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潔素來伶牙俐齒,聞言便轉而問謝晞雲:“崔二郎去的可是謝家的西北軍,能出什麼事,你說對不對,謝姐姐?”
謝晞雲長眉微挑,小小年紀已有一番冰雪之姿:“此事早有定論,何必再說?我父既然已經應了要帶他去西北,自然便會帶他去。便是崔國公也並無明顯的反對之言。”
謝晞雲這話說得冷硬,場上的氣氛頓時也僵了起來。周清華便笑着打趣容潔道:“表姐這樣關心崔二郎,不會是收了他的賄賂?”容潔惱得面頰通紅,便要上前掐她臉蛋。
李初晴也在旁笑着應和道:“可不是嘛,上次她在錦繡的院裡見過崔二郎一次,臉都紅了。”
王瑤禾笑盈盈地湊上來細聲細語地來補刀:“我倒不知道我們容小姐也會臉紅。”
容潔一張臉羞得通紅,惱地不行了,便跳腳道:“你們怎麼越說越起勁,我,我不和你們講了。”
這時,崔錦繡纔在旁弱弱勸道:“還是別說這些了,旁人聽了怕是真要誤會的,壞了容姐姐的名聲怎麼辦。容姐姐也就見過我二哥一次,那次真是不小心的。”
李初晴也急忙拉了容潔一把,笑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大家坐下吃點東西吧。雖然不能喝酒,不過我這還有從祖母那兒要來的上好茶葉呢。另外,這山藥糕和燕窩湯也都是味道極好的。”
“壽星公都這樣說了,哪裡能說不?”王瑤禾輕笑了一聲應和道。
衆人這才坐下,謝晞雲坐在周清華身邊,緩緩出聲,只是聲色清冷:“聽說令姐也來了,怎麼沒見到她人?”
周清華小心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隱約猜測出是爲了周涵華纔來的,於是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姐姐許久未見外祖母,便留在老人家那侍奉親長了。”
謝晞雲小聲哼了一聲,伸出纖長的手指拿了塊棗泥餡的山藥糕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她其實真的長得挺美的,不說話的時候有種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矜貴神態,跟個冰雪女王似的,只是這美卻並非古代所追求欣賞的柔美貞靜,在衆人眼中反倒顯得特立獨行了些。
三個女人一臺戲,幾個女孩雖然還沒長成女人聚在一起卻依舊是熱鬧的很,遊戲玩笑,鬧了一下午。即便是周清華這個僞小孩也在那種熱鬧的氛圍裡放鬆了許多,等坐馬車回去的時候,她腦子短路一下子就把困擾心上的問題問了出來:“姐姐,你是不是認識那個謝家大小姐謝晞雲?”
周涵華怔了怔,笑着摸了摸周清華鼓起來的小肚子,回答道:“嗯,算是認識吧。”她皺了皺眉頭,像是想着如何組織語言和妹妹解釋:“太子殿下曾經在宮裡無意救過她一回,她心裡大約挺感激的,一直想當面道謝。”
這麼說是個小情敵了?周清華索性坐起身來,問到底了:“那姐姐打算怎麼辦?”謝家論家世絕不輸周家,最重要的是謝老爺乃是當世名將極受器重,謝晞雲又是獨女,想必是個不可輕視的對象了。
周涵華終於忍不住拍了下週清華的小腦袋,正色道:“你這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這些事與你我有何關係”
周清華皺皺眉:“姐姐不喜歡太子嗎?”
“你小小年紀可知道什麼是‘喜歡’?這般言語輕浮!”周涵華語氣越加嚴厲,見周涵華神色怔怔便稍緩神色說道,“清華,你還小,別想太多,這些事不過都是尋常而已。”
“可是......”周清華嚥下還未說出口的話,只是心裡塞塞的——其實認真想起來皇帝后宮三千,就算防得了一個謝晞雲,等太子登基以後估計還有一堆女人等着。
周涵華見她仍有不平之色,面上神色幾變,終於還是沉聲說道:“清華,你要明白,無論謝小姐心思如何,太子的心思纔是起決定作用的。”
周清華神色一正,立時就明白了周涵華的意思——與其要求女人不要做小三,不如要求男人守得住底線。她想了想,還是依着周涵華坐着,輕聲問道:“那姐姐覺得太子是如何心思?”說起來,她自穿越以來就對這位未來的姐夫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倒是有些小好奇。
“他的心思如何與你我何干?”周涵華神色不變,語氣裡卻是自然而然地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只是低着頭耐心地教育幼妹,“清華,人心自來難測,你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人心易變,只有你自己纔不會辜負自己。”
依偎着溫聲細語的長姐,周清華的心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其實,大李氏和周正聲的失敗婚姻不僅造成了原主的無愛的童年也對這位長姐的婚姻觀和愛情觀造成了影響。周清華隱約覺察到了周涵華這些話中的消極思想以及其中與她之前教導的‘真心才能換真心’之間的矛盾,但她又忍不住懷疑在女子處於弱勢的古代社會,這或許也是一個好思路。
姐妹兩個依偎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親親密密地一齊到了家之後,一人被太夫人叫去一人回了自個院子。
因周清華口渴,碧珠察言觀色地從玻璃瓶子裡舀了一勺子的玫瑰清露衝了水遞上來:“這是前段時間大小姐那邊送來的。說是宮裡賞下來的稀罕物,不僅養顏美白還香得很呢。”
周清華喝了幾口,果真覺得清香繞舌,便又多喝了幾口——畢竟這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古代,也沒現代那麼多作假摻假的心思手段,什麼東西吃起來都是原汁原味的。
拂綠端了幾碟子小點心過來,笑嘻嘻地和周清華說話:“瞧小姐的樣子倒是有些餓,先吃點填肚子吧。廚子那邊熬了燕窩粥,等會兒端上來。”
聽拂綠這樣一說,周清華考慮到晚膳也沒多吃,只是就着玫瑰清露吃了塊蒸酥酪,便用帕子擦了擦手道:“今天的字還沒練呢。”周清華訂了一張時間表,練字、看書、吃飯、睡覺都有安排。
“就知道小姐上心,墨和紙都已經備好了。”碧珠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溫聲答道。
拂綠在旁笑道:“還是小姐用功,難怪連辜先生最近都常誇讚小姐呢。”
周清華雖知道拂綠這話多有奉承之意但依舊忍不住心中有些小喜悅:她並不是周涵華那般天資出衆,聞一知十;亦沒有周芳華那般對詩詞琴藝極有靈性,學起來事半功倍;就連周雅華小小年紀亦是天生一張美人面,乖巧惹人疼愛,和她們比起來周清華不過佔了個心理年齡上的優勢罷了。
然而,古人有言“天道酬勤”,她既然有心要活得更好,便要用心努力,她相信:總有一日她會爲自己而驕傲。
周清華練字練到天黑,用過晚膳後便溜達着出了院子去尋六妹周雅華說話。她不知道衛國侯府裡頭正有一場關於她的談話。
適時,李王氏剛盯着兒子李崇文用過藥,頗有倦意地回房梳洗歇息。
衛國侯世子李修竹正披着一件白色外袍,坐在紫檀木榻上看書。他雖官至大理寺卿,素有莊肅嚴明之稱,但爲人看上去卻是端方儒雅,常手不釋卷。且他雖年過而立,卻並不顯老,又生了一張白皙俊美的臉龐,解了玉冠,散着烏髮,當真有風神秀徹宛若神仙中人。
見李王氏進門,李修竹便問了一句:“文哥兒怎麼樣了?”
“用了藥便睡下了。”李王氏提起兒子總是有說不完的擔憂,她放下一支剛摘下來的玉釵子忍不住說道,“我瞧着他近來瘦了許多,怕是有些累着了,若不然便先歇幾天再念書吧?”
“他小孩子正長身子,瘦些也是有的,你也別大驚小怪。就是今日,也不過是夜裡着了涼,很不必這樣操心。”李修竹教養兒子自有自己的道理,“他日後雖是要學文,但身子也不可太弱,否則怎麼上場考試?等過段時間,我便給他請個武師傅吧。”
李修竹嚴於律己,除了李王氏這個妻子外房中只有兩個個不受寵的通房丫頭,夫妻兩人感情還算好,李王氏對着丈夫素來是信服的,平日裡多是夫唱婦隨。只是提到兒子,她便忍不住多說了一句:“老爺對文哥兒也太嚴了些......”本來日常安排就緊湊,再加上學武豈不是要累壞了她的寶貝兒子?
李修竹對此並不答話,手下翻開一頁書,轉開話題問道:“聽說今日涵華和清華都來了?”
“是啊,”李王氏隨手丟下鑲着珍珠的耳環,懶懶地回了一聲,回想了一下後便又嘆氣道,“涵華倒是越發出衆了,容貌姿儀當真是沒的說。我瞧過她再看我們晴姐兒,真是愁死個人了。”
李修竹笑了笑,眉目之間帶着一種雲淡風輕的溫雅,幾可稱得上容色迫人,便連李王氏這個做妻子的都看得有些呆了。他只是輕笑了一聲,隨即便說道:“涵華從小就生得好,又有周老夫人和皇后用心教養,自然是不會差的。”端起青瓷雲紋的茶盞綴了一口,他又語聲淡淡地問道,“倒是清華,我記得她長得和大姐極像,許久不見,也不知現下怎樣了?”
提到周清華,李王氏的語氣不禁有些泛酸了:“那小丫頭生的像大姑,母親喜歡地不得了,一見面就抱在懷裡了,還給了見面禮呢。說是看見她就想起大姑......”就是她女兒晴姐兒,正經的孫女都少有這待遇呢,李王氏多少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李修竹反倒是起了點興趣,似是自語道:“說起來,文哥兒雖是比清華大了五歲,認真論起來倒也是般配的。”
丈母孃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歡,李王氏挑兒媳婦卻是越挑越不喜歡,且大李氏早逝,周清華雖是世家嫡女卻內無可以教養的親孃外無可以撐腰的嫡親兄長,她哪裡看得上眼。她聽李修竹這樣說,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老爺這話什麼是意思?”她瞧着李修竹的面色,見他似是認真便急中生智地軟語嬌嗔道,“清華是大姑的孩子,我自然是疼的。可她和文哥兒都還小,哪裡用得着這樣着急”
李修竹對妻子的心思一看就明,笑了笑,並不再說話。他自小便和長姐親近,對着姐姐的兩個女兒自然是愛屋及烏。因而纔會聽到周清華當真長得像長姐便起意要聘爲兒媳,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還需細心考察一番纔是。
若真是個好孩子,李王氏那邊,他自然多得是法子。而自家兒子李崇文,他有自信定然會是個好夫婿。
他放下書卷,走到李王氏的身邊拿起玉梳子替她梳髮,溫聲囑咐道:“二弟也快回來了,你記得把東西都準備好,免得到時慌亂。”
李王氏瞧着銅鏡裡頭丈夫那俊美如昔的容貌,想起夫妻之間往日裡的那些事兒,面上忍不住紅了紅,低低地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