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緊閉府門的府邸不一樣,謝國公府還開了一小角的門。就這樣一扇開在風雨將來的時候的門,隱隱的就透出了謝國公府的底氣。
若說周清華身上有什麼謝習風給的信物,那顯然是胡說的。她身上只有一把扇子,乃是當初謝習風離京前贈給袁煥,袁煥又悄悄使人送來給周清華順便通知她謝習風離開的消息的。剛拿到扇子的時候,周清華還心裡彆扭了一會兒,可是後來就漸漸想開了,這次也是想要帶着去書院還給袁煥的。
因此,她來到門前之後便從袖子裡拿出來那扇子,頂着伸手兩個兵士如同釘子一般的目光叫門:“是這樣的,謝公子託我們給謝國公捎了一份東西和口信,勞煩通傳一聲。”
那看門的是個青衣小廝,一下子就被驚到了。他從門房的座位上站起來,半信半疑瞧了眼周清華:“我家少爺自有傳信的方法,何須令人來傳信?”
周清華感覺身後的兵士的目光更加冷了,彷彿只要一句答得不對就要上來拉人。
周清華從自己僵硬的臉上擠出笑容來,把扇子往前遞了遞,笑着道:“您瞧,這是謝公子留下的扇子。”說着她還展開了手上的扇子。
只見扇面上泥金的明月掛在空中照着夜裡的京都,一邊是萬古皆是寂的夜空,一邊是流動不息的燈光人海,動靜之間互相映襯。
扇面的一角則是謝習風飄若游龍的字跡:拔劍舞中庭,浩歌振林巒!丈夫意如此,不學腐儒酸!
因是隨意而寫,他並未落印,只是順筆寫了個謝字。
門房對自家少爺的字跡熟之又熟,他眼裡的疑惑一下子就被驚喜所取代,把門打開了些:“幾位請進來等吧。小的馬上就去通報我家老爺。”他將目光轉向後面的兩個兵士,問道,“不知這兩位是......?”
那兩個兵士已是消了疑心,應和的說了聲:“我們就是順路送了他們一程。既然人到了,我們又還有公務在身,就不打擾了。”說着便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那門房免不了在後面追着道了幾聲謝,客套一回。
周清華等人終於鬆了一小口氣:謝國公府和崔國公府在同一條街上,差不多佔去大半條街,剩下的纔是零零落落的權貴。只要謝國公肯幫忙,應該馬上就可以到崔國公府了。
大約是謝習風這兒子實在做的不稱職,即便是門房,捧着扇子亦是一臉驚喜,彷彿地上平白撿了個大元寶。等他令人去傳話之後就忍不住轉頭問道:“不知你們遇見我家公子時,他身子如何?心情如何?”
周清華略有點遲疑:“面色好似不錯,心情也還好......”這話周清華自己說的都有些心虛。
那門房果然也聽得將信將疑,又有些懷疑起來。
周清華只好厚着臉皮伸手把阿平抱到自己懷裡,低頭專心逗孩子。
阿平這孩子倒不記仇,想必剛纔那一段戰戰兢兢的氣氛也感染了他,他現在反倒對周清華有了那麼一點患難之情,縮在懷裡的時候乖得很。他給周清華摸摸頭,然後才小小聲的問:“我們什麼時候去找娘啊?”他大約也感覺到了一點小緊張,說話聲音也小了。
提到周涵華,周清華的心軟到不能再軟,她也不管其他人的眼神,非常溫柔低頭親親阿平的額頭:“你乖,再等一會兒。”
有這麼一刻,周清華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她彷彿有些體會到了當初周涵華保護自己時候的心情——非常溫柔,非常溫暖也非常堅定的心情。
阿平紅着臉不說話,但還是乖乖地依偎在她的懷裡。
通報的人腳程很快,馬上就來了引三人入府的老僕。謝國公府上的僕人大部分都彷彿精悍幹練,一看就是行過軍的,步伐穩健,雙目有神。這位給他們領路的老僕便是其中之一。
那老僕輕描淡寫的瞧了眼帶着刀的護衛大哥,寡淡的眉頭緩緩挑了起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年輕人,根子打的牢,想來前途無量。”說完,他停住口,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週清華和阿平,又低下頭默不作聲的繼續帶着路。
周清華感覺好似被看那一眼透了一般,心裡動了動,本還想說話活躍一下氣氛但還是閉着嘴跟他走。
謝國公是在見客的廳裡等人的,他穿着素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彷彿一把已經入了鞘的名劍,返璞歸真,光芒內斂。花白的雙鬢使他平凡的面容更添幾分滄桑,如同尋常老人一般,只有一雙眼能顯出那種力壓三軍的氣魄和威嚴。
他擡眼看了看周清華等人,微微嘆了口氣:“是周家小姐和東宮來的貴客?”他語聲淡淡,彷彿有些失望,但語氣還是不漏分毫,“幾位此時來謝家,是有何貴幹嗎?”
周清華雖然有些驚訝對方一下子就把自己等人認出來,但還是乖乖地行了個禮,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道明之後才行了個大禮,溫聲道:“還請國公爺送我們去崔家。”
謝國公謝懷洲的前半生可以算得上是足以寫進話本的人生贏家。他出身顯貴之家,天賦非凡,年少得志。哪怕是在北地從軍之時依舊有謝夫人那樣傾心相愛的妻子願意與他同生共死,之後更是被奉作是大越第一名將,膝下兒女雙全,再無所求。
可是,直到如今,看着膝下唯一的一對兒女的境況,他才終於明白了所謂無常的命運。有時候,他甚至在想:這是否就是報應,報應他這麼多年來手上所沾的血?相對應的,他的脾氣也好了很多,看開了很多。此時,他聽到這話也只是低頭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道:“你們去後門吧,崔家小子已經等在那裡了。”
周清華怔了怔,才輕聲道:“多謝。今日之恩,銘記在心。”她拉着阿平一起真心實意的行了個禮——說白了,這場*裡面,謝國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他還是放了行。周清華也本來在心裡面打算了許多說服對方的話,沒想到對方這樣輕易地就應下了。
謝國公此時卻收起臉上的笑容,揮手趕人道:“行了,不必說這些廢話,快去吧。”
周清華等人只好告辭。
等人走了,剛剛引路的老僕才上前問道:“國公爺,這般行事當真妥當?”
“你知道爲什麼乾元宮那邊爲什麼這麼快就有反應嗎?”謝國公慢慢眯起眼,眸光深沉,“太醫已經斷定,晞雲腹中的是女孩兒,皇后沒了指望,這才決定立刻動手。”
那老僕的身子不動,許久才輕聲道:“既然如此,才更該置身事外......”
謝國公擡手止住老僕的話語,聲音冷淡的:“老何,你當年千軍之前取大將首級的膽氣哪去了?許久不上戰場,你也學會了那些人瞻前顧後的本事?”謝國公冷笑了一聲,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既然已經沾了身,就別再奢望找什麼退路。習風那邊且不提,晞雲那樣的性子,哪裡是皇后的對手?我在之時尚且如此,若我不在,豈不是連骨頭都被吞了?還不如此時賣東宮一個面子,買晞雲下半輩子的平安。”
“國公爺倒依舊是舊日脾氣,叫人好生羨慕。”老僕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他的背慢慢的拱了下去,緩聲提醒道,“可如今情形,東宮那邊怕是有些不妙啊。”
謝國公負手望着即將落下的太陽,眼中也掠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且看着吧,我倒覺得東宮那邊還不至於這般不堪一擊。說不準還有後手。”他頓了頓,又自嘲似的笑了笑,“行了,落子無悔。既然咱們已經選了東宮這邊,就別做這婦人之態,扭扭捏捏。大丈夫,自然是知險而進,險中求勝。”
老僕大約放鬆了些,他風趣的答了一句:“國公爺可要小聲些,這話若是叫夫人聽到了,怕是要生氣。”
謝國公不自在的擺擺手,不自覺得低了聲音:“你不說,我不說,她怎麼會知道?”他低聲嘟囔了一句,“再說了,婦人本就該扭扭捏捏,這才討人喜歡嘛......”
沒能保住三千君,是我的錯......
謝習風的詩引用自於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