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並不知道謝珏回來之事。
當時她正在暖閣裡琢磨着那煮茶和泡茶之間最融洽的時機,就聽得院子裡頭有人聲。
隨後謝珏走進了暖閣。
幾個月不見,他又長高了一些,臉色也被曬黑了一些,還帶了一點保養不善的死皮痕跡。
只那眼睛卻是更亮更清,如同天上最閃亮的星辰一般。
隨後,她便看到了謝珏捧在手中抱着紅布的牌位。
眼眶瞬間發紅,蘇月跳了起來,嗚咽了一聲,想去接那牌位。
轉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又趕緊轉身先去自個臥室裡換了件素色的,再又洗了手。
才從謝珏手中接過那牌位。
“李爺是初三過世的。”謝珏低頭看着她,輕聲道:“他說,喜歡那邊,陽光燦爛,風景又好,我答應了他,將他表妹的骸骨移葬過去,最後的日子,李爺說,他很快樂。”
“我應該陪着他的。”蘇月嗚咽着道。
她想跟着去的,可是李想不讓,謝珏也不讓,謝七還說,他們去的地方很隱蔽。
所以她下了船。
上輩子謝珏鉅富,沒有成爲那些貪官口中的肥肉,而是在江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並不是運氣好和偶然,而是,他有勢力。
所以,她不問,不看,不探究。
老老實實的下了船。
可是,當時她是以爲李想還可以撐到回來的。
他把她當成自個女兒看……
至少回來讓她多陪陪。
讓她替他送終。
謝珏伸出手臂,將她抱進了懷中,輕拍着她的背道:“李爺知道的,所以他說,把他的牌位送回來,讓你每天供着,等我取出夫人的骸骨,再一起送過去。”
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謝珏柔聲道:“月兒,等安全了,我會送你去他墳上祭拜的。”
蘇月嗚咽許久才收了淚。
將李想的牌位放在了正堂,擺了祭臺,好生拜祭了一番。
然後纔想起謝珏風塵僕僕的回來,便又趕着謝珏去洗澡休息。
等謝珏進了澡堂子,才又發現謝七不在,外頭只有唐冰那冰塊立着。
被蘇月瞅了好幾眼,唐冰有些不情願的道:“七哥有事要做,今年做茶,我陪你們。”
等謝珏洗完,吃完飯,龔管事派人送了兩箱子東西過來。
一箱子用三個盒子裝着的珍珠,第一個最大的盒子裡面都是蠶豆大小的珍珠,每一顆都珠圓,光澤逼人,是最好的南珠,第二盒子裡面的珍珠少些,也稍微小點,但是全部都是粉紅色的,光澤極好,打開便是粉櫻一片,串成珠花是再漂亮不過,最後一個盒子最小,裡面的珠子居然個個有龍眼大小,珠光剔透,一顆就價值不菲。
另外一個箱子則是琥珀瑪瑙和已經磨好了的鮮紅透亮的珊瑚珠子,在箱子底下還墊着幾塊有些個頭的翡翠原石。
謝珏讓人都退下後,帶着蘇月坐在了那箱子邊道:“這次龔先生下去,因爲有很多船上也帶了茶,所以在安南沒有賣,不過,那些船上的茶到了三佛齊後很多都爛了,沒爛的味道也比不上咱們的,龔管事高價賣了一萬斤,還有一萬斤,便帶去大光了,那些茶在大光也賣出了高價,換了很多香料,龔先生還找了這些,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這次的茶比上次的更好,一到三佛齊就被搶光了一萬斤,龔管事怕再多賣影響價格,所以乾脆帶着剩下的去大光,將當地產的高級香料全部換購了過來,加上別的貨物,這麼來回一下,便是一百多萬貫的利潤了。
也是因爲龔先生他們去了大光,所以回來的時候才能在安南碰上他的人,然後一起回航。
看着蘇月一邊聽一邊捧起那些珍珠看又去拿着翡翠原石對燭光看(看不清),謝珏微微一笑,心道幸好當時看到這些便讓龔先生留下,她果然喜歡。
蘇月聽他說完,點點頭道:“是,就是這個,那個,李爺……”
她話沒有說完,謝珏也知道她想問什麼,道:“這次李爺的兩艘船,我留了一艘在外頭,只回來了一艘,由柳管事去報了遇到海匪之事,李爺的死訊也報了上去。”
只不過,報的不是在八月遇到的海匪,而是回航的時候遇到的海匪。
李想經驗豐富,南下的時候正是順風之時,速度要比上一次南下快得多,不光不讓他們在泉州港靠岸,而且讓他們先將船開去了安南,在安南取得出入港證,證明他和水手還活着(安南只對人數),然後再去的瓊州。
又在瓊州拿了一道證明。
這樣,從瓊州回程中遇到海盜的時間,就不會差太多。
而他,是在安南就下了船,然後上的龔先生的船(侍衛假裝的)
所有這一切,都是爲了讓他撇清關係。
“那,杭州!”蘇月紅着眼睛問道。
“你下船的時候,我已經派人去杭州了。”謝珏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那衛管事,其實和褚氏也有私情,李爺一走,他們估計事情肯定能成,衛管事便將褚氏和李衛母子接到了家中,只是,衛管事本就是想要人財兩得,不過是藉着李衛的身份,想等着李爺死訊傳來接手財產而已,對李衛母親早早的便下了慢性毒藥。”
“所以,只要挑破衛管事做的事,他們便自己內鬥起來。”謝珏冷冷一笑,道:“咱們沒有在泉州停,衛管事老是得不到消息,便去找海匪的接頭人,鄭啓讓人挑破了他們會面,那海匪的人被官兵追殺,認爲是衛管事出賣了他們,當天晚上就去燒了衛管事家。”
看着蘇月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自己,謝珏放柔了臉色,道:“他們既然內鬥,所以全部燒死也是因爲互相下毒以至於無法逃脫。”
蘇月明白了。
謝珏的人下手殺了衛管事一家還有李衛褚氏三人,但是在杭州官府那裡,是證據確鑿的互相謀害而死。
謝珏看她明白,微微一笑道:“還有一事,那海匪的人丟了一個衛管事和褚氏親手所寫的信到知府府裡,那信裡寫了,他們出重金聘請他們阻殺李想的海船。”
蘇月有些不解,海匪這麼做有什麼好處?讓謝珏這麼愉悅?
謝珏輕拍了下她的手背,道:“勾結海匪謀財害命可是大罪,就算那幾人死了,這有心人也會想,這些人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而他們怎麼就那麼有成算能拿到李爺的家產?或者說,拿到這些家產他們想給誰?這背後,誰纔是真正的指使者?”
蘇月眼睛一亮:“褚府丞?”
謝珏微笑道:“不一定是他,只要海匪的第二封信出來,是誰都有可能。”
當時他是讓古先生親自帶着人去杭州城的。
有確定目標,不用兩日,古先生便查清了衛管事的底細,當時便佈下陷阱,讓他們之間互相產生了懷疑。
那衛管事不愧是李想手下的人,見時間到了也沒有消息,便覺得不對,也不放心別人,而是親自去找了海匪在杭州城的接頭人。
只他沒想到古先生也帶人跟了去,沒等他跟海匪對上話,便引了官兵前去,讓那些海匪認爲是古先生意圖殺人滅口,然後又出手讓那些海匪從官兵手中逃脫,引了海匪去燒了衛管事的屋子。
再又在那些海匪逃到海邊之時幹掉了他們。
然後古先生從那海匪身上搜出了衛管事寫的那封信,將那些海匪全部沉海里。
古先生手下有擅長模仿筆跡的人,那褚氏讀書不多字很醜,非常好模仿,往那信上一加,再用衛管事的筆跡加了一句你們放心,我背後有官府之人,做了也沒人追究。
將那信對府衙裡一丟,就如同石入水面,自起漣漪了。
褚府丞巴結上了二皇子的人,轉運使是三皇子的人,知府在左右搖擺後現在投靠着四皇子。
而今年白蒔被放出來後,四皇子便也加入了京城亂鬥。
這個時候,杭州這塊肥肉誰都盯着,這麼一封信丟出來……
李爺的死訊就算傳到杭州,那幫人也不敢出什麼招,誰也不敢和李想這事沾上從而引來懷疑。
更何況,李想出發之前其實已經把自己的財產全部做了處理。
能賣的都賣掉,船歸到了柳管事名下,碼頭給了傅管事,而倉庫本來是給衛管事的,但是因爲衛管事自己沒有上船,那倉庫的文書,李想便給了柳管事。
同時交代他們兩人,日後有機會,便轉給謝珏。
而其他的錢,李想也早就分乾淨了。
那些人只要一查,便不會再有動力折騰下去,最多,就是藉着褚氏這裡的名頭,先找褚府丞開刀。
而且,雖然有信,衛管事被殺,但是畢竟沒有傳出海盜襲擊的消息,大家總還是能掩着,現在這個時候柳管事將海匪一事一報,呵呵。
如果轉運使和知府心狠一些,姓褚的不死也要脫層皮。
不過,他那第二封海匪的信,是不會這個時候送出來的。
只要再做些手腳,這第二封信就會成爲鐵證。
這是一道利刃,端看懸在誰的頭上。
李想死之前對他說,人心最是難填……
想想看,衛管事分到了二十五萬貫現錢,居然還嫌少,用十萬貫去買通海匪……
是啊,所以,他只在乎值得自己在乎的人,至於其他人。
他們的自私和貪婪正好可以成爲他掌中之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