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宗從真宮理那裡出來,直接去了於須磨房間,兩個人雖然都是在後院,但是房間隔得很遠。真宮理先來的紀伊殿,自然選了最正的位置。可是吉宗喜歡紀伊殿的茶室,她對住的也不講究,就選了接近前院兒的位置,於須磨也就就近選了一個和室。
要說先來後到,或者公平什麼的,其實有些時候,沒那麼絕對。有句話說得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已經是四月了,江戶漸漸暖和些了。不比住長屋的時候,建築簡單,這個時節了還要燒炭或者穿棉衣。於須磨已經準備睡下,可是,鋪的平整的被褥,還是透露出了他在等吉宗。吉宗進屋的時候,腳步很輕,於須磨正跪坐在窗口往外看,今天沒有月亮,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梅?”吉宗忽然有些不確定的喊了他一聲,後者聞聲轉過頭來,滿臉滿眼的笑意。吉宗終於放下心,也跟着笑了笑。她盤腿坐下,將頭抵在於須磨肩膀上,低聲說“我回來了。”於須磨聽了,鼻子有點兒酸酸的。
“可用過飯了?”吉宗怕自己不在,於須磨只是擔心,顧不上吃飯。而且,兩個人平時一起吃飯生活慣了,身體像是個時鐘,感覺應該做些什麼,條件反射。
於須磨眼一垂,說“嗯。”
“嗯,是吃過了,還是沒吃過?”吉宗氣笑了,這種敷衍的話,原本只覺得是聽笑話,真的身臨其境了,倒是不太好笑。於須磨看看她,抿了抿嘴,嘆了口氣,投降道“沒吃。”
吉宗有些無言,於須磨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如她生活自理。“不管遇到什麼事,別耽誤吃飯,也別耽誤睡覺。畢竟,身體是自己的,即使以後,我讓你很生氣,也是這樣。”
“你爲什麼要惹我生氣?”於須磨噗嗤一下笑了,笑着問她。吉宗一下說不出話來了,他爲什麼抓住的是這句話,她的重點不在這裡好嘛?本來想安撫他一下,現在倒好,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咳,我好想也沒太吃飽,要不你再陪我吃點兒吧。”一是怕於須磨自己不肯再吃;二是有點兒愧疚,好想出軌了似的;三是真宮理那邊的人和廚房關係一定不太融洽,也不知道阿綢阿緞怎麼說的,她明明喜歡清淡的,廚房居然端了許多葷腥上來。豐盛是豐盛,可是太油膩了,不是吉宗平時的用餐習慣。她本着不剩飯的精神,吃了,但現在感覺還油膩的很。油膩不說,還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於須磨輕聲說“那我自己去廚房吧,省得他們說不明白,再讓那邊誤會了,好想你在他那兒沒吃飽,特意留着肚子回來陪我吃似的。”說着,起身就要出去。
“穿件羽織!”吉宗衝着他喊,於須磨停下步子,取了掛在架子上的羽織,裹在了身上,走到門口了回頭衝着吉宗笑了笑。吉宗忽然覺得麻麻的,像被電了一下似的。於須磨眼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生出一種風情。不像原來給人清高冷豔的感覺,好像生動了起來。他這是很滿意自己回來陪他吃飯麼?吉宗撓撓頭想。
於須磨沒有一會兒就回來了,吉宗動動鼻子,聞到一股米香。小小的托盤上,只有兩碗白米飯,幾個小碟子,最讓吉宗滿意的,是有壺酒。她喜歡喝酒,特別是溫過的清酒。現在的清酒沒有現代那麼清透,但也很有種渾厚甘醇的味道。她很喜歡,但怕喝多了誤事,大多數時候都是淺酌,很控制。
吉宗自動端了個矮几過來,放在牀邊上,把被子掀開,拍了拍,示意於須磨坐在烘熱的牀上。這和於須磨受的教育不符,可是出去這一趟,他身上還真有些寒。橫了吉宗一眼,把托盤放在了矮几上,就去燒了壺水。他平時有飲茶的習慣,所以屋裡常備着燒水和喝茶的物件兒。
吉宗喜歡看於須磨忙活,好像又回到了住長屋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她其實在長屋住的時間不長,那時候和於須磨關係也正曖昧說不上熟諳。可是,她和於須磨獨處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個時候。也許,那時候,最簡單,所以快樂。
於須磨提着泡好的茶轉身,正好看到吉宗在摸溫酒壺,另一隻手還偷偷掀開杯子,湊近聞香味兒呢。他又好氣又好笑,吉宗這點兒小愛好,和她平時給人的冷淡感覺很不符,透着股小可愛。所以,他雖然也不喜歡她多飲酒,但也喜歡時不時替她溫上點兒。這種感覺很複雜,又怕她喝多了不好,但又知道她喜歡喝,想寵着她。
吉宗見自己的行爲被於須磨撞了個正着,也有些尷尬,趕緊坐正了身子,等着於須磨。於須磨沒有坐到被褥上,而是跪坐在吉宗對面。一碗裡,他放了一顆醃漬好的梅子;另一個碗裡,他放了一尺豬油,又滴了幾滴醬油在上面,又用筷子挑了些米飯悶上。順道往梅子飯裡,澆了些剛泡好的熱茶,熱茶沿着碗邊兒灌了進去,到了米飯七分的地方。碧綠的茶湯,潔白的米飯,鮮紅的梅子。吉宗不是很貪口舌之慾,但嘴裡還是分泌了許多液體。她吞了吞口水,等於須磨往另一個碗裡澆茶湯,好一起吃飯,她忽然覺得很餓很餓。
於須磨卻沒有往油飯裡澆茶湯,而是輕輕用筷子伴着,醬油和豬油的香氣瀰漫開,米飯也變成了有光澤的淺淺的茶色。看着吉宗口水都要流出來的樣子,於須磨滿意的笑了。他替吉宗斟上酒,溫度剛剛好。他也拉開被子,挨着吉宗坐下,兩個人並排對着矮几上簡單的飯。
吉宗先飲了口酒,回味了一下,才端起了她常吃的梅子泡飯。泡飯可以說是江戶特色,庶民最愛,因爲柴火木炭貴,大家即使一天兩餐,也不可能兩次都開火。多是早晨就把一天的飯悶好了,只是,第二頓飯就涼了,所以大家就用水泡飯,湯太奢侈,水太清淡,茶剛剛好。這是吉宗在長屋的時候,最喜歡吃的,不能不說,於須磨還是很摸得準她的喜好的。
硬硬的米飯,熱熱的茶水,有點兒酸的梅子,吉宗怎麼吃都吃不膩。只是,今兒,她看着於須磨的飯,也有些饞。平時,他不吃這麼油膩的東西,豬油,好像也有些不上檔次。可是,看於須磨一口一口的吃着,雖然也很優雅,但比平時進餐速度快多了,她覺得好像很好吃。
“我想嘗口你的”她含着筷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於須磨停下來,驚訝的看着她。日本這個時代,還是分餐制,大家吃飯,基本都不在一個桌子上,跟不用說用一個碗了。可是,看着吉宗糾結的眼神,於須磨笑着,把碗遞到她嘴邊。吉宗用筷子夾了一口,塞進了嘴裡。嗯,鹹鹹香香的,真的很好吃。她又吃了幾口,纔想起來,沒吃晚飯的是於須磨不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的飯遞到於須磨眼前,低聲說“你也吃,嚐嚐。”
於須磨放下自己的碗,接過來,扒了兩口,確實不錯,也難怪吉宗百吃不厭。兩個人索性把碗都放在了矮几上,坐在褥子上,合蓋着一牀被子,幾乎趴在矮几上,兩碗飯輪流下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香甜。
夜裡,巡查暗哨的三郎佐,在樹上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兒跌下樹去。這倆人是過家家呢?吃個飯也吃得這麼開心,三郎佐腦海裡一下涌入街邊一身土的破孩子在玩兒泥巴的畫面。就像他們倆現在這樣,傻樂傻樂的。兩人明明是夫妻,大晚上的,也沒月亮,做點兒什麼不好啊,非得過家家酒。不過,只是看背景也能感覺到兩個人的快樂。
三郎佐順手摺了根樹枝刁在嘴裡,嘴角微微的上挑,今兒夜裡一點兒都不冷,整個人暖融融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肚子又餓了。他伸手摸摸肚子,想一會兒去後廚找點兒什麼吃的去。
御城裡,一行人隆重的送走了天皇特使。
“這次,辛苦你啦。”御臺所代表將軍,安撫島津繼豐道。後者恭敬回禮,連稱不敢。御臺所看看掛着冷笑的竹,又看了看漸行漸遠的隊伍,也皺起了眉頭。這次,有棲川宮正仁親王還是沒提何時迎娶竹,他看向將軍,將軍心有所感,默契的知道近衛熙所爲何事。也皺了眉,看來,皇室還是沒歇了“大政奉還”的心思。本來他們想往皇室再插個釘子,哪知道對方反而把訂了婚的竹留在大奧這麼久。
竹想想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在御城期間的作爲,和她問的那些話,心裡就忍不住的冷笑。這人心真大,可是,自己一個過氣的養子又能給她帶來什麼實惠的消息呢?而且,他憑什麼和她說,說多了,她更不會來把自己接出大奧。所幸,自己還有一副皮囊,竹扯了扯華麗的羽織,在心裡再一次感謝父母。
島津繼豐在側低着頭,微微擡眼,倒也把竹的神情打量了個遍。這位竹君,一副好皮囊,幸也不幸。這次有棲川宮正仁親王還是沒把人接走,只要他還出大奧,那自己就有機會報這“舉薦”之仇。一想想自己的掛手臉色黑漆漆的呈上來的紅彤彤的賬冊,她心裡憋着的火就更炙熱了幾分。
竹感覺到島津繼豐的目光,橫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政奉還:指幕府把權力交還給皇室。期盼不開火憑外交就做到!不過,最後確實出了這麼一位爲了人民免於戰爭苦難而順應時代潮流的將軍。第十五代將軍德川慶喜,歷史中,總有這種的人。很了不起。
掛手:財務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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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看《深夜食堂》,喜歡吃着飯的時候看,會覺得飯好香。寂靜的夜,夜歸的人,溫暖的小食檔,有故事的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