是她不識擡舉了,正在思慮再三之際,卻覺得手腕上一熱,原是寧湛扶住了她的手,對她笑道:“安平即是平安,太后的賜封意義深刻,郡主,咱們一同謝恩吧!”
蕭懷素心中輕嘆了一聲,這才點了點頭,與寧湛雙雙跪倒在懿德太后跟前,磕拜道:“謝太后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