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
周圍依舊沒有任何聲音,即便聽到街上兵器碰撞的聲響,也是避而不出。
皇城的局勢依舊沒有任何改變,蕭凌的禁軍和暗衛固守宮門,弓箭手在城牆上隨時待命,京畿衛在街頭巷尾與驍騎營的將士們血拼。而蕭凌的人守在朝中官員的身邊,保護他們的安全,異姓侯和驍騎營大部隊圍困在城樓底下,等着最後的決戰。
城樓上,蕭凌手中握着小藥瓶,笑的一臉莫名,和所有的人一起,都在等着蕭逸的回答,沐清塵或者是解藥。
蕭逸的目光從那個被制住的女子身上掃過,那女子穿的正是清塵進宮時穿的那件衣服,只是臉被黑色的頭罩也罩住,看不見她到底是不是沐清塵。那女子身形僵硬,一言不發,很明顯是被點了穴道。
然而……蕭逸不過是看了這個女子片刻,便移開了視線,不再去看她。
按照原本的計劃,按照清塵和他之間的約定,這個時候,清塵應該是帶着葉夕早就出宮去了纔是,所以這個被章靖制住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是沐清塵。
想到這裡,蕭逸的嘴角泛起一抹淡笑,既然不是沐清塵,那又與他何干?
解藥他可以不要,但是蕭凌一定要拿下,因爲蕭凌的武功如何,蕭逸比誰都清楚。而且蕭凌詭計多端,這一次是因爲清塵部署的好,纔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若是給他喘息的機會,只怕沒有這麼好對付。
“解藥和她,我誰都不要,無論如何,今日我一定要將你拿下,去父皇墓前請罪。”蕭逸指着葉夕,開口說着,眼神中一片平靜。
清塵聞言,有些愕然。蕭逸不想要解藥,這件事情她一直都知道,因爲蕭逸自覺生無可戀,一心只想查出先帝死亡的真相,還有葉家滅門的冤情,可是她卻沒有想到,蕭逸沒有選擇她。
蕭凌說那個被綁着的看不見臉的女人是沐清塵,而蕭逸沒有選擇解藥,也沒有選擇“沐清塵”。
因爲選擇了其中一樣,就意味着要用一樣東西來交換,而蕭逸如今所擁有的,又能被蕭凌看中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皇位。
蕭凌即將失去,而蕭逸唾手可得的皇位。
“果真不愧是朕的九皇弟,女人在你心中,不過也是可有可無的玩物罷了。你有今日這樣的機會,沐清塵也算功不可沒,可是沒想到,你竟然不肯用這帝位,去換她的性命。”蕭凌朝着葉夕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說道。
清塵站在章靖的不遠處,一直看着蕭凌和蕭逸臉上的表情,她甚至覺得,蕭凌在看向葉夕的時候,目光其實是看向她的方向。
難道蕭凌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給她聽?讓她知道,其實蕭逸不過也是這般負心薄情之人,心中除了皇位,就容不下別人的半點位置?
“皇兄錯了,今日這般,實因我不忍見父皇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他的妻兒竟然爲了皇位對他下毒置他於死地;我亦不忍見葉家滿門冤屈無法申訴,葉家爲凝月國殫精竭慮,卻換來一個兔死狗烹的下場。皇兄,今日不管說什麼,我都要帶你去父皇面前,磕頭請罪。”
“哈哈哈——好一個大義凜然的逸王殿下!口口聲聲爲了父皇,爲了葉家,爲了凝月國,其實說白了,你就是對葉傾城選擇了朕而心存怨念,想要從朕的手中奪走這萬里江山!所以你僞造先帝遺詔,收買異姓侯,策反驍騎營,收買朝廷官員,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你在背後主使!”蕭凌笑着,充滿諷刺地說着。
“皇兄,你又何必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的人是你纔對吧?你當朕什麼都不知道?你可還記得,去年你以親王的身份護送沐清塵從天星來到凝月,在蒼茫山遭遇的那場刺殺?”蕭凌繼續開口,“那個死在你劍下的暗衛首領卓凱,就是你的人吧?是你在天星國的時候,就派在朕身邊的細作。所以當你在看到他的時候,你便知道,那些刺客是朕派來的,朕說的可對?”
“不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知道你不想讓我回到京都,也不想和天星國聯姻。”蕭逸說道,“因爲你怕我回來,威脅到你的地位,你怕和天星國聯姻,你日後向天星開戰時,找不到合適的藉口。”
“所以,這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之中,因爲你在那個時候就知道沐清塵會武功,又冷靜理智,聰明絕頂,所以你一路護着她,讓她對你產生依賴和好感。她以爲她在做自己的事情,卻沒有想到,自己竟成了你的馬前卒。”蕭凌忽然間提高了聲音,再次說道,“所以,歸根到底,你還是爲了皇位,利用了沐清塵,利用了所有人。”
就在蕭凌話音剛落的瞬間,清塵的心中頓時閃過“利用”二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她整個人都有些呆滯,難以置信。
原來蕭逸什麼都知道,他一開始就知道那些暗衛是蕭凌的人,也在那個時候,就看出了她和蕭凌之間有着不爲人知的仇恨,所以一路上護着她,幫她隱瞞着不能展露人前的秘密,甚至不動聲色地接受了蕭凌的賜婚,原來都是看中了她一身本事,知道她可以助他達成目的?
腦海中的思緒翻江倒海,清塵低着頭,想着這一年多來,自己和蕭逸之間的點點滴滴,從防備到信任,從互相隱瞞到互相坦白,原來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她一個人,被牽着鼻子走?
蕭逸每一次出手相助都那麼及時,讓她每次都能成功躲過蕭凌的追查,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她對蕭逸才逐漸卸下了防備。因爲比起從來只會利用她,甚至利用完了以後卸磨殺驢的蕭凌,蕭逸真的要好太多。
可是誰曾想,蕭逸不過是手段比蕭凌更加高明,他從不開口要求她做什麼,可是卻總能在適當的時候出現,影響着她的思緒,讓她不由自主地按照他心中所想地走下去。
她……果真還是信錯了人嗎?
如今看來,蕭逸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在乎葉傾城,要爲葉家平反冤情,或許也是因爲看出了她的心思,纔會故意在她面前做的吧。
她還記得蕭逸在歸墨閣裡的時候,那樣堅定地讓她相信他,她因爲連日來的保護和不問,所以信了。可是沒有想到,原來這些事情,不過也是虛無縹緲的假象,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不要解藥,也不要沐清塵,因爲他要皇位。
就在清塵心思複雜地想着這一切的時候,卻不防蕭凌突然間動作,身形一閃,直接掠到她的身邊,點住了她的穴道,隨即掰開她的嘴,將那小藥瓶中的藥水,全都倒進了她的嘴裡。
這一幕來的猝不及防,等清塵察覺到自己被制住的時候,已經動彈不得,而那股冰涼的液體也順着她的喉嚨緩緩滑落,淌進了她的肚子裡。
“既然你誰都不選,那麼……便讓她和它,一起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好了,即便你得到了皇位,你也只能守着自己所剩無幾的壽命,在龍椅上孤單的過完這輩子。”蕭凌說着,隨即將清塵頭上的禁軍頭盔一把揭了下來,忽然將哈哈大笑,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在空氣中飄散,讓衆人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一頭如瀑青絲在空中飛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隨即落下,垂在清塵的身後,臉上雖然被抹了灰,但是蕭逸還是一眼就認出,眼前之人,就是他的結髮之妻,沐清塵。
蕭凌解開清塵的穴道,清塵立即蹲下身子,拼命地想將剛纔喝進去的藥水吐出來,卻不曾想,竟是徒勞無功。
芝蘭蕊的解藥其實也是毒藥,也就是說,芝蘭蕊七十二種毒花毒草,正着順序煉製和倒着順序煉製,所形成的兩種不同的毒藥,其實是互爲解藥的。
也就是說,沐清塵和蕭逸,服用了不同的芝蘭蕊,而他們彼此的解藥,已經被對方喝了下去。
蕭逸看着眼前的這一幕,方纔還雲淡風輕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眸中的光彩瞬間消失,如同死灰一般暗淡無光,破裂的表情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那個被罩着頭罩的女子不是清塵,可是他沒有想到,清塵並未出宮,而是僞裝成禁軍的樣子,留在這裡,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並且,還因爲他錯誤的判斷,而被蕭凌強行餵了毒。
他現在才知道,蕭凌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將這些事情都說出來,因爲蕭凌早已識破了清塵的僞裝,想挑撥他和清塵之間的關係。
他本來早已和清塵說好,等到事情都安定了,兩人便向對方坦白所有的一切,即便今日這些事,他早已預備跟清塵說明,可是被蕭凌說出來,和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是兩碼事。
更何況,他還連累了清塵中毒。
芝蘭蕊的毒性有多麼強烈,他心知肚明,這麼多年,每個月他都要一個人躲在不爲人知的地方,用內力抵抗那走遍全身的疼痛,如果不是有強大的內力,恐怕他早已經支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