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瞳你準備怎麼辦?”阿哲在送莫海出去的時候隨口問道。
“嗯…這個有點難辦,要不送回孤兒院?”莫海考慮之後,覺得這個處理方式不錯,畢竟他那裡不太適合收留一個蘿莉。而且報酬都沒收到,再收養她豈不是虧本買賣?
阿哲想了想,決定採取他的意見。按照法律程序,關瞳的養父母都死亡的情況下,無親戚收養就該被送回孤兒院。
豈料,一個青稚悅耳的聲音突然打亂了倆人的安排。“叔叔,能不能不要拋棄我?”
雖然語氣中充滿了悲傷淒涼之意,但聽起來仍讓人感覺到了一股春天的生機,百靈鳥的叫聲也不過如此吧。
說話的是關瞳,陪在一邊的則是萍姐。
萍姐看起來面容依然有些憔悴,眼圈也有些微紅,可能不久前剛哭過吧。
關瞳倒是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此時聽到莫海說,要送她回孤兒院,難免有些悽苦,更多的卻是委屈。
莫海抓了抓頭髮,很明顯,他不太擅長應付眼前的情況,於是他試着忽悠過去,畢竟相比於安慰別人,他寧願選擇欺騙。
整理完思路後,他向前兩步,半蹲下來,輕輕撫摸着關瞳柔順的銀髮,無奈勸道:“小瞳啊,你聽哥哥說。不是我要送你回孤兒院,而是那個警察叔叔覺得你應該回去。”
說着,莫海還用另一隻手指着阿哲。
阿哲沒想到他轉身就把自己賣了,但爲了莫海,他也只能無辜地背下了這鍋,態度堅定地說道:“沒錯,如果關天華的親戚拒絕的話,你應該回孤兒院等待下一次領養。”
聽到他承認,莫海甚至還對關瞳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但下一刻,他臉上虛僞的表情就瞬間僵住了。
“可是爸爸說讓叔叔你來照顧我啊。”
語氣只肯定,態度之自然,完全不像是在虛張聲勢。
“她不會知道什麼消息了吧。”莫海擔憂的想到。
即使事實被道破,他依然要狡辯幾句。果斷地驅散了心頭的疑惑,他裝出難以置信的神情說道:“我怎麼沒聽你爸爸說過呢?”
說完,他又回頭看着阿哲問道:“你知道嗎?”
阿哲這次徹底無語了,他沒想到莫海不光自己要無恥地欺騙一個小女孩,甚至還想拉他下水,但他能否認嗎?
當然不能,所以他只能更加堅定地搖了搖頭。
還好阿哲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否則不擅長撒謊的他一定會被看出什麼破綻。
莫海笑了,當然這次是在心中偷笑,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麼的無奈,甚至眼中的同情之意都如此真實。
他剛準備繼續表達一下自己實在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但話剛到嘴邊,卻被一個略帶諷意的聲音給堵了回去。
萍姐終於開口說道:“警方給我聽過錄音了。”
聲音有些沙啞,還有些無力,在莫海聽來卻猶如一個鋒利的槍尖,而且還是以回馬槍的方式襲來,讓人猝不及防。
他愣了十分之一秒,接着極爲用力地回頭,惡狠狠地瞪着阿哲。彷彿在說:“你們警察都是智障嗎?這種關鍵錄音怎麼能隨便給人聽?”
阿哲有些想笑,但他顯然不擅長,所以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眼神卻越發的無辜,給人的感覺就是:“我也不知道啊,我一直都在陪着你錄口供啊。也許是其他審訊室的警員做的吧,不過我不得不給那人點個贊。”
結束了這段詭異的眼神交流後,莫海也接受了眼前的窘況,可前文就說過,他不是個輕易認命的人,他決定再掙扎下。
於是,莫海的表情開始變得羞愧,他吞吞吐吐地說道:“不是哥哥不願意收留你。只是…我那裡太小,太破,怕委屈你。”
關瞳聽後堅定地回道:“沒事,我不會嫌棄的。我以前在孤兒院住的地方更小更破。”
莫海聞言,快速地思考着其它理由,內心也越發着急。着急,自然會讓一個人瘋狂,甚至是刷新自己的下線。
只見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這人很懶,會逼你幹很多活,又苦又累的那種。”
聽他這麼一提,關瞳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但在此時,這些回憶反而讓她自豪地反駁道:“我在孤兒院也幹了很多活,而且更苦更累。”
莫海這次徹底無語了,心想:跟着我有什麼好的,我連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還有時間照顧你?難道真的要拋棄我的所有節操,承認我是個“蘿莉控”。
想了想這麼做之後可能觸發的蝴蝶效應,他還是決定不使出這種玉石俱焚的招式。
所以,他只能在阿哲幸災樂禍的眼神注視下,帶着關瞳和萍姐離開了警局。
走之前,這個沒有良心的朋友倒是問了下收養手續的問題,畢竟莫海未婚,而且年齡差距也不夠。
莫海則沒好氣地罵了十幾遍“智障”後,將這個問題丟給了他,並揚言如果不辦妥當了,就把他小時候尿褲子的視頻上傳到警局內網。
沒錯,在阿哲還無法準確控制自己生理反應的時候,莫海就已經自行領悟了“把柄”的重要性。
而諸如此類的視頻,他的私人硬盤裡要多少有多少。
……
又是黃昏醉人時,可惜此時看黃昏的人已不再年少。
好吧,說的有些過了。莫海依舊很年輕,只是他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
看着身邊一大一小,兩個美女,欣慰之餘,不免發覺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詩酒人生的放縱時光了。
莫海不喜吟詩,更不會作詩,酒也只是偶爾嚐嚐,談不上一個“嗜”字。說是詩酒,只是一種比喻,對他以前自由生活的比喻。
他要照顧關瞳,這是他的責任。
責任,對於他來說,就是一把枷鎖。
甚至,是一把寒光砍刀,斬斷了他自由飛翔的翅膀。
所以,他不喜歡責任,他更喜歡一個人。他是孤獨的擁護者,更是寂寥的唯一愛人。因爲他深知,智者孤傲不羣。
夕陽的餘暉照在莫海孤單寂寞的背影上,拉出瘦長的剪影,如果再來一段淒涼的音樂,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可惜,這裡不是文藝電影的片場,也不是武俠小說的世界,這裡只有吵雜的叫賣聲,以及四處飄散的食物香味。
一個餛飩店的大媽看見了莫海,於是熱情喊道:“小海誒,前些天看你被警車帶走了,我還以爲你回不來了。”說完,便是一陣放肆的大笑。而周圍聽到內容的街坊也跟着笑了起來。
莫海有些不滿,但礙於那個大媽說的是實話,他也不好反駁什麼,只能無奈解釋道:“李大媽,我這幾天辦案子去了。還有,我不是說過要叫我全名嗎?”
大媽一聽,瞬間樂了,於是她更加大聲也更加熱情地笑道:“喲,我是你長輩,叫聲‘小海’沒什麼吧。”
周圍的街坊甚至放下手中的生意,跟着起鬨道:“對啊,你初來乍到,年齡又小,叫聲‘小海’怎麼了。”
大媽見聲援已就位,更加肆無忌憚地嘲笑道:“等你什麼時候把欠我的帳還清了再說這事兒吧。”
莫海的臉色越來越差,如果是在其他情況下,他一定有最少十種方法回擊這些以挖苦他人爲樂的街坊大媽。
但此時,他只能用沉默來掩飾自己的窘態,因爲他的真的很缺錢。
大媽見莫海沒有繼續辯解,覺得頗爲無趣,撇了撇嘴準備繼續做生意。卻看到了門口站着兩位美女,即使關瞳的銀髮有些惹眼,但也不能掩蓋她很漂亮的事實。
大媽品行惡劣,但基本的眼力見兒還是有的。見這兩人穿着不凡,便熱情地招呼他們進來坐坐。這次她是真的熱情,而不是之前爲了掩飾自己丑陋行徑的虛情假意。
萍姐中午在警局時沒心情吃多少,這會聞到餛飩的香味,她還真動了嚐嚐的念頭。
關瞳也有點餓,但她卻第一時間看向了莫海,因爲這位經濟窘迫,處境更窘迫的男人將來一段時間內都是他的監護人,她需要尊重他的意見。
在街坊都無視莫海尊嚴,都不尊重他意見的時候,只有關瞳記得他。哪怕只是一個詢問的眼神,他也默默記在了心中。
對於這份責任,他依然很排斥,但內心黑暗的壁壘中卻慢慢溢出了一絲陽光。一絲名爲“溫暖”的陽光。
你給我一瞬光明,我願還你整個世界。你給我一個女人…好吧,莫海自認做不到這樣,但一碗餛飩還是可以的。
於是,他散去了臉上的陰霾,諂媚笑道:“大媽,您看我妹妹餓了,能不能請她吃一碗?我最近手頭真的有點緊,要不賒賬也行。”
大媽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顯然她不相信這兩位怎麼看都像是有錢人的美女會與莫海有什麼關係。
可不信歸不信,生意總還是要做的,只見她瞪着一雙銅鈴眼,質疑道:“這個小姑娘是你妹妹?那這位呢?”
莫海看了眼萍姐,心想:你不回別墅,跟着我亂跑幹什麼?雖然心中有所疑問,但見她一路都很沉默,莫海也沒好意思開口。
而且他確實有很多事要和她好好聊聊。
“他是我的朋友。”莫海思考了半秒後,選擇了一個比較恰當的身份。
大媽看了看萍姐有些憔悴但依舊美麗動人的面容,再看了看身後包餛飩都會手忙腳亂的廢柴兒子,內心不知怎麼的開始煩躁起來。
煩躁,自然會發脾氣,而發脾氣也是門學問。總而言之,脾氣不能亂髮,要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一股腦的傾瀉給那個合適的人。
莫海自然是那個合適的人,也是那個倒黴的人。
“朋友?你一個住在小閣樓裡,吃飯都要賒賬的人會有這樣的朋友?不要怪大媽說你,像你這種愛慕虛榮的年輕人我見多了。不就是被人排擠嘛?不就是窮困潦倒嘛?我們這些街坊又不會笑你。你至於強迫這兩位金貴的姑娘來給你撐門面嗎?”
“她們心地善良,不會揭穿你。但是大媽告訴你,你這樣下去可是會毀了你自己。你看我們,小日子過的平平安安有什麼不好,沒必要整天整這些歪門邪道。你真以爲自己是大偵探?是神探?白日夢做多了吧!小心哪天警察把你當騙子抓走。”
這些話可謂句句誅心,即便是萍姐和關瞳聽了也皺起了眉頭,剛提起的食慾更是難覓蹤跡。
可作爲當事人的莫海,卻從諂笑中恢復了平靜,那種蔑視衆生,孤傲寂寥的平靜。
他看了眼圍觀的客人,客人低頭繼續吃餛飩。
他看了眼好事的街坊,街坊趕忙躲回自己的店裡。
最後他看了眼這位苦口婆心勸人從善的大媽,大媽驚出了一聲冷汗。
只是三眼,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因爲一股冷漠的氣息從莫海身上溢出,漸漸包裹了他們身體,讓他們感受到了本能上的恐懼。
那是幼鹿對於雄獅的恐懼,莫海在這一刻才正真變得不像一個人類。也只有人類以上的生物,才能對他們釋放這種氣息。
不是殺氣,不是煞氣,只是一種漠然的氣息。
萍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茫然四顧。關瞳清楚發生了什麼,眸散神光。
好在,莫海很快便恢復了正常,安靜異常的餛飩店裡也有了一絲聲音。不管是擀麪皮的聲音,還是勺子碰撞瓷碗的聲音,只要有聲音,就能證明他們還真實存在着。
而這時,一個更大更動聽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聲響,化作一個耳光狠狠扇在了那些好事者的臉上:“我是他的朋友,而且我覺得你們都沒資格成爲他的朋友。”
莫海有些詫異地看着萍姐,但她並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他欠你多少?”
大媽這時纔回過神來,意識到萍姐是在和她說話。她雖然有些不解剛纔自己爲何會如此恐懼,但說到欠款,她還是仔細說道:“三十五元四毛。”
聲音有些尖酸,不是因爲她連四毛都記得請清楚楚,而是她的聲音聽來確實比常人刺耳。
萍姐從錢包裡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了收銀臺邊,故作高傲地說道:“不用找了。”
然後,她就在大媽愕然的目光中拉着關瞳走了出去。
莫海還沒搞明白自己剛纔的狀況,那時他確實有些憤怒,但他已經習慣了這些人的冷嘲熱諷,或者說莫海從來沒有把他們說的話當一回事。
因爲這些人早已死去。
當然不是生物學上定義的死亡,而是哲學意義上的死亡。有句歌詞唱過:多數人25歲就死了,但直到75歲才埋。
在莫海看來,這些生活毫無夢想,得過且過,並且還喜歡質疑他人人生,甚至用惡毒言語施以阻攔的人,是“死人”。
既然他們都已經死了,那冷嘲熱諷幾句又能有什麼關係呢?
所以,他就更加不能理解自己爲何會進入那種狀態,那種漠視衆生,視人命如草芥的狀態。
好吧,也許他平時就不怎麼尊重生命,但要說殺人如麻,莫海自問還是做不到的。
他不理解剛纔爲何會如此憤怒,那種憤怒他從未體會過,一種近乎平靜的憤怒。
按理來說,他應該繼續諂笑,然後無視這些污言穢語,用自己的節操爲關瞳換來一碗免費的餛飩。這纔是符合他三觀的做法,這才能讓利益最大化。
但是他卻憤怒了,他感覺那種情緒比自己的思想高出了數個境界,就像仰望天空時感覺,那麼的高,那麼的遙不可及。
莫海考慮了很多情況,最終還是沒能找到答案。所以他決定把這件事先放在一邊,畢竟他還站在餛飩店裡,時間久了,難免有些扎眼。
思考的過程看似繁雜,實則才過了數秒,大媽還愣在原地,客人依舊低着頭,附近的街坊也沒有了動靜。
至於莫海?他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領着關瞳離開了此地。
很快,大媽回過神來,看着手中的百元鈔票,驀然生出一種自己被侮辱了的感覺,但她卻偏偏不捨得扔了這錢。
於是,她開始矛盾,接着便轉爲憤怒,然而這次倒黴的卻是那個包着餛飩的廢柴兒子。
“我怎麼生了你這個廢物!長這麼大都不知道往家裡帶個女朋友!”
兒子默默地包着餛飩,他可不想候觸這個黴頭。
但是他的沉默卻讓大媽更爲暴躁:“你說說你!樓上那個吃不起飯的窮小子都能找一個漂亮老婆,你怎麼這麼沒用?!之前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你也不要,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兒子覺得自己有必要辯解幾句,否則這個老婆子很可能會把他最後的一點遮羞布都給扯了。
“媽,那人只是莫海的朋友,怎麼到你嘴裡就變成老婆了?”這條街也就只有他叫莫海全名,也許是因爲他懂得尊重,或者他認爲自己的地位並不比莫海高多少。
“你懂個屁!我這輩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我會看不出來?你沒看到那女的都給那小子出頭了嗎?而且那女人還是個有錢的主,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就是那啥…白富美。對,就是白富美。”說到這,大媽一臉悲慼的哀嘆道:“誒…我真是作孽啊,生了你這個廢物,找不到老婆,連餛飩都包不好。”
兒子此時被數落的有了些真火,大聲辯解道:“我沒出息?我怎麼沒出息?我辦的樂隊在附近小有名氣,你怎麼說?你哭着喊着讓我回來接手你的餛飩店,我不同意,你就以死相逼。還有你找的那個相親對象,體型是我兩倍就先不說了,光是她那個臭脾氣誰受得了?”
大媽先是一愣,他沒想到平時唯唯諾諾,百依百順的孝子爲何此時如此叛逆,她覺得自己很沒面子,最起碼那些街坊會覺得她很沒面子。
於是,他擡手就是一個耳光,扇在了一個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臉上。絲毫不顧忌他的尊嚴或者說是面子?
還是說她只是爲了捍衛自己作爲長輩理應擁有的面子?
一個耳光顯然不能消解她心頭的憤怒與尷尬,她接着破口大罵道:“你還好意思說樂隊?!你整天領着一幫子無業遊民敲鑼打鼓,你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說着,她象徵性地連續拍了拍自己那張因爲憤怒而扭曲的臉。
“你還不願意回來接手餛飩店?!難道咱們家祖傳的手藝要斷在我這裡?!你這是大逆不道啊!你懂不懂?!”
“我給你相的對象哪裡不好?!你說她脾氣臭?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什麼資格嫌棄人家?!你知道她家裡是幹什麼的嗎?豬肉加工廠!豬肉啊!我們的餡兒都是從她家進的貨,你說你拒絕這門婚事,我們的店還怎麼開啊!”
“不開店拿什麼還房貸,還車貸?沒房沒車,你是想讓我們李家丟人丟死嗎?!靠你搞的那個破樂隊能有什麼出息?你以爲你是大明星嗎?!”
大媽越罵越激動,越罵越憤怒,順手抄起旁邊的擀麪杖就胡亂打在他身上。
兒子也不還口,更不敢還手,只是邊躲邊哭着喊道:“那是我的夢想啊!夢想啊!”
一個而立之年的漢子就這麼哭了,哭得是那麼悽慘,那麼悲涼,就像一個被搶走了最喜愛玩具的孩子,傷心到天明。
客人又擡起了頭,彷彿眼前的鬧劇纔是他們的食物,甚至是比其更美味的珍饈。
好事的街坊也重新湊了過來,有的不忍看下去上前規勸,有的則面露笑意,幸災樂禍…
而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