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葉從何府出來並未直接回去,反而繞道去了一趟劉府。劉太醫尚在宮中當值,只劉府上下對白葉也頗爲熟悉,見她拎着幾盒子點心過來,皆是露出了笑容。
“白姑娘來的正好呢,宋少爺如今被老爺關禁閉,正是無人可說話。白姑娘到了,正巧可以跟他討論討論醫書,免得拉着我們這些丫鬟說什麼奇經八脈的,聽都聽不懂。”領路的丫鬟叫做紫蘇正是一味藥材的名字,這還算是好聽的,餘下還有叫做車前、大黃的……
白葉聽着紫蘇說話,只笑着道:“看起來,宋師兄倒是沒被劉師叔重罰。”
“哪裡就沒有重罰了,早些日子只能趴在牀上,所以把之前未曾看完的幾本書都看完了,回頭就爲難我們這些丫鬟。”紫蘇笑着回話,引着白葉入了宋莫的院子,這才朗聲道:“宋少爺,白姑娘來了。”
屋中猛然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然後屋門就被拉開,露出了宋莫有些蒼白的臉色。
宋莫匆匆開了門,看着迎面而來的白葉卻是愣怔了下,然後才喃喃道:“白師妹,你……你怎麼來了?”
“我聽聞宋師兄被關了禁閉,特意從街上買了些點心小吃來探望宋師兄。”白葉笑着上前,提起手中的幾包吃食晃了下,“醉香樓的荷葉糯米雞,粒粒香的板栗糕,還有山川躍的醬牛肉、花生米,都是宋師兄喜歡的!”
宋莫聽得不由露出了笑容,白葉走過去微微外頭看着他,“怎麼,宋師兄不歡迎?”
“歡迎,自然是歡迎的。白師妹能來,且帶了這麼多我愛吃的,我求之不得!”宋莫說着把門徹底打開,讓開身子認真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白葉進去就聞到屋中一股子膏藥的味道,不由眉頭一皺,“劉師叔竟然真的打了你板子?”
“老師也是無奈。”宋莫臉頰上微微有些窘迫的緋紅,請了白葉做下,又讓人另外換了一壺茶回來,見四下除了伺候的藥童和新綠之外並未他人,也就不再隱瞞。“李家的事情,白師妹不必放在心上,我自問無愧於心,也不懼怕李家那些手段!”
白葉聽着他這般理直氣壯的話,不由露出了些許的笑意,半響才道:“我自然知道宋師兄的爲人,只這般跟李家硬抗也不是辦法。畢竟,沒了宋師兄這邊的門路,李家還會另外想辦法。這一次是宋師兄,下一次又會是誰呢?”
宋莫沉默了片刻,半響才道:“可是就這般如了他們的意,我卻是不甘心的。”
“誰又能夠甘心?”白葉道:“若是李家光明正大的求醫,我們這些做大夫的難不成會拒之門外?只看這般人品,我如今就心生反感。”
“只看那李家老九的言辭,就當知道李家是什麼樣的人。有求於人還說那般混賬話……”宋莫畢竟是君子,又男女有別,倒是未曾把話說得太明白,“白師妹巾幗不讓鬚眉,在明州時又竭盡全力救人,明州大捷當給白師妹記上一功纔是。縱然無須萬人頌
揚,卻也不該讓人這般私下議論!”
他越說越是生氣,臉色反而紅潤了下。
“李家往上數,祖輩也是以武建功,有了這把家業的,最是不應當說出這般的話來!”他說着露出不屑之色,“讓人不恥!”
白葉見他如今還憤憤不平,不由勸說了兩句。宋莫畢竟比她還年長些,如何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最終也只能夠無奈嘆氣,依然有些不甘道:“想想因爲我讓白師妹給這種人醫治……”
“誰說我要給他醫治了?”白葉一副無辜的模樣,“宋師兄,打人的可不是我,怎麼到了治病就要我去了呢?”
宋莫愣怔了下,半響竟然是未曾反應過來白葉這話中的意思。
白葉只眯着一雙眼睛,笑着道:“宋師兄打了人,給人治病自然也當是宋師兄去才顯得有誠意不是。”
“我?”宋莫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有幾分幾兩難道白師妹還不知道,我去給人治病,豈不是耽誤對方。”饒是不屑於李家的家風和手腕,宋莫也未曾想過在行醫之時動手腳。這也是行醫者最基本的醫德了。
白葉搖頭,“宋師兄不用妄自菲薄,當時你也在老師那邊許多時日,又在明州練手了那麼多次。還特意跟着朱太醫學了一段時間的正骨,依着我看你給那李家老三治腿也是無礙的。”她說着略微頓了下,“大不了,到時候我給宋師兄打下手就是了。”
宋莫眉頭緊皺,白葉說是給他打下手,實際上卻是等於給他做保障。她也知道白葉的意思,此時本質上來說是跟白葉沒有關係的,畢竟打人的是他,李家提出的條件若是讓白葉做到了,誰知道日後李家還會不會再拿這件事情來爲難他。
只有他出手給李家老三治好了腿,纔算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宋莫躊躇了半天,然後猛然擡頭道:“既然白師妹都這般說了,我這個做師兄的自然也不能此時退縮!”
之後又過了幾日,白葉給之前約定了幾家一一送去藥方和藥丸,這才略微清閒了些。自那一日之後,白夫人倒是沒有再帶着她頻繁走動,只偶爾叫她一同出門會友。而宋莫跟李家的事情,白葉私下讓新綠打聽,聽聞宋莫遞了話說明天開春天氣暖和了之後就給李家老三醫治,李家反而猶豫了起來。
白葉早料到了這種結果,因此聽到這消息只笑了笑並未放在心上。而之前消失了好些天的程行歌卻在這一日又找上門來,不止他來了,連着之前提過的那個八歲的堂侄也一併帶來了。
“雲林鄉郡這幾日頗爲繁忙,我這般登門不會給你添什麼麻煩吧?”程行歌假意客氣,白葉只掃了他一眼目光就落在了那小孩子身上。那男孩今年不過八歲,看着倒是頗爲精神只右手無力垂在一側。
白葉毫不掩飾的目光讓着男孩下意識側了側身子,擋住了她的視線。白葉一愣,只笑着道:“你堂叔可跟你說過,我是個大夫。”
男孩用力咬着脣,半響纔開口:“你真能治好我?”
“我要先看看你的胳膊才能確定。”白葉並沒有因爲對方年紀小就隨意許諾,反而很是認真。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敏感,她若是敷衍了事,怕是對方心中對她就更是猜疑了。
男孩遲疑了下,轉頭看向程行歌,見他點頭這才略略上前半步,“好。”
白葉這纔過去,細細捲起袖子,看着那因爲殘廢而略微有些萎縮、纖細的胳膊。她輕輕捏着皮肉下面的骨頭,“疼嗎?”
男孩搖了搖頭,白葉露出笑容,繼續摸索下去。骨頭癒合的位置,男孩發出輕微的痛呼聲,白葉擡頭看了過去,“疼?”
男孩點頭,白葉緩緩鬆開了手,“這隻手可以動嗎?”
男孩沒有回答,一旁程行歌見狀過去對着白葉緩緩搖頭,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問下去。白葉卻沒有理會他,只看着跟前的男孩,“可以嗎?”
“不能。”男孩生硬地回答,程行歌見狀連忙上前,“白姑娘,潤葉的胳膊能治好嗎?”
白葉站直了身子,看了眼程行歌,再看了眼死死咬着下脣、出血了都未曾察覺的程潤葉,緩緩搖頭:“我治不了。”
程潤葉聞言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那隻被捲起了袖子的胳膊越發無力地垂在了一邊。程行歌卻是有些不相信,“白姑娘,潤葉的手臂應當沒有令兄的腿傷那般嚴重吧?”
白葉能夠治得了白淵,爲何會治不好程潤葉的胳膊呢?
“確實,他胳膊上的傷不算嚴重。”白葉承認了這點,只看了一眼程潤葉,“不過,我治不了。”
程潤葉雙脣微微分開,帶着些許血跡的脣顫抖着開口:“爲什麼?”
“你的手,不能動。”白葉緩緩道:“但是我碰觸之前的傷處,你還能感覺到疼痛。你胳膊的傷不算嚴重,兩年前癒合的也還算好。依照我的判斷,這傷當時看着嚇人,實際上卻不會造成這般嚴重的後果。你的右臂不能動,不止是因爲受傷。”
說到這裡,她略微停頓了下,看向瞪大雙眼的程潤葉。
“而是,你根本就不想胳膊好起來。”
既然程潤葉本人都不想胳膊好起來,她又怎麼可能治好呢?
程行歌立刻就聽出了這其中的潛臺詞,而程潤葉的臉色也更加蒼白起來。他雖然不善言辭,卻是一個極爲聰明的男孩,白葉話中的意思他自然也聽得明白。他呼吸急促,不一會兒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層緋紅。
“雲林鄉郡是想說我是裝病嗎?”他說,擡頭看着白葉,“我三歲開蒙,五歲入學,雖然稱不上苦讀卻也想要一朝金榜題名。因爲右手受傷的緣故,我吃盡苦頭還專門練了左手寫字……你現在說我是故意裝病?”
畢竟是才八歲多些的男孩,此時根本就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和委屈,說着說着一雙眼睛就紅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