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王朝位於帝都雍城北部的大離宮內,一場盛大的演樂會剛剛在紫氣晚照樓內落下帷幕。
皇帝已經離開,四百餘名樂師正匆匆忙忙收拾着各自的樂器,唯有一人不慌不忙來到門前,仰頭望向天際西側燦爛奪目的滾滾雲霞。
“賀蘭兄總盯着天上看什麼?難不成也想進欽天監混個一官半職?”收拾好樂器的陳之禮拍了拍賀蘭亭肩頭,親近地開着玩笑。
賀蘭亭溫和笑笑:“只是想看看明天天氣如何罷了。你明天不就要啓程回家探親了嗎?我擔心路上有雨,馬車不好走。”
“我的賀蘭兄啊,你怎麼對誰都這麼好呢?難怪就連欽天監那羣人都對你客客氣氣的,真是好到讓人沒脾氣。”陳之禮哭笑不得,“我要是能找到一個像你這麼貼心的媳婦就好了,省得我家老頭子一來信就催我成家。對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遼郡看看?你那位好朋友也好久沒見到你了吧?”
“我和芷荇見不見面都一樣,見了面倒怕沒話說。倒是你,這趟回去別像以前一樣又惹陳老爺生氣,他年紀大了,你這個當孫子的總這麼不着調可不行。”
陳之禮翻翻白眼堵住耳朵:“行了行了,我爹天天耳提面命嘮叨我,怎麼連你也是這套廢話?”
“陳少傅還不是關心你?”賀蘭亭無奈苦笑。
二人聊得正歡,幾個穿着飛魚服一臉嚴肅的禁軍快步走來,朝賀蘭亭禮貌卻不客氣一抱拳:“奉聖上之命,請賀蘭少師到幽天司問話。”
幽天司三個字聽得陳之禮一抖,臉色煞白,滿眼擔憂地看向賀蘭亭。賀蘭亭面不改色,輕輕一點頭:“辛苦幾位了,還請幾位帶個路。”
幾名禁軍分列兩側,讓出中間一條通路,而後將賀蘭亭左右圍住,冷着臉而來,又冷着臉而去。
幽天司官員的出現,立刻讓殿內一衆樂師人心惶惶,紛紛圍到陳之禮身邊打探情況。陳之禮見賀蘭亭被帶走,本就急得心慌意亂,被他們七嘴八舌疑問,脾氣頓時炸裂:“問我幹什麼?你們去問那幾個人啊!誰知道他們突然帶走太子少師想幹什麼?我又不是幽天司的走狗!”
過大的聲音讓一羣人登時噤若寒蟬,避禍似的一鬨而散。陳之禮自知食言,連忙閉嘴,緊張地左右看看,確定周圍無人關注才暗鬆口氣,灰溜溜離開大殿。
殊不知,一雙窺探的眼早藏在暗處,把他的一言一行記錄在簿。
九天衛,怨憎會,草芥權貴無輕罪。
幽天司,鬼不知,進了玄門無全屍。
流傳在雲陽王朝這兩句話,不僅僅是稚童嬉戲時的童謠,也是無數成年人心中最大的恐懼。但凡被喚到幽天司的人,能活着出來的百中無一,除了那些偶有傳聞的殘酷刑罰外,更是因爲幽天司耳目遍天下,被盯上的,通常都是經過這些耳目蒐集了大量罪證的人。
“所以你認爲,皇帝懷疑侯府有異心,因此才讓幽天司派十娘潛入蒐集罪證?”
返回侯府的路上,白硯池說了心中的推測和擔憂,時小酥卻對此持不同意見。她覺得,想要蒐集侯府罪證最好的辦法應該是以不起眼的身份混入,而不是成爲少夫人這種引人注意的身份。
“十娘過往經歷根本查詢不到,就連她的戶籍名驗也是憑空捏造,能夠如此周密掩藏身份的,除了朝廷我想不到其他。”白硯池負手慢行,眉宇間擠滿沉鬱,“這些不是我的胡亂猜測,要知道,每次滅門的結局幾乎都由朝廷主導,而且都是莫須有的罪名,那些我從沒見過的所謂證據,全部都出現在十娘嫁入侯府之後。”
時小酥知道白硯池說的並不是她,但畢竟用着十孃的身體,心裡難免不舒服。
“猜測終歸是虛的,還不如去調查三十六天罡來得實際。”馬上就到侯府正門,時小酥停下腳步看向白硯池,“你覺得,陳天省會不會跑去林府打探我的身份?”
白硯池搖搖頭:“不會。臨走時不是已經提醒過他嗎?林府有他們的想法,貿然詢問只會暴露他的立場。我認爲以陳天省的心性,肯定優先選擇裝聾作啞。”
“那就好。只要這些鬼話不被戳穿,與陳家的生意就算是保住了,雖然有點小卑鄙。”
“反正那些話不是我說的。”
“你的意思是,卑鄙這倆字只是用來形容我的?我怎麼記得什麼黨爭啊、引燃恩怨啊,這些是某些人嘴裡吐出來的呢?”
“……嘶,後背傷口好像裂開了。”
白硯池的話題挪移大法屢試不爽,時小酥呸他一口,推開大門。
大門內,幾個下人正湊在一起聚精會神討論什麼,並沒有注意到二人回來。陳氏房中的小丫鬟眉飛色舞,語氣一驚一乍:“你們猜怎麼着?青梅姐一掀開媛韻郡主的裙子,就看見那血水混着膿水洇透了包紮的布,一股腦往外流,那真是又腥又臭啊!”
媛韻郡主的名字讓時小酥心裡一緊,趕忙衝過去揪住那小丫鬟厲聲質問:“媛韻郡主怎麼了?!”
小丫鬟猝不及防嚇得一抖,待看清是時小酥後,頗爲不情願小聲道:“我哪知道媛韻郡主怎麼了?我們閒聊呢,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白硯池眉頭一皺,走到時小酥身邊:“這就是你對少夫人的態度?”
“我……”小丫鬟看到白硯池,立刻耷拉下腦袋,滿臉委屈,“我也是聽青梅姐說的,不知道詳情。”
“知道什麼就說什麼!”時小酥又是一聲怒斥。
看了看旁邊事不關己壓低頭的其他人,小丫鬟只好吞吞吐吐道:“媛韻郡主說腿疼得厲害,青梅姐便找來醫官。醫官這麼一看,說郡主的傷口沾染了毒物,已經開始化膿潰爛,搞不好那條腿要保不住了……”
白硯池和時小酥齊齊倒吸口涼氣。
媛韻郡主的腿是外力砸傷,骨斷肉裂,但傷口不算大,處理得也十分及時,怎麼突然就開始化膿了?毒物一說又是從何談起?
小丫鬟戰戰兢兢偷看時小酥一眼,馬上又低下頭。
時小酥覺察到她還有話沒說,眉頭一皺,聲音更冷:“有話不說,是想到二夫人面前再說嗎?”
隱瞞不報也好,嚼舌根也罷,都是侯府對下人明令禁止的,一旦違反,少說也得十下藤鞭。小丫鬟嚇得臉色慘白,支支吾吾的,聲音更加微小。
“林夫人問媛韻郡主,都有誰碰過她的傷口,媛韻郡主說……她說……她說只有少夫人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