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滾開之前是特意看了周圍環境的,也找好了不被雪橇衝力波及的方向。
只是,卻忽視了冰面的寒冷和吸力。
或者說是這麼一段路走下來,她已經被凍得慢慢失去了知覺。
身子滾落在地之時,寒氣從冰面直透進來,冰面上的冰渣將她暗紅色的內襖給吸住,讓她滾到了離河邊還有一點距離的時候,便再也滾不動了。
她也不敢動,因爲,那聲音,是戎人的聲音!
好在雪橇已經滑下,瞬間便已經衝下那個彎道,那二貨驚叫出聲的時候,雪橇已經往下衝出一段距離。
那些戎人追擊着雪橇而去,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彎道里的她。
外頭有氈衣,謝珏給她穿的軟襖便以舒適軟和爲主,外面用的是暗紅色的絨緞,這種料子,外頭有穿不透風的大氅之時非常暖和,但是一旦接觸到水和冰,就會變得比紙都不如,不光讓寒氣直接滲透,還會被冰給凍住。
她就趴了這麼一會,那襖子便已經和冰面凍成了一塊。
而且,先頭那一用力已經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氣,再被寒氣這麼一透,她只覺得手指都擡不起來。
想動都動不了。
她聽得那個二貨的驚叫聲以極快的速度遠去,聽得岸上馬蹄紛踏,聽得那些戎人呼嘯大叫着追了上去。
心裡不覺想着,謝珏,千萬不要來。
如果說在前面她有多期盼着謝珏來,現在就有多希望謝珏不要出現。
只希望唐冰能帶着謝珏走。
趁着這些戎人被吸引開,趕緊走,趕緊回去武城。
不要來找她。
這個地方戎人都來了,可想而知城裡只怕是全城出動,謝珏他若是這個時候出現,就正正的落入戎人包圍圈裡。
他不過才帶了那麼點人,怎麼打得過這麼多戎人?
他那樣的天才,他那樣的人,他怎麼能死在這裡?
謝珏,他怎麼能死在這裡!
是她的錯,是她誤導了謝珏,若是謝珏再因爲她而死……
所以,千萬不要來。
她這麼想着,身體因爲寒冷而失去知覺,腦袋也開始麻木,腦中開始晃動一幅幅的畫面,上上輩子,上輩子,都在慢慢散去,唯有這輩子的。
和謝珏在一起的。
從一個小女孩和少年,到如今的兩人。
一幅幅的,一幅幅的畫面。
身體冰涼之中,有滾熱的液體從眼角流落,轉眼就被凍成了霜花。
就在這時候,有大叫聲縹緲一般的響起。
兵戈交擊之中的厲吼聲。
還有,好似炸雷一般的聲音。
那聲音好熟悉,好似謝珏……
蘇月猛然睜開了眼睛,朦朧之中,看到了有馬從河堤上疾馳過來。
她下意識的,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努力的擡起了頭。
她想看清楚那人,那個馬背上的人,那個,用那種又歡喜又悲痛,讓她聽着覺得心尖都在痛的聲音喚着她的名字的人。
那個,只是一個身形,她就知道是誰的人。
可她歡喜剛涌上心頭,就見他從馬背上直跳而下,然後摔在了冰面上。
他……謝珏……
居然,以一個狗啃泥的姿勢摔在了冰面上。
蘇月心中驚懼,那一瞬間,身體的僵硬似乎都退散了些,讓她努力的擡起了肩膀,努力的朝他看去。
她看見他滿身狼狽,雙腿無力,只用兩隻手臂向她爬來。
臉上卻是帶了溫煦至極的笑容。
他還說:月兒別怕,三爺來了。
就算身上帶着那般的重傷,就算這裡全部是戎人,他還是不管不顧的來了。
蘇月只覺得眼前一片迷糊,有熱流從眼眶中潺潺而流,雖然瞬間又化作了冰霜,卻是讓她的心都柔化成了水。
謝珏說她是她的命,她說她也一樣,那自然是真的。
只是,在先頭,在凍得思緒都停滯之時,在那些一幅幅的畫面中。
卻是有閃過,那一年,在那海盜船上……
她期望着他不要來,如同那一年一樣,選擇最正確的路。
可……
可她的感動和釋然不過一秒,便被那些戎人打斷。
他們居然用她來威脅他!
是你死還是她死?
謝珏怎麼能死,他能來,她便覺得此生無悔了,又怎麼能讓他……
可是,謝珏只是微笑,看着她搖頭微笑。
眼中有淚,有冰霜,她看出去其實是模糊一片。
可是,那一瞬間,她奇異般的看清楚了謝珏的笑容,還有那笑容裡的意思。
謝珏那沒有說出來的意思。
他說:我,不會比你死得晚。
隨後,她聽見弓弦聲響,利箭從她頭頂呼嘯而出,直射向了謝珏的眉心。
她想大叫,想驚呼,想喊着讓謝珏躲開。
她想動,想掙脫開冰面的束縛,想到他身邊,想替他擋住那一箭。
可卻聲音都發不出的,眼睜睜的看着那利箭,在她眼中如同慢動作一般的向謝珏射去。
看着,在那死亡陰影籠罩下,他依然笑容溫煦,美若朝陽的顏容。
然後……
噹的一聲。
那支箭在將將到達謝珏身前之處突然斷成了兩截。
被一支從遠處射來的銀箭給當空折斷。
而幾乎是同時,她頭頂上有箭入肉體的聲響,隨後,一具眼睛都還瞪圓中的屍體從上面的馬背上滾落下來。
“有……”
上面的戎人大聲喊着,可隨着幾聲凌厲的呼嘯聲,一具又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掉落下來,砸在了冰面上。
將那一片都染成了鮮紅色。
蘇月眼睛都瞪圓了,眼中看到有兩個侍衛從對面河堤上跳下來,衝上前去扶起謝珏,心下又不覺一鬆。
是了,怎麼可能只有謝珏一個人呢?
頭上連串的箭響之後,又響起了兵戈交接的聲音。
蘇月沒有去看也沒有去想,只是看着不等被人扶起後,便踉蹌着向她走來的謝珏。
眼看着,謝珏離她只有幾米遠了,對面河堤上傳來了唐冰的聲音:“主子。”
蘇月心中一愣,就聽得嗖的一聲,一杆帶血長槍紮在了三米之前的冰面上。
她與謝珏之間的冰面上。
隨後,一個人從河堤上跳了下來。
風揚起了他的白色大氅,露出了裡面鮮紅色的緊身軟甲。
那人,背對着站在了她的面前,長身玉立,削形若鬆。
手握上了槍桿,慢慢將那長槍拔了出來。
鮮血在長槍上凝聚成了鮮紅的冰掛,殺氣四溢中,拔出來的槍尖對準了謝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