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別墅外突然颳起了一陣猛烈的夜風,吹散了密佈的雲,露出了又圓又亮,帶有一絲血色的月。而本應沙沙作響的槐樹似乎也被這詭異的天象嚇得趕忙閉上了嘴。
一切都是那麼的反常。
不過反常的並不只有別墅周圍的環境,莫海此時的狀態也有些違背常理--他睡得很不踏實。
睡得不踏實,對於正常人來說可以理解爲失眠或者半夢半醒,而莫海則是沒有進入深度睡眠。
這聽起來似乎很沒道理,有誰能保證自己所有的睡眠時間都處在深度睡眠中呢?但莫海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的身體就像一臺運作精密的機器,何時入睡,何時醒來,何時吃飯,吃多少,吃什麼,何時運動,做什麼運動,運動多長時間,都是由他或者說由他大腦完全控制的。
所以,爲了儘量減少沒必要的睡眠時間,莫海從閉眼那一刻起進入的就是深度睡眠。
阿哲曾對此頗爲不解,像莫海這種毫無原則,三觀又不正的不良青年生活怎麼會如此健康?
他給出的解釋倒是很簡單:“我有着比你優秀的大腦,我想讓他發揮更大的作用。連你都能爲了你那廉價的大腦每天善待自己的身體,那我又有什麼理由不這麼做呢?”
另外,莫海辨別深淺睡眠的方式也很簡單--看自己是否能正常思考。當他進入淺睡眠時,身體大部分機能開始休息,而他的大腦仍然可以照常工作。
一開始發現這件事時,他只當自己還沒睡着,但經過幾次的試驗後,他發現在這種狀態下,他也能讓身體獲得充足的休息。只是大腦會因爲長時間的工作而陷入遲鈍。
所以他便開始有意識地區別深、淺睡眠,之後又爲了提高自身思考的效率,而強制大腦進入休眠,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深度睡眠。
這種睡眠模式不同於正常人那種深淺交替睡眠的方式,但在保證身體運作正常的情況下,大大減少了自身無意義的睡眠時間,提高了睡眠效率。
但是,莫海此時很是困惑。他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長時間無法快速進入深度睡眠了,雖然平時因爲身體原因,他會在無事時讓自身進入短暫的淺睡眠來減少身體的負擔,但此時的情況明顯是大腦出了問題。
就在莫海準備再次強制大腦進入休眠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嘴脣上傳來了一股溫暖柔軟溼潤的觸感,臉頰甚至還有髮絲拂過的微癢感。
莫海試圖立刻啓動已經關閉的四感,但他卻感到了一絲無力,彷彿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甚至連他的大腦都開始不聽使喚。
他開始覺得自己變得愚鈍,但他卻因此感受到了很多似乎已經忘卻的感情,那些錯綜複雜,令人捉摸不透的感情。
莫海開始覺得自己漸漸變得像個普通人,這令他很驚慌,乃至於失措。
於是,他想要醒來,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夢,一個令自己恐懼的噩夢。
所以,他醒來了。
溫暖的陽光透過槐樹間的縫隙,再透過如紗的窗簾溜進屋內,少得可憐。
莫海揉了揉微腫的雙眼,才發現,天已經大亮。
別墅外沒有猛烈卻又安靜的風,天上也沒有越來越紅的月,牀邊更沒有自己幻想中偷偷靠近的黑影。
而莫海自己,也沒有泯爲衆人。他依舊能冷靜甚至冷酷的思考,依舊能自信乃至於自負的笑罵。
他,不是普通人。
他,是神探莫海。
……
“昨晚沒睡好嗎?”萍姐看着莫海佈滿血絲的雙眼關切問道。緊接着她又換了種語氣調笑道:“難道你昨晚是在想姐姐我的心思嗎?”
莫海很是無語,心想:我不就偷看了你幾眼,至於嗎?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了?不過他轉念一想:真要論睡前的幻想對象,這棟別墅裡還就非她莫屬。
想到這,莫海不禁感慨起關天華的生活,作爲一個董事長,同時也作爲一個男人,身邊連個能賞心悅目的女性都找不出來,未免有些太悽苦了吧。
不過這也能從側面看出,周曦並不像表面那樣溫婉、內向。相反她有極其強硬的手段,讓關天華身邊不會出現任何令他動心的女人,除了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的萍姐。
莫海又看了眼萍姐,精緻立體的五官,白如玉石的肌膚,高挑性感的身材,御姐味十足的氣質。
萍姐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過這次她並沒有不滿,相反還故意挺了挺胸部,彷彿是在說:“怎麼樣?怎麼樣?姐的姿色不錯吧?還不快點拜倒在裙下。”
莫海聯想到了一些事,於是他嘆了口氣,無視了她的胡鬧,轉頭向別墅外走去。
萍姐也趕忙追了出去,邊走邊抱怨道:“我和你說話呢,你怎麼不回答?”
莫海還是自顧自地走着,沒有搭理她的意思。也許是因爲之前想到的一些事,也許是因爲昨晚發生的一些事,反正他的心情並不是太好,而沉默就是莫海表達壞心情最常用的方式。
可是,萍姐並不知道,見自己的抱怨沒有用,便又嘲笑道:“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不過你也不至於惱羞成怒啊。誰沒有年輕過呢?誰沒有自己的幻想對象呢?而且你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不好意思的人啊。”
聽到這,莫海感覺她說的很有道理,他確實不是一個會被情感左右的人,那現在這種令人煩躁的情緒從何而來?發現自己可能被欺騙後的憤怒?還是自己真的對眼前這個女性有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感情?那麼,現在的自己又該怎麼做?
繼續沉默?還是任由這種情緒氾濫?又或者…
莫海畢竟是莫海,他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理清了現狀,驅散了瀰漫在心頭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思考了剛纔猜測成立的可能性,制定了一個周密的監測計劃,來徹底排除昨晚不明狀況對自身大腦的影響。
最後,他才故作紳士地笑着問道:“那萍姐想必也有幻想的對象咯?”
一顆石子能打破湖面的平靜,而一句話同樣能破壞剛纔營造出的看似和諧輕鬆的氛圍。
萍姐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便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笑着回答道:“有過啊,不過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她的笑看似真誠,甚至看不出任何尷尬的意味,但是一開始的錯愕以及眼神中的迷茫與嚮往卻被莫海很好地捕捉到了。
說來奇怪,莫海自身總是拒絕這些情感的侵蝕,但他卻對這些迷亂心智的“毒藥”絕不陌生。
就像大腦裡有一本關於人類情感的百科全書,幫助他很好地辨別這些破案中可能會用到的感情。
莫海沒有繼續追問,因爲已經沒有必要,刨根問底只會打草驚蛇,甚至會破壞當前的局面。
最起碼,在莫海看來,當前的局面對他有利,即使要面對周家的怒火。
總有人認爲自己能成爲黃雀,認爲自己能成爲控局人,但殊不知螳螂根本不屑於眼前的蟬。
莫海就不喜歡吃蟬,一個蟲子而已,能有多少肉。
他更喜歡吃黃雀,因爲黃雀難捕捉,更因爲他肉多。
所以,莫海開始了下一步計劃:“帶我去警方搜查屍體的地方看看吧。”
萍姐有些詫異,因爲按照昨天的計劃,這會他應該在想方設法進入周曦的書房。
莫海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釋道:“那件事不急。我之後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判斷沈淚看到是否是幻覺,畢竟這是所有事件的起因。”
他的理由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但是萍姐顯然並不認這個理,她不滿地說道:“警察不是都搜查過了嗎,你還能找出什麼花樣?沈淚那個人關董不瞭解,我還能不瞭解嗎?她也就表面看起來老實,實際背地裡手腳不乾淨不說,還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
“像這樣的人,走上歪路,我一點都不驚訝。”這是萍姐對於沈淚的看法。
莫海笑着聽完了她的抱怨,並未發表自己任何的看法,甚至還時不時點頭複議。
萍姐見狀,立馬將莫海引爲知己,而這種狀況直接導致他被迫聽了整整20分鐘關於沈淚的批鬥會。
不過莫海的忍耐也換來了許多有用的信息,比如沈淚最近比較缺錢,向關天華預支工資遭拒後一直懷恨在心。再比如沈淚缺錢就是因爲她染上了致幻劑,當然這是萍姐的猜測。
另外,她和沈淚一起外出採購,主要是爲了防止她私拿回扣,畢竟算上傭人以及整棟別墅的開銷,這並不是個小數目,足以讓一些小商販趨之若鶩。
當然,抱怨歸抱怨,萍姐還是得帶着他來到了所謂的埋屍現場。
莫海沒有急着搜索這片被槐樹佔領的外院,而是先在大腦裡過了一遍關天華的口供。
萍姐在一旁看着他皺眉苦思的樣子,不禁有些好奇,但還是識趣地沒有出言打擾。
過了幾秒,莫海便開始走動起來,先是繞了一個比較大的圈,確定了範圍,然後仔細觀察了下這個圈裡的所有細節,就連最常見的槐樹都沒有放過。
最後,他停在了消防箱面前,更準確的說,他停在了其中一個消防箱面前。
“你們都喜歡在別墅外安置消防箱嗎?”莫海問道,雖然話中問的是“喜歡與否”,但言下之意便是在問“爲何”,而消防箱這類用具確實都是安裝在室內的。
“是關董要求的,他說外面這麼多槐樹,起火了會很麻煩,所以要做好防火措施。”萍姐解釋道。
莫海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微笑,繼續問道:“什麼時候要求的?”
萍姐回憶了下,然後不確定地回答道:“具體我記不太清了,大概三個月前吧。”
莫海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燦爛。
“警察搜查過這些消防箱嗎?”
萍姐茫然地回答道:“搜查過,不過爲什麼要搜這個呢?這個小箱子可不見得能藏下一具屍體。”
“這就是爲什麼你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的原因。”莫海的回答令她莫名其妙,也令她莫名惱火,但爲了不讓自己真的被對方說中,她故作淡定地問道:“哦?那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麼原因?”
“誰和你說過埋屍就一定要埋一整具屍體?所以警察取走了所有的滅火器。”莫海耐心解釋道:“這是你當不了警察的原因。”
接着,他打開了消防箱的玻璃門,無視了裡面其它消防用具,拿出了一把消防斧揮舞了幾下後說道:“而這就是你和警察當不了偵探的原因。”
萍姐聽完後嗤笑了一聲,譏諷道:“你想說你能當偵探是因爲玩的一手好斧子?那你怎麼不說我連梁山好漢都當不了呢?”
這是一個笑話,而且發揮的很好,聽到的人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都應該笑一下。但是莫海卻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斧子,沒再多說什麼。
被莫海這麼一看,萍姐也沒了嘲諷的心情,反而越發的惱火,見他沒有了後文,也故意賭氣不再說話。
兩人就在沉默中慢慢走回了別墅。之後,莫海沒有再提去周曦書房的事,萍姐倒是問過一次,被他以推理方向錯誤掩飾了過去。
至此,他便躲回了自己的房間,除了用餐時間,就沒有人再見過他,關天華對此事也只是笑笑,示意萍姐不用多問。
別墅再一次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周曦躲在書房看書,關天華忙於公司事務,萍姐管理別墅內務,偶爾訓斥下偷懶的傭人。
整棟別墅都默契地忘記了莫海的存在。而他本人則躺在窗邊的沙發上,曬着少的可憐的陽光。
他在思考,亦或是等待。
思考什麼?自然是最正確的答案。
又在等待什麼?想必是最猛烈的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