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四年五月初,春回大地,萬物復甦,沉寂已久的兩國邊境戰事卻陷入僵局,而就在此時,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從天星國的京城離開,朝着東北方向的鑫龍城而去,揚起一路紅塵。
馬車上坐着一個身形纖瘦的公子,白衣勝雪,纖塵不染,身上並無多餘的裝飾,乾淨清透,仿若山澗明溪,讓人心曠神怡。
臉上的銀色面具遮擋了原本如玉的臉龐,也掩住了白衣公子臉上的神情,卻見他安靜地坐在馬車裡,低着頭看着手中的書,任憑馬車如何顛簸,他自巋然不動。
這位公子,正是化名爲沐葉,即將以軍師的身份去樓惜玉軍前幫忙的沐清塵。
駕車的人是明日,清塵身邊坐着的婢女是易容之後的懷瑾,至於夜殤和握瑜,卻是騎馬而行,晝伏夜出,隱於暗處,並未現身。
清塵故意如此安排,除了怕目標太大被人發現以外,還存了別的心思,她想讓夜殤和握瑜單獨相處,因爲她看得出來,握瑜心繫夜殤,而夜殤也並非對握瑜完全無意,只是之前兩人都因爲她的事情各自分開,少了互訴衷腸的機會。
“還有多久到鑫龍城?”良久之後,清塵才擡起頭,放下手中的書,開口問着。
“回公子的話,約莫還有兩日路程。”明日的聲音從馬車外面傳進來。
“公子,該吃藥了。”懷瑾見清塵終於放下書,便開口說着,順手掏出袖中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遞給清塵。
“從京城出來,便一日三次藥不離身,你是把我當成藥罐子了?”清塵輕笑着搖搖頭,雖是如此說着,可卻毫不猶豫地接過懷瑾遞過來的藥丸,一口吞下。
清塵知道懷瑾是爲她好,畢竟自臘月初八那夜,在凝月國皇宮遭受重創之後,她的身體一直沒有徹底恢復,因爲玉鉤公主的身體原本就虛弱,再加上她爲了對付秋姑姑和蕭凌,自己服毒,又曾在冬日掉落寒潭,將身體折騰的更加不堪。
從昏迷中醒來,她便思慮着如何從清漪苑走出去,雖說外傷痊癒,內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可遺留在體內的大小問題卻沒有得到徹底解決,再加上來回焱城舟車勞頓,一路顛簸,若再不細心調養,她只怕自己還沒達成目的,便已經魂歸九泉。
“公子雖通藥理,卻不通醫理,公子的身體積病諸多,又身中劇毒,若再不好好調養,莫不是真的想去黃泉路上見定國公?”懷瑾話粗理不粗,也並未存什麼壞心思,而是直接說道,“自今日起,公子不宜再妄動真氣,以免每個月毒發之日真氣不濟。好在公子是去樓將軍帳前當軍師,若是去當那衝鋒陷陣的將軍,我必定攔着。”
“你何時也如握瑜一般這麼急脾氣了?正是因爲有你在,我纔會如此放心,因爲我知道,神醫南空子的徒弟,日後名震江湖的又一代神醫,定然會有辦法治好我的病。”清塵似乎並不在意地笑笑。
“既然公子信我,那日後便要聽我的吩咐,若公子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即便是師傅在此,恐怕也是無能爲力。”懷瑾大着膽子與清塵談條件。
“我盡力。”清塵點點頭,應了下來,這才讓懷瑾稍稍鬆了口氣。
明日一邊趕車,一邊聽着清塵與懷瑾的對話,當他聽到清塵答應懷瑾以後會愛惜自己時,一向面無表情的他,嘴角也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馬車一路行駛,天色漸晚的時候,清塵等一行三人便到了宜城,這是去鑫龍城的必經之路,也是靠近鑫龍城的第二個城池,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倘若敵兵來訪,飛雁關是抵禦敵兵的第一道防線,鑫龍城是第二道防線,那麼這宜城,便是第三道防線。
若被敵軍破了宜城,那麼敵方大軍便可長驅直入,直奔京城。
“公子,我們在這裡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上路。”明日將馬車停在一家客棧的門口,從車上一躍而下,轉身對馬車裡的清塵開口說着。
清塵並未答話,而是掀開簾子,從車上跳下來,當先走了進去,懷瑾緊隨其後,而明日卻是將馬車交給店小二停放,自己也跟着走進了客棧。
三人進入客棧中,目光從客棧大堂一掃而過,隨後落在樓梯上,卻見兩個熟悉的人從樓梯上走下來,正是喬裝改扮之後的夜殤和握瑜,兩方人見面,眼神在空中交匯,而又不動聲色地錯開,歸於沉寂。
“掌櫃的,兩間上房。”明日將手中的銀子丟到櫃檯上,冷冷的開口說着。
“好嘞,客官請這邊走。”掌櫃的給小二使了個眼色,便讓小二帶清塵等人上了樓。
明日在前,懷瑾在後,清塵走在兩人的中間,卻見明日和夜殤在樓梯上錯身而過的一瞬間,身下衣袍微動,兩人的手在目不可及的地方接觸,隨即移開。
清塵一行已經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卻見夜殤和握瑜走出客棧,翻身上馬,絕塵而去,絲毫不作停留。
在別人看來,清塵儼然就是一個出門遊玩的富家公子,身邊帶着一個伺候起居的婢女,和一個貼身隨護的保鏢,並沒有絲毫可疑之處,唯一讓人好奇的,大概就是清塵的容貌,以及他爲何要戴上一個銀色面具。
小二將清塵等人帶到房間,說了聲有事吩咐之後,便下了樓,明日關上房門,走到清塵的面前,這纔開口道:
“公子。”
說話間,明日露出手中的東西,卻是一個紙條,正是方纔在樓梯上的時候,夜殤交給他的。
清塵從明日手中拿過紙條,展開看了看,而後遞給明日,開口道:
“這是三天前的消息,三天前,郎城和飛雁關之間再次開戰,趙雲和於涵對陣,趙雲小勝,於涵輕傷。”
“飛雁關和郎城之間一直都是處於對峙的局面,無勝無負,可這個結果卻打破之前的僵局,對天星國來說,似乎並不利。”明日看完紙條,而後開口。
“樓惜玉之所以讓於涵領兵前往飛雁關,那是因爲於涵於將軍和凝月國郎城守將趙將軍的實力旗鼓相當,甚至略勝一籌。可是如今,天星國戰敗不說,於將軍還受了傷,可謂是初戰失利,對天星國的士氣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清塵點點頭,說着。
“那麼,公子的意思是,請樓將軍派兵增援?”明日問道。
“不用,明天一早,我們不去鑫龍城,直接去飛雁關。”清塵搖搖頭,說着,“沐清珏的聖旨乃八百里加急,應該早就到了樓惜玉軍中,所以樓惜玉應該知道有我這個軍師的存在,你告訴夜殤,儘快去一趟鑫龍城,告訴樓惜玉,等我取了郎城,送給樓惜玉當見面禮。”
“郎城號稱凝月國南方要塞門戶,易守難攻,公子可有把握?”懷瑾在一旁聽着,終是開口道,“更何況,郎城靠近南郡,異姓侯用兵如神,又豈會讓公子這麼輕易得手?”
“再難攻克的堡壘,總有它的弱點,郎城再難打,只要找到弱點,便自有攻克的辦法。”清塵說道,“再者說,郎城離南郡還有一段距離,趙雲首戰告捷,定然不會這麼快向異姓侯求助,而這段時間,就是我們出手的時候。”
“是,屬下這就去找夜堂主。”明日聞言,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三人在客棧中休息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天還未大亮,清塵便起身,吃了客棧準備的早膳,便和明日、懷瑾出了客棧,朝着飛雁關趕過去。
從宜城到飛雁關,乘坐馬車走官道,需要將近三日功夫。明日和懷瑾以爲清塵會下令連夜趕路,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飛雁關,可是沒想到,清塵並不着急,還是和之前從京城出來一樣,白天趕路,晚上歇息。
“公子不是說時間緊迫麼?爲何卻還這般不緊不慢地趕路?”懷瑾坐在馬車裡,看着清塵,問着。
“於涵好歹是沙場老將,若是連三日功夫都撐不住,未免太說不過去了。”清塵不以爲意地開口,“更何況,昔日我隨蕭凌南征北戰之時,趙雲此人還是個副將,我對他領兵作戰的風格和手段並不算了解,讓於將軍多和趙雲交戰幾次,也能從中窺出一二。”
“若公子是爲男兒身,這天底下哪兒還有他們立足的地方?只可惜……”懷瑾聞言,不由得感嘆。
“這話說的不對。論武功,我不及風大哥;論智謀,我不及蕭逸;論手段,我不及蕭凌;論兵法,我不及樓惜玉。”清塵搖搖頭,說道,“其實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過人之處,我唯一勝過他們的,便是比他們會揣測人心,懂得利用對方的弱點達成自己的目的。可惜,蕭凌和蕭逸兄弟兩人卻讓我知道,我連這唯一揣度人心的本事,也還沒練到家。”
清塵的語氣裡盡是諷刺,眼中笑的蒼涼,可是心底卻一片平靜。昔日錯看蕭凌,兩倍毒酒命喪龍宸宮,而後錯信蕭逸,差點魂歸鳳藻宮。
她很清楚的知道,她之所以能揣度人心,利用人的弱點來行事,那是因爲她對別人不曾帶有感情,一旦她自己動了情,她便會失了心。試問,一個連自己的心都摸不透的人,又如何能去看穿別人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