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荊州,荊王容啓剛剛燒掉一封京中傳來的密信,一時間心緒煩雜不知該說什麼。
這種時候,也只有荊王妃周涵華能夠毫不避嫌的站在書房裡面陪着他。周涵華看了看他的神色,柔下聲調問道:“可是方姑娘那邊傳來的消息?”
容啓點點頭:“她的性子外柔內剛又隱忍太過,怕是早有玉石俱焚的心思。”頓了頓,他伸手摟住周涵華的肩頭,“我真擔心這是她最後的一封信了。”
周涵華伸手撫了撫容啓皺起的眉頭,將其撫平,輕聲道:“齊王固然惡事做盡,可他待方姑娘卻是一片真心。方姑娘心裡怕也是有些感動。她已經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便是到了地下都可以無愧於父母。也許,她也盼着能與齊王同生共死。全了她與齊王這段感情。”
容啓眼中神色複雜,微微地嘆了口氣轉開話題:“估計不久就會有聖旨召我上京。一路兇險,你身子又弱,還是先留在府上。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了再來接你。”
周涵華聞言微微一笑,彷彿曦光自雲間灑下,溫暖光亮。她說道:“我說過,我總是會陪着你的。反正,有崔成遠派來的那些人馬,我們估計也不會有太大危險。若真有性命之憂,也是你我的命,我就算是呆在王府也定是躲不過。”
這樣長的時間,足以讓一對情投意合的夫妻在心靈上達到真正的契合和圓滿,就彷彿已經爲對方補上那天生缺失的另一半靈魂。此時,當他們相對而笑時,眉目之間帶着的是極其相似的溫情。
然而,這世上有恩愛如若一人的夫妻也會有如同陌路的夫妻。王皇后與皇帝便是後一個例子。
王皇后從被軟禁的側殿的軟榻上起身走到窗前,望了望天外的日光,輕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她身邊只有一個貼身宮女溫鄉還跟在身邊,此時聽到問話便上前小聲答道:“酉時。前殿那邊已經來了消息了。”她怕有人聽到,往前靠了幾步,刻意壓低聲音,“齊王已經大半天都沒見人影了,方姑娘那邊怕是真的得手了。”
王皇后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硃紅的窗欄,她眨了眨那雙明亮的鳳眼,彷彿掩飾着某些情緒又彷彿是在想着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陛下也還沒醒?”即使是提起皇帝,她的聲音還是冷淡的出奇,就像是一柄磨得薄薄的刀片,有着輕薄而涼氣襲人的刀鋒,不帶一點的情意。顯然,皇帝的死活此時於她而言也不過是計劃裡面的一環罷了。
溫鄉搖搖頭:“墨院首說,最早也要明日。”總算兩邊的意見都是一致的,皇帝的身子一直都由太醫院專心料理,而墨院首本人則是一直與皇后暗通消息。
王皇后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纔出聲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你馬上找人和曲家那邊搭話,把齊王的事情暗示給他。”她頓了頓,彷彿要忍住微笑一般的把手指按在脣上,嫣紅的脣線彷彿是染了血一般,“曲閣老是聰明人,他該知道要怎麼做。”
溫鄉怔了怔,很快便低下頭去:“是。”她素來言聽計從,只是此時面上還帶着一絲少見的詫異之色。
王皇后心情好了一些,此時又無人可以說話,便難得起了點興趣笑着解釋道:“孫子兵法裡面有句話‘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原先本宮處於弱勢只能避之,現在齊王出事,本宮自然可以着手分之化之。”
她細長的手指握在窗欄上,顯露出宛若青玉雕成一般的骨節,帶着一種刻到了骨子裡頭的控制慾:“這世上有許多自以爲聰明的人總是會無時無刻的爲自己找退路。他們總是容易想得太多,把可能的失敗看得太重。這樣一來,他們就往往如牆頭的草,隨風而倒。現如今,還有誰比太子更有資格繼承皇位?”
王皇后說着這話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也會成爲曲家父子口中評點的“聰明人”。
對於齊王的失蹤,曲元榮比其他人發現的更早,他這人天生就心有七竅,絕頂聰明,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能被他一點點的挑出來。他先是通過馬千里的事情去試探——若是齊王真的沒事,對於一個掌握了禁衛軍的馬千里,他一定會很快出面安撫許諾儘量把人籠絡住。可是,齊王那邊卻依舊沒出面。所以,曲元榮就知道了:齊王一定是出事了,輕則重傷、重則死亡。
不過,曲元榮到底還是個謹慎的人,他先把事情和曲善水商量了一下,然後就親自去試探燕王和陳貴妃。他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亂世當用重典”一類的話,暗示此時正可以殺幾個人來震懾一下後宮和前朝,結果陳貴妃母子居然連連點頭答應,甚至還當場殺了幾個一直罵人謀反的部級官員。雖然事與願違,反倒惹得那些文官骨頭髮癢,叫的更加起勁了。但這樣一來,曲元榮就徹底確信了齊王的死——若不是沒了底氣,陳貴妃和燕王又豈會這樣輕易就亂了牆腳,靠着殺人來給自己找心理安慰?
既然已經猜到了幕後真相,曲元榮心裡便有了計較。他一邊藉機用言語安撫着陳貴妃母子,一邊聯繫了老爹曲善水。
“陳貴妃母子不足與謀,就算此時真能扶燕王繼位,以燕王性情以及今日留下的隱患,這皇位怕也是坐不穩。”李世民要是沒幾分手段,單單是他弒兄逼父的事都已經足夠被人罵死,哪裡還能開創什麼盛世,道什麼明君?對曲元榮來說,陳貴妃和燕王那種智商簡直給他添腳都不稀罕,和蠢人合作,簡直是被拉到坑底坑死的節奏。
曲善水倒是依舊有些猶豫——事已至此,燕王雖然蠢了些但到底也還是孫女婿,也好控制得多。
曲元榮冷哼了一聲,淡淡開口道:“爹,你別忘了,當今除了燕王之外還有兩位皇子,城外也還有三大營在虎視眈眈。”他頓了頓,認真的看着自己的父親,“當初我之所以提出這個計劃,是因爲齊王本來就算是深孚衆望的儲君人選,朝中根基已深,很多人近些日子也已經逐漸接受他可能代替太子繼位的事實,廢太子立齊王也算是說得過去。到時候只要控制住了朝中重臣的輿論,三大營也不好無故尋事,自然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燕王,說出去,爹你相信嗎?”
曲善水沉默了一下,他年紀漸長,也犯起來老年人心軟猶豫的毛病。好在他到底久經世事,一下子就看透了內情:“那現在該如何是好?此時咱們家已經半隻腳落在這裡頭,抽身怕是不易。更別提還是燕王妃......”燕王妃可是他的親孫女,怎麼也說不清啊。
曲元榮笑了笑,拂了拂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他站起身,老老實實的低頭給老爹倒了杯茶水,動作優雅而從容,語氣不急不緩的道:“爹,你別忘了,東宮那邊傳來的消息,太子也死了。”他拖長聲音,像是含了點模糊的笑意,“皇后失了親子,正是需要有人扶助的時候呢。”
曲善水何等人物,一下子就明白了兒子話中的含義:王皇后對權力有多麼的熱愛渴求,他也是心知肚明。失去了太子就是失去了名正言順接觸前朝的事情,現在的皇后正需要有人能夠在前朝與她結盟,互相扶助。只要現在和皇后那邊達成一線,他們這個“叛臣賊子”便可以成爲“忍辱負重、大義滅親的忠臣”。最重要的是,皇后也有一個天然的優勢——她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只要活下去,總是能夠在後宮佔據到最高的話語權,更何況現在最有可能繼位的荊王生母早已過世。
曲善水把事情在心裡頭過了一遍,暗暗覺得可行,但還是隨口道:“你怎麼知道皇后一定會和我們合作?”
曲元榮笑了笑,帶着一種奇特的笑意:“想必咱們的皇后娘娘也正想着如何策反我們呢。她到底也算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合作,總是很方便的。”他把“聰明人”三個字咬地有些重,帶着點曲元榮專有的傲慢和不屑。
曲善水沉默着表示同意,然後端起茶杯慢慢的綴了一口,輕聲交代道:“你做事小心些,如今宮裡都是陳貴妃和齊王的人,他們成事很難,壞事卻是很簡單。”
曲元榮點點頭:“知道了,我會小心的。”對他來說,世界上的蠢貨多得叫人心煩,根本不必太費心就可以隨手料理了。就算他當着陳貴妃母子的面做什麼事情,難不成對方還真能看出什麼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是人心思變。皇后和曲家父子,好吧,只能說他們是王八綠豆看對眼了,人渣之間自有吸引力。曲元榮稍微參照了一下嚴世藩,此人設定上是真正的絕頂聰明,如果你們沒看出來,那就是作者智商太低,沒辦法...
比較難的一部分過去了,下章皇帝醒來,宮變結束。
至於男主,你們可以猜一猜他是不是親自護送姐夫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