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和凝月的這場戰爭,和人們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昔日凝月廢帝蕭凌和葉傾城創造的戰爭神話,已經成爲了久遠的過去,那時轟轟烈烈的戰爭場景,還有昔日帝后攜手共同禦敵的故事,人們也再難一見。
一開始天星國來勢洶洶,凝月國連續失去郎城、紫藤嶺、蒼茫山三大要塞,本來以爲天星國會一路勢如破竹,直接打向凝月的京都,可是沒想到,這場戰爭就在南郡偃旗息鼓,瞬間悄聲無息。
甚至,在沉寂了一段日子之後,天星凝月這兩個之前還死去活來的國家,竟然握手言和,開始聯手對抗突如其來的漠北。
承安四年七月二十,十里亭。
蕭逸一身便裝,並不張揚,趙旭不在,他的身邊也只帶了羅晉一人,前來和清塵見面,而清塵同樣一身常服,和平日的裝扮並無二致,臉上銀色的面具泛着耀眼的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見過凝月皇帝陛下。”清塵看見蕭逸,便上前打招呼。
她的僞裝很好,絲毫看不出一點破綻,甚至爲了怕蕭逸看出端倪,特意在離開軍營之前又找懷瑾拿了一顆改變聲音的藥丸,此刻的清塵除了身形單薄瘦弱得不似男子,其他地方都跟男子一般無二。
“沐軍師,久仰大名。”蕭逸也開口打招呼。
蕭逸看着眼前的人兒,分明該是穿着錦衣華服的紅裝,卻偏要扮作指點江山殺伐天下的男子,她本該在他的身邊,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可卻因爲世事難料,與他站在了敵對的立場。
可回頭想想,若眼前的沐清塵就是昔日的葉傾城,那麼一切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爲什麼沐清塵會對蕭凌和凝月充滿了仇恨,爲什麼沐清塵會對葉夕的事情那麼上心,爲什麼沐清塵會對葉家的滅門耿耿於懷……爲什麼她擁有經天緯地之才,卻甘於輾轉在宅門深宮,將沈家、顧家都一一算計。
兩個人,一層面具。
清塵的目光注視着站在自己對面的蕭逸,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的模樣,眼角眉梢熟悉的笑容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兩人之間並沒有相隔了這大半年,沒有經歷生死,沒有在午夜夢迴時,一個強迫自己淡忘,一個看着同心鎖懷念。
此刻的清塵竟無比慶幸自己臉上還有一個銀色面具,可以隔絕了蕭逸直落在她臉上的視線,也可以遮擋着她再見蕭逸時臉上幾欲破裂的神色。
這一見,恍如隔世。
明明她夢到過他多次,明明他在她的營帳外守候了多日,可今日再見,兩人卻始終覺得,彼此之間跨越了千山萬水,迴轉了萬水千山,才終有這一日的相見。
“承蒙陛下看得起在下,約在下前來商議聯手對抗漠北一事,不如我們入亭中詳談?”清塵強迫自己把腦海中那多餘的思緒抹去,笑着開口對蕭逸說着。
“軍師請——”蕭逸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便和清塵一道踏入亭中,相對而坐。
“陛下主動要求和談,想來是早有準備,不如陛下先說說你的條件?”坐定之後,清塵率先開口,目光似慵懶地看着蕭逸,語氣淡淡。
“只要能合力對抗漠北,不讓我中原領土遭受那蠻夷之人的染指,一切都好說。”蕭逸似乎無心與沐清塵談條件,於是又將這球踢回給清塵。
“既如此,那在下便說說我的條件,若是陛下不同意,大可直言。”清塵沒想到蕭逸會是這樣一個答案,稍稍驚訝之後,便再次開口。
“軍師但說無妨。”蕭逸點點頭。
“第一,天星凝月合力對抗漠北,天星爲主,凝月軍隊需配合天星作戰。”清塵開始提自己的條件。
“這有何難,朕答應。”蕭逸說道。
“第二,聯軍的主帥必須是樓惜玉。”清塵再次開口。
“沒問題。”
“第三,讓天星**隊進入南郡,聯軍以南郡爲後方主營,調度兵馬對抗漠北,一應糧草,由南郡提供。”
“好。”
“皇上,這——”羅晉聽到蕭逸毫不猶豫地答應這樣的條件,不由得開口阻止。
前兩個條件已經對凝月極爲不公平,可是相比較凝月面臨的困境,卻還是勉強可以接受,但是第三個條件,已經是天星對凝月顯而易見的剝削,如此不平等的條件,蕭逸爲何會這般輕易答應?
且不說天星**隊進駐南郡,美其名曰是以南郡爲後方主營,其實是引狼入室,天星國這麼多天之所以沒有再繼續向北推進,便是因爲有一個堅不可摧的南郡在阻擋着,可若是放任天星軍隊進入,豈不是等於把南郡拱手相讓?
更何況,這個沐葉還要南郡提供糧草,那也就是用凝月國的糧食養天星國的士兵,這樣苛刻的條件,怎麼能這麼隨口答應?
清塵看着蕭逸,微微有些詫異,她這些條件就是故意刁難他的,看他還到底是不是如同自己說的那般,只要能對抗漠北,就不惜一切代價,沒想到,連讓天星的軍隊進入南郡這樣的條件,他也毫不猶豫得答應。
“陛下,你可要想好了,條件一旦答應了,那就是白紙黑字,由不得你反悔了。”清塵雖不懂蕭逸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是她還是給蕭逸稍稍提醒。
“你剛纔說的那些,朕都可以答應,但是同樣的,朕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蕭逸似乎絲毫沒有把那些堪稱喪權辱國的條約放在心上,只是如此說着。
清塵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冷笑,就知道沒這麼容易,如果蕭逸真的全都答應了她的條件,那才真是稀奇。
“陛下直說便是。”清塵笑道。
“此次天星凝月合作對抗漠北,以天星國樓惜玉大將軍爲聯軍主帥,異姓侯爲凝月主帥,朕爲軍師。所以,朕的要求是,要與沐軍師同住。”蕭逸說道,“兩軍的軍師同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都方便商量,不是嗎?”
清塵驀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蕭逸,如果不是蕭逸臉上的神色絲毫沒有變化,她幾乎就要以爲,蕭逸已經看穿了她的身份。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蕭逸口中所說的條件竟然是和她同住,這個要求對別人來說很簡單,但是對她來說,卻很難,因爲這意味着她以後要和蕭逸同在一個屋檐下,而蕭逸心思縝密,時間長了,難保不會讓他發現端倪。
“公子,此事須得慎重考慮。”明日深知蕭逸和清塵之間的淵源,於是在清塵身邊提醒着。
畢竟,兩人曾是同榻而眠的夫妻,也曾抵足纏綿,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摘星樓的兄弟姐妹,還有誰對沐清塵熟悉的話,那個人必定是蕭逸。
清塵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蕭逸,想要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點什麼,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
如果說,曾經的她還能根據蕭逸的言行舉止,猜測蕭逸的心思,那麼如今時隔大半年,她已經完全看不透蕭逸到底在想什麼,他比半年前更加深不可測。
心思千迴百轉,理智告訴她,她不能答應蕭逸的條件,因爲一旦她的身份暴露,那麼天星國兵發凝月的藉口就會變成一場笑話,而她和沐清珏,也會被世人詬病。
可是,如果她答應了,換來的將會是更大的利益,天星國將統領凝月的軍隊,佔領凝月最引以爲傲的南郡,吃着凝月的糧食,等將漠北打敗,驅逐出境,天星就會有更多的優勢來對付凝月,今後的路,也會更順暢。
“好,我答應你,不過空口無憑,還請陛下立字爲據。”清塵思忖片刻之後,竟開口答應,讓身邊的明日着實吃了一驚。
“一言爲定。”蕭逸見清塵答應,眼中笑意更甚,而後微微轉頭,對羅晉說道,“備筆墨。”
羅晉將一早出門前,蕭逸吩咐讓他帶上的筆墨拿出來,放在清塵和蕭逸面前的石桌上,然後躬身退下,微微側目地看着蕭逸,心中卻在思索。
似乎蕭逸早就料到今日的和談會很順利,也早就料到沐葉會答應他的條件,甚至要求立下字據爲證,所以纔在今早出門前,特意吩咐他帶上筆墨。
卻見蕭逸揮筆,在紙上洋洋灑灑地將雙方各自的條件都寫了一遍,並在末尾簽上自己的大名,一揮而就,毫不猶豫。
清塵見狀,等蕭逸寫完之後,也在“蕭逸”兩個字的旁邊,寫上“沐葉”兩個字,表示自己同意此協議,也代表着天星和凝月,雙方協議達成。
“協議已成,沐軍師,朕在南郡,恭候軍師的大駕。”蕭逸十分滿足地將兩份一模一樣得合約收起來,然後開口說道,“時候不早,朕就不多留了,告辭。”
說罷,蕭逸便起身走出涼亭,帶着羅晉十分瀟灑地離開,沒有回頭。
“公子,爲何皇上會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與公子合住?”明日見蕭逸離開,有些不解地問着。
畢竟南郡地方大,侯府也並非沒有空房,堂堂一國之君,委屈做個軍師也就算了,竟然還要跟別國的軍師同住,怎麼也想不通。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不過我想,只要我小心謹慎,不暴露身份,他就不會發現什麼,這份協議,對天星國就是極爲有利的。”清塵低語着,然後看着蕭逸離開的方向,一時間有些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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