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七月末的天了,外面還隱約有蟬鳴聲傳來,惹得人心中竟隱隱有些焦躁。
殿中開窗透氣,宮女拿着扇子緩緩從放在外殿的冰盆處往裡面扇涼風。幸而薛如銀並非如同白葉那般怕熱,這會兒正低頭看着熟睡的兒子,只因爲想起了那位害怕酷暑的好友,神色間有些恍惚。
轉眼就是五六年過去了,她還清清楚楚記得白葉與端王成親那一日的情形。她和楚少戈兩個人晚間也曾經微服去了一趟端王府送上祝福,那時候白葉嬌美動人,端王……
端王那個時候,已經被幾個太醫私底下判定壽數不長了。這婚事原本她曾經想着讓人推遲婚期的,誰知道楚少戈卻是聽信了欽天監所謂的“沖喜”的說法,竟然一力促成了這門婚事如期舉行。
縱然她曾經陰差陽錯之下心儀過楚容若,卻也不願意讓白葉就此拿一生來打賭,賭楚容若能夠熬過這一次--不見楚少戈都急了嗎,只擔心楚容若熬不過這次,竟然連着“沖喜”這種話都信了?
“娘娘且放心,我本就是大夫,他的身體如何,我自然是心中有數的。”那時候白葉拉着她的手,一身大紅的嫁衣看得她只覺得刺目,而更讓她不忍看的卻是白葉臉上的笑容。她未曾能夠阻止楚少戈促成這門婚事的意思,實在是有些愧對白葉。
然而,在這個時候聽到白葉的話,薛如銀卻是忍不住擡頭看了過去。
那神色明媚的女子只笑着道:“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生老病死,我都願意與他一同去面對。”
這話說的平靜,可是平靜之下卻有着讓薛如銀說不出來是不屑一顧還是羨慕的深情。
薛如銀緊緊捏着白葉的手,許久才低聲道:“如此,甚好。”
至於到底有什麼好的,那個時候的她也說不清楚。
端王和白葉大婚第三天,太后就死在了前往風雪寺的途中。太后強撐着病軀去風雪寺爲天下祈福,爲兄長贖罪,卻沒有想到竟然死了在路上。消息在太后死後又過了半個月左右才傳入了京中,此後京中就隱隱有了連着佛祖多不願意見到太后這個罪人的傳言,薛如銀只默默聽着,並未用心去阻止。
國喪三個月,又因爲天氣炎熱的緣故不便再運回太后遺體去皇陵安葬。因此這位死在祈福途中的太后成爲了雍朝唯一一個未曾葬入皇陵的太后,葬在了她原本應該去祈福的風雪寺的後山。
薛如銀不傻,很多事情她雖然一知半解,卻也隱隱有些猜測的。
端王的身子時好時壞,只好時也不過是能夠在端王府略微走動走動,偶爾奉召入宮商議朝政。壞的時候卻是幾個太醫一同候着,勉強才能夠從閻王的手中把人給救回來。
白葉偶爾還會入宮求一些珍貴的藥材,不管是秉着她們少女時在一起的情誼,還是楚少戈的交代,薛如銀都未曾爲難她半分,要什麼給什麼,三不五時還會讓人送一些滋補品去端王府。
就這般熬過了國喪,不知不覺中,大婚半年有餘的楚少戈竟然收攏了
朝中大半的權利,得到了越來越多朝臣真心的擁護。他親政的過程幾乎可以說是順水推舟一般順利,縱然遇到過一些實在難以決斷的難題,在楚容若的幫助下也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薛如銀甚至不知道該慶幸楚容若如今身子不好,才讓楚少戈這般順利接手朝政,親政之途未曾遭遇太大的阻力。還是該嘆息,楚容若病得太厲害,未曾能夠更好的輔佐楚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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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隨着楚少戈處理朝政越發的嫺熟和得心應手之後,楚容若的情況似乎也漸漸穩定了下來。只三不五時的急診,似乎大家也都習慣了。甚至於薛如銀都曾經聽人談論,說起楚容若這個曾經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也不知道能否熬過那一年的冬天。
薛如銀自然是希望他能長命百歲的,最不濟,也要給白葉留下一個孩子纔是。不然,堂堂王妃,無依無靠想要撐起一個王府,只憑借帝后的恩寵,又能夠熬多少年呢?
薛如銀不知道那一年的冬日白葉作何感想,只她卻是有種提心吊膽的不安。
年祭端王都未曾參加,楚少戈可以說是第一次單獨主持年祭,年祭之後他甚至帶着薛如銀一同去了一趟端王府去探望楚容若。楚容若面色看着還好,只開口說話就咳嗽得厲害。楚少戈親自問了他的情況。
白葉當時就在一側,薛如銀至今記得她當時曾經說過的話。
“王爺這些年來身體一直不好,加上耗神過度,此消彼長之下……”白葉當時神色淡淡,隻眼中有着明顯的擔憂,看向楚容若的時候,眼神可以說是柔情似水。看得薛如銀一時錯不開眼,根本就沒有留意到接下來楚少戈說了什麼。
只後來,她才又聽到白葉道:“王爺當好好休養一些時日,且我的醫術畢竟有限,前些日子與王爺商量,如今朝局穩定,臣婦想陪着他一同四下走動,遍尋名醫……”
楚少戈如何會輕易同意,當時就勸了楚容若許久,後來又派了太醫過府診脈。太醫回話的時候薛如銀就在一側,把那太醫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楚容若確實病得頗爲嚴重,如今看着尚好,內裡卻是早已經有些枯竭了。
薛如銀當時心中就一緊,一時間就想起了白葉當時看向楚容若的目光。事後,她終於忍不住第一次開口參與朝政的事情,爲的卻是讓楚少戈同意放白葉和楚容若離京。
楚少戈對楚容若的那種孺慕之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朝堂之人只當楚少戈深深忌憚執掌朝政多年的皇叔端王殿下,只有她明白,楚少戈對楚容若確實有忌憚之意,然而更多的卻還是親近。
楚容若把持朝政多年,然而卻因爲身體原因只能夠退而居之。如今朝局穩定,楚少戈這個少年君王誰也不敢小覷,無不與楚容若給他鋪好了路有關。
楚少戈是個聰明人,如何看不出這兩年來楚容若費盡心思全是爲了讓他親政之路走的更加順暢?
最終,楚少戈還是鬆了口,等到二月底三月初,春暖花開之際,白葉和楚容若帶着數十人的隨從離開了
京城。薛如銀與楚少戈親送,站在長亭中看着那車隊緩緩消失在視線中,薛如銀的心中才猛然冒出了那個之前一直被她壓下來的念頭。
楚容若,該不會是裝病吧?
只這念頭一冒出來,就被薛如銀跟死死壓了回去。她甚至不敢對任何人提及,連着身邊伺候的祁紅都不知道她曾經有過這般的念頭。更何況,當時的情況,楚容若縱然是裝病,於她而言也並非最爲關鍵的。
她尚且有些自身難保,如何會有心情去關心楚容若的那點心思呢?
成親一年有餘,她上未曾有喜信兒傳出,爲皇上開枝散葉的責任就如同一個重擔一般壓在薛如銀的心頭。
婚前兩人就認識,不管出於什麼緣故,楚少戈對薛如銀確實有些好感,總好過盲婚啞假。婚後這對雍朝最爲尊貴的夫妻也在相敬如賓中多了些甜蜜,加上楚少戈事務繁雜,也無心與女色。如今一年多過去,後宮還是隻有薛如銀這麼一個皇后,其他的妃嬪之位都是空着的。
這一空着,時日久了有些人看着就有些垂涎三尺了。
才送走了白葉夫婦不滿一個月,淩氏就帶着薛如珠和薛如玉兩人入宮了。薛如珠國喪之後因爲端王時時病着,薛海天擔心耽擱了她就匆匆尋了門看得過去的人家定下了婚事。結果楚容若一直未曾出事,漸漸的他就對這門婚事不太滿意了,婚期就隱隱拖着。
薛如玉這些年來倒是出落得越發好了,相較之下,也許是因爲婚事不順的緣故,薛如珠的面相就越發顯得不那麼討人喜歡了。
淩氏被薛海天磋磨了這兩年,如今倒是客客氣氣,只說着說着就把話題繞到了薛如銀的肚皮上。
“……後宮你一人獨大……我聽你父親回去講,如今朝臣正準備上書參奏,請皇上廣納後宮,爲皇室開枝散葉。”淩氏擺出一副慈母的樣子,擔憂地看着薛如銀,“娘娘,若是到時候各家各戶的女兒入宮,你父親在外如今縱然有些身份,卻也幫不上你太多。你在宮中,沒有一個扶持的人……獨木難支……”
這冠冕堂皇的話薛如銀聽得只想笑,直接問道:“此事,是父親的意思,還是母親的意思?”
淩氏被她這般無禮對待,臉色卻是變都未曾變,只低聲道:“你父親也是擔憂你。”
“本宮知道了。”薛如銀淡淡道,擺出一副疲怠的模樣,祁紅在一旁立刻道:“皇后娘娘累了,薛夫人若是無事,就改日再入宮吧。”
淩氏這般被趕了出去,等着上了轎子這才扭曲了一張臉,半響才冷笑着道:“我看生不出兒子來,你能夠得意到幾時!”
人雖然被趕走了,話卻是被薛如銀聽了進去。薛如珠定了親事,且素來與她不和,她自然不會讓薛如珠進宮。倒是薛如玉,年幼時還曾不懂事過,如今卻是出落的很好。家中又請了教養嬤嬤,她規矩和心性都不差,若是入宮定然也會與她一條心……
薛如銀這般想着,知道此事無可避免,心中卻如同被人抓住了一般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