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硯池與十娘成親前三日,他曾押運過一批貢品。
遼郡是幾個小邦國通往帝都的必經之地,侯府往年也會接到輔佐京官押運貢品至遼郡邊界,交接給下一處州府的任務,所以白硯池並沒有往心裡去。
那天,倒是有個小小的插曲。
負責全程押運的京官嫌遼郡天熱,半路上非要買茶吃解暑,不料驛館邊的茶鋪用水不乾淨,一行人上路後沒多久就開始腹瀉。
白硯池一向挑剔,所以當日沒有和其他人一起飲茶,其他人跑林中排山倒海方便的時候,他就百無聊賴守在貢品旁等待。
此次的貢品是 一個巨大的箱子,足有半人高,全靠麻繩固定在馬車上。
天熱馬乏,稍一停頓就要屈下四蹄稍作休息,可這麼一跪,後面的車就要傾斜了。
白硯池心裡還在爲娶不娶十孃的事鬧騰,注意到貢品箱子傾倒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摔在地面的箱子裂開一條縫隙,一截樹枝狀的白玉從裡面伸出,末端還帶有一點血紅色。
貢品損壞是要被追責的,白硯池趁着其他人跑去方便,還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連忙用力將那截東西塞回箱子裡,又用麻繩再次將箱子加固。
那之後,再無風波。
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小事件,甚至沒能在他心裡留下痕跡,很快便拋之腦後。
而三天後,就是他預謀逃婚, 輪迴開始之時。
時小酥盯着血玉樹,確定它和白硯池記憶中的“貢品”一模一樣。
換句話說,當初侯府負責押送的,其實並不是什麼貢品,而是明鈺個人的東西。
她沒有放開白硯池的手,而是故作茫然看向明鈺:“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和侯府還有十娘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也打不過你,死也得讓我死得明明白白啊!要不我鬧心。”
看了眼二人緊握的雙手,明鈺並沒有當回事。
很顯然,他雖然知道如今十娘體內的靈魂已經換人,卻不知道時小酥讀心術的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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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到也無所謂,不過不是因爲你想知道,而是因爲十娘。”明鈺一隻手輕撫血玉樹樹幹,眼睛裡又泛起黯然一片,“我曾答應過她的,總有一天,會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她。”
血玉樹的秘密,與明鈺的身世有着莫大關聯。
正如賀蘭亭猜想那般,明鈺在人世間已經度過數百個年頭,他的存在,最早可以追溯到高祖剿滅異族時期。
那時的明鈺,還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他本是邊陲小族中負責給族中長老送飯的少年, 而長老的任務,是看守族中至寶,血玉樹。
送了七年的飯菜,他從沒見過血玉樹長什麼樣,長老甚至不許他說出這個神聖的名字。
直到某天,東陽國萬餘名鐵騎踏破河山,將他的家園摧毀。
血玉樹作爲族中聖物,一直被保存在最爲隱秘的天然洞穴內,當長老意識到滅族的命運正在到來,而年邁的自己根本無從抵抗時,他將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明鈺帶進了洞穴中。
那是明鈺第一次見到血玉樹。
因爲有長老的明確要求,他並沒敢碰觸血玉樹,只是懵懂答應,將用性命來守護這聖物,守護時序之神遺留在人間的神蹟。
長老離開後,再也沒有回來。
長達半個月的時間裡 ,明鈺靠着野草漿果爲生,哪怕洞外傳來族人的慘叫聲,他仍堅守着長老交代的任務,不敢踏出洞穴半步。
後來,外面似乎沒有了半點聲音。
而洞穴內也沒有了能夠果腹的東西。
忠於任務的明鈺不願有負長老所託,即便餓得飢腸轆轆仍然守在血玉樹旁,直至體力耗盡昏倒。
醒來時才發現,他竟然死死抱着血玉樹,而身體似乎有了什麼變化。
不再飢餓,不再疲勞,甚至感覺不到心臟跳動。
就好像,世間一切都靜止了。
他繼續守在洞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知外面過了多少年歲。
他意識到,自己成了不死之身。
沒有了飢餓與死亡的威脅後,他着實度過了一段漫長的平靜時光,而最終打敗他,讓他爲之痛苦,不得不走出洞穴的,是寂寞。
眼不見摸不到,卻最折磨人的寂寞。
爲了防止血玉樹被人發現,他將其埋在洞穴泥土之下,而後離開,重返人間。
此時的東陽國已經盡數手編異族小國,並將許多異族人囚困於都城外的魂嶺,貿然進入東陽國的明鈺也因爲沒有名驗,同樣被丟入魂嶺等死。
正是在這段時間內,他逐漸掌握了血玉樹帶來的異能。
控制時間。
不過他能控制的只有自身的時間,並且只能暫停,減緩,向前,無法回到過去某個時刻。但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凌駕於時間之上,不受生老病死的束縛,這已經是最強的存在!
“既然你已經不可戰勝,又何必將侯府視爲敵人?侯府跟你之間根本沒有利害關係吧?”時小酥忍不住質問。
明鈺並不把二人當成威脅,閒庭信步走到他們面前:“敵人?不,我沒有任何敵意。我對小侯爺所作的一切,都是隻實驗罷了。你能想象嗎?當發現世上還有另一個人能夠玩弄時間,而我也被迫牽繫其中時那種心情?”
“你是說,我觸發的輪迴,你也要一同經歷?”白硯池沉聲道。
明鈺深深看他一眼,又轉過身,仰望血玉樹。
“其實早在你觸發重生輪迴之前,侯府就已經是我關注的重點——倒不是因爲你,而是因爲白芷荇。他的眼睛太毒了,總是發現不該看見的東西,不止一次威脅到幽天司和我的秘密。我本打算讓十娘進入侯府,捏造一些侯府謀反的鐵證,誰知道……真是命運弄人啊!”
在侯府,十娘遇上了命中註定的那個男人,又頻頻因愛生恨,將侯府導向唯一的結局。
時小酥握緊拳頭,心口微涼。
“口口聲聲說有多在乎十娘,可你一次又一次把她當做工具……十娘也好,鄧貞貞也罷,你對她們就沒有半點感情嗎?一點都不在乎她們的生死?”
“他們不過是肉體凡胎,早晚要在我面前老去、死去,我又何必投入無意義的感情?”明鈺輕笑,“漫長生命裡,唯一讓我感興趣的也就是小侯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