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通瞄了眼吉宗和綱條的神態,知道這不是小數目,兩人說不得要心動。趁着二人不注意,她不屑的撇撇嘴,揮揮手示意三井駿退下。後者早將三人神情收入眼中,恭敬回禮,退了出去。想想吉通的神態,讓三井駿覺得心寒,這就是上位者的態度,拿了他們的錢還覺得是對他們莫大的恩賜。
“吉宗你不妨跟家臣商議一下此事。”吉通對着皺眉的吉宗說,又轉向綱條“我知道這些事你說了不算,不妨回去跟水戶殿商量一下,當然,這件事由我來對將軍提,你們二人只要附議就可以。”
吉宗瞄了吉通一眼,好像十拿九穩似的,想也知道三井家許了她更多好處。最初訂立御三家,情境如何不得而知,但是眼前,御三家卻隱隱以尾張家爲首。水戶家爲副將軍,名爲監督,其實也沒什麼實權,所以歷代家主都是專心修訂歷史書。紀伊家領地不如尾張,離着江戶又遠,沒有尾張便利。
“我覺得此事不妥。”綱條先開口表明了態度,她來之前,得了德川光圀的叮囑,讓她只謙虛謹慎,不要逾越,只管守禮,什麼也不要應承。綱條雖然不管事,不通庶務,但是還是有一定的政治素養的,德川光圀更是把她帶在身邊指點了很多。這事看着利大,但是風險也大,錢不錢的先不說,首先就把將軍得罪了。
吉通和吉宗自然知道她爲什麼拒絕,這也是她們得知此事考慮的第一點。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三井家許了重利,必然也附帶一定的風險。得罪將軍,被將軍猜忌就是最致命的一條。德川家宣的即位,有些尷尬,因爲她不是將軍嫡系又不是出自御三家,說起來,吉宗的姐姐德川綱教不死的話,比她要合適。所以,德川家宣和御三家的關係就很微妙了,難免互相猜忌互相試探。吉通此舉,一是爲利,說不得也有挑釁試探的意思。
吉通嘭的一下,把手裡的酒盞重重放在矮几上,冷嘲熱諷道“吆,你們水戶德川家現在知道不能得罪將軍了?早幹嘛去了?”
“你!”綱條哪裡想到吉通會如此過分,特別是當着吉宗的面,一點兒面子都沒給她留。
“我什麼?難道我說錯了?聽說水戶殿已經立了你爲繼承人,也趁這次機會報了將軍大人,是也不是?!”
綱條沒有說話,憋得通紅的臉證明了這句話。吉宗輕輕倒了杯酒,並不參與,她和兩人都不熟,而顯然,她們倆卻是熟的。這消息她也得了,也並沒什麼不妥,唯一讓她覺得奇怪的是,水戶藩主德川光圀是有自己的孩子的!而德川綱條不過是從她姐姐那兒過繼來的,收養的!吉宗拿着卷宗也是奇怪,還沒來得及問加納政直,哪知道今天兩人竟提起了此事。看來,今天就能知道其中緣由了。
綱條下意識的看了眼吉宗,覺得她今天沒帶家臣,只是帶了侍衛,沒人支招。即使回去再向家臣討教,很多事也既成事實了,所以,見她獨自飲酒並不參與也不奇怪。甚至,她也沒把吉宗放在眼裡,這個在廟裡養了十幾年的鄉下孩子,哪裡知道這些!其實,她這想法,和吉通還真是不謀而合。吉通不剛沒把吉宗放在眼裡,說起將軍,她心裡也是憋了口氣的!要說前任將軍選繼承人的時候,也應該考慮她纔是!她也是御三家,又素有才名,哪裡比不過綱教那個短命鬼和家宣這個甲府藩主。她可是正正經經的嫡出,御三家之首尾張家的嫡女。而且,別看她今年才二十五歲,卻已經有一個女兒,還是正室的種。年齡比鍋鬆還大一歲呢!
“哼,水戶殿爲什麼不讓她女兒來當這個繼承人!還特意挑明瞭跟將軍說這事兒,這不就是打將軍的臉,打御臺所的臉麼!誰不知道,賴常是近衛尋養大的,比嫡女也不差什麼!現在倒好,好好的關係不用,反而把賴常放到你母親高鬆藩去當什麼藩主了!這不就是明擺着告訴將軍,你們水戶和將軍不親,不願意和御臺所掛親嘛!”吉通平日裡也是這麼和綱條說話,多了個吉宗她也不在乎。綱條並非嫡系,論血緣和身份,其實比吉通差了一層,只是德川光圀收了她爲養女又立她爲繼承人,身份也就提了上來。等綱條當了藩主,其實和吉通也不差什麼,還暗暗長着吉通一輩。但是,吉通哪裡會想這個,她只覺得天底下誰也比不得她,即使綱條當了藩主,她那個水戶藩主也沒有自己這個尾張藩朱來的尊貴。這點兒,看她對吉宗的態度就知道了。
“你,你!”綱條本來就不是個特別善辯的人,她在高鬆藩隨母親長大,也是家裡的嫡女,什麼都是獨一份。來了江戶,進了水戶家,又是跟着德川光圀修訂史書,她也熱衷於此道。德川光圀選中她,和這點也多多少少相關。吉通也算和她是一起長大的,常年泡在江戶,又是鄰居,年齡也相近,什麼都被拿出來比一比。自己比的過的地方很少,但可氣的是,她還常以此嘲諷自己。
綱條氣的臉色變了幾變,緩了半天氣,道,
“母親的決定,非我等小輩能非議的。你也別託大,還是回去和你姨母商議商議此事吧。”綱條不善言辭並不代表她不會反擊,吉宗瞄了眼吉通,臉色也是醬紫醬紫,看來吉通的姨母鬆平義行,是她的死穴。前田綱紀說這個吉通變臉,綱條說這個,她還是變了臉。
“鬆平大人這麼謹慎的人,難道在你入江戶之前,就沒叮囑你什麼?”綱條乘勝追擊,又踩了吉通一腳。吉通年少繼任藩主,素有才名,如果說這輩子有什麼不如意的,那非她的姨母鬆平義行莫屬了。這人是她母親同父的妹妹,又很有聲望,沒有自己當尾張藩主,更是落了個好名聲,而且她實在的把藩務抓在了手裡,說她是尾張藩第一人的話,也算實至名歸。吉通最聽不得別人拿姨母指教她,更何況,她來江戶之前,也確實被姨母叮囑了一番。也是叫她守禮,對將軍恭敬些,對水戶和紀伊家也謙和些,此次拜見將軍期間,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輕易許諾。
吉宗倒是聽出了點兒意思來,哦,原來還是裙帶關係啊。她以爲這是天朝特產呢,原來在鄰居日本這裡,也是不承多讓。看來,她得回去好好畫個家譜樹,把大名們的後院兒也連一連,說不得會有很多新發現。這德川光圀的正室近衛尋也是近衛家的兒子,說起來,還是近衛熙的親舅舅。德川光圀不立自己的女兒,而立姐姐的女兒,看來並非是因爲內疚姐姐未繼承水戶,補償性的,還有撇清和將軍家的關係這一層。
她倒是有些理解,剛看看接手紀伊後,這本爛賬,估計將軍這裡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腦子爛賬。這位置有人搶必然也有人嫌,母親德川光貞說不定就是躲閒那夥兒的,二姐賴職覬覦將軍之位,這纔是她被清理的最主要原因。想想母親的實力又想想德川光圀在民間的好名聲,兩個人卻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退避。吉宗的手輕輕沿着杯盞劃過,有些同情的想,不知道家宣將軍此時坐在那個位置上,是何感覺。
“咣噹”一聲脆響,吉通手裡薄壁的酒盞被摔了個粉碎。能在榻榻米上把瓷杯子摔碎了,這得用了多大的勁兒啊,吉宗微微撇嘴。
“主子!”外面的護衛一直密切關注着屋裡的情況,吉通的侍衛一躍而入,吉宗和綱條的也不落人後。
吉通緊捏着拳頭,關節處都泛了白,半晌,終是緩了下來,道“咱們今天來,就是說三井家這‘御用金’的事兒。兩位還是回去商量商量再答我也不遲。”吉通竟能把這口氣忍下來,吉宗倒是對她另眼相看。
“去讓人上菜,再叫剛剛的人來陪。”她的侍衛領命去了,不一會兒,房間裡就又充滿了人。要不說酒桌文化歷史悠久,飯一吃,酒一喝,小曲一彈,美男一摟,氣氛也就好了起來。三井駿也在屋裡伺候着,給這個遞個酒壺,給那個遞盤菜的,估計這頓也是她買單,卻和服務員似的。
吉宗受不了小林總和沒長骨頭似的往她身上貼,酒吃的也有些多了,眼睛有些迷濛。她掃了一圈兒屋裡的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三井駿一直很有眼色的注意着,自是看到了吉宗的巡視。吉宗和三井駿眼神一撞,後者趕緊低下了頭,不敢僭越。吉宗又吃了點兒東西,覺得胃裡肚子裡都滿滿漲漲的,問了小林淨手的地方,又謝絕了小林的陪伴,稍微搖晃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