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所託,忠人之事,這是我的原則。”賀蘭亭似乎也不太願意面對白硯池,目光越過他,徑直望向屋內的時小酥。
“這麼晚了,一個個的都不睡覺,遼郡盛產夜貓子嗎?”時小酥把賀蘭亭請進屋內,打趣道。
賀蘭亭恭恭敬敬朝時小酥拱手:“方纔有外人在,有些話不便說出口,望時姑娘見諒。”
白硯池臉上裡漫過一絲訝色,與時小酥面面相覷。
遼郡皆知,上至老侯爺,下至數百僕從,時小酥是得到侯府認可的少夫人,外人對她的稱呼理當是夫人或者少夫人。賀蘭亭久居宮廷,不可能連最基礎的禮數都不懂,爲什麼對時小酥的稱呼反而變成了時姑娘呢?
難道……
“二位就不必隱瞞了。”彷彿是看出二人心思,賀蘭亭坦然道,“芷荇已經告訴過我,二位雖有夫妻之名卻始終無夫妻之實,想來是因爲某些事才假扮夫妻的。”
時小酥深吸口氣:“七叔是怎麼知道的?”
“上次時姑娘病倒,請了縣衙的醫官診病,之後芷荇特地詢問過醫官。再不濟也是宮裡派來的,有些秘密醫官不會說出口,卻不代表不知道。”
關於時小酥與白硯池的關係,賀蘭亭好像不打算多問,他從袖中掏出三隻錦囊放到桌上,目光人真切誠懇。
“芷荇本希望我能一路隨行,護送二位直至帝都。只是剛纔接到驛館急信,要我三日內趕回帝都,餘下路程怕是不能與二位同行了。這三個錦囊請時姑娘收下,路上若是遇到麻煩,可以拆開最小的這隻;到達帝都後若是遇到麻煩,可以拆開第二隻;無論何時,如果遇到危及性命的麻煩,請拆開最大的第三支。”
時小酥沒有拒絕別人善意的臭毛病。仔細收好三隻錦囊,她帶着幾分惋惜道:“本來還想與賀蘭少師聊聊天,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走了。”
“等時姑娘到了帝都,我們有的是機會見面,我也很想多多瞭解芷荇口中盛讚有加的奇女子。”賀蘭亭看了眼白硯池,微微一頜首,“我要連夜上路,就不打擾爲二位休息了,告辭。”
時小酥本想送送他,卻被白硯池拉住,輕輕朝她搖頭。
無可奈何目送賀蘭亭離開,關上門,時小酥終於忍不住連珠炮似的發問:“我感覺他人蠻好的,你怎麼對他這麼大成見?該不會因爲他和七叔是好朋友吧?就算真有什麼過節,那也是你們之間的,不關我的事,別總是攔着我啊!”
“你覺得我是這麼幼稚的人嗎?”白硯池頗爲不爽。
時小酥猛一點頭:“是!”
“……算了,我還是睡吧。”
“別啊!好奇心勾起來了,你還想睡覺?想得美!”時小酥一把抓住白硯池衣襟,眯着眼加以恐嚇,“給我講講原因,還有賀蘭亭這個人,不然我就在你耳邊唱一晚上歌!”
事實上,白硯池不介意她真的唱一晚上,上次聽她唱那首歌還挺好聽的。不過他也知道時小酥的暴脾氣,真把她惹急了,搞不好整個旅舍都別想睡。
“要說也得坐下說吧?離我這麼近,有什麼圖謀?”幾句調戲勸退時小酥後,白硯池倒杯茶端在手中,把他所知有關賀蘭亭的信息娓娓道來。
賀蘭亭出身卑微,父親早亡,母親就靠給各家漿洗衣服把他拉扯大,本來是沒可能與白芷荇有任何交集的。
但天意難測。
白芷荇被父親丟到侯府門前那晚,天上下着大雨,年僅六歲的白芷荇站在滂沱大雨中一動不動,冷得渾身打顫。誰都不知道他爲什麼不肯主動去敲門,哪怕進去避一避雨也是好的,偏偏他就是那麼固執倔強。
這個夜晚,九歲的賀蘭亭去給生病的母親抓藥,因爲路途遙遠,直至凌晨方纔返回。
兩個看不見未來的孩子就在大雨中相遇。
白芷荇生得白淨卻瘦弱,與賀蘭亭頗有幾分相似。賀蘭亭看着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孤零零站在大雨裡,怯生生眼神望着比他高出不知多少的朱漆大門,不知哪來的勇氣衝上前去,用力敲響侯府的大門。
聽家裡人說,管家打開門的時候,白芷荇都快凍僵了,身上披着一件破破爛爛的衣衫,手裡握着一把同樣破舊的油紙傘。
白芷荇什麼都沒說,只是往遠處一指。
一個光着上身的孩子頂着大雨狂奔,很快消失不見。
“白芷荇對這件事念念不忘,只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根本無從尋找。說來也巧,隔了沒多久,賀蘭亭的孃親來府中替一個生病的女工漿洗衣服,晌午時賀蘭亭便來送飯,在門口與白芷荇撞個正着。來到侯府後始終不肯說話的白芷荇,那天第一次開口,反反覆覆說着四個字——他救了我。”
白芷荇和賀蘭亭的相遇相識也算是一段美好的小故事,然而白硯池的表情卻不那麼輕鬆,似乎暗示着,故事有着並不簡單的發展。
“祖父一向主張滴水之恩以涌泉相報,當即決定留賀蘭亭母子在府中,以長工雙倍的月錢給付。起初都還好,白芷荇和賀蘭亭年紀差不太多,經常一起玩鬧,兩個人都開朗不少。沒想到第二年,賀蘭亭的母親便開始臥病不起,拖了兩年,終是沒能熬下去。隻身一人的賀蘭亭選擇了離開侯府,但他與白芷荇的聯繫從沒有斷過,直到現在。”
時小酥有些不解:“聽起來沒什麼問題,可是看你對他的態度,好像十分牴觸?”
“賀蘭亭是個很聰明的人,在侯府時他是白芷荇的伴讀書童,卻只靠着在學堂外偷聽,學業上便能考得比其他子弟都好,於音律上更是天賦異稟。大概是這份頭腦的助益,聽說他離開侯府沒多久就被選爲太子伴學,直接去了帝都。再後來,就可以用平步青雲來形容了——先是在近百人的太子伴學中脫穎而出,被欽點爲太子近侍;而後又得宮廷樂師青睞收爲關門弟子,盡得真傳,藉着聖上喜好雅樂的便利步步高昇,直至成爲最年輕的太子少師。”
冗長的故事講完,杯中茶水也見了底,耗盡最後一滴油的油燈撲地一聲熄滅。
黑暗之中,白硯池的聲音有些蒼茫。
“雖然白芷荇從來不肯透露賀蘭亭的事,但很多人都知道,賀蘭亭之所以備受敬畏,不僅僅因爲他是太子少傅,而是因爲……他與幽天司,有着莫大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