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再向前推進半個小時。
老馬哥面對着江醫生,柔聲說道:“顏玉,我走了。”
語氣中滿是不捨,但更多的還是決然。
江醫生點了點頭,問道:“這些年,你開心嗎?”
老馬哥本想着臨行前再花言巧語一番好好滿足對方,但看到她的眼神後,還是轉變了心意。
他思考了足足五分鐘後,才認真回答道:“很開心…但沒有和她在一起時開心。”
江醫生眼圈微紅,她咬着下脣,強忍住自己的情緒,隨後又深吸了幾口氣,才漸漸平靜下來。
她沒有思考,只是露出了自以爲最美麗的笑容說道:“那…再見了。”
仲馬輕輕“嗯”了一聲後,微笑着回道:“永別了。”
……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北國的風光依舊如數十年前般銀裝素裹,只可惜當年的俊男俏女如今已是半百之人。
仲馬穿着雪地靴踩着鬆軟的皚皚白雪,向着約定好的地點一步步走去,寒冷的北風吹進他眼角的皺紋裡,吹進他的心裡,卻無法阻礙他半分。
因爲在他的視野中,在這片雪原的中心處,佇立着一顆霧凇,霧凇晶瑩皎潔、冰雕玉砌,好似瓊樓玉宇,令人如癡如醉。
但若是與樹下傲然而立的白衣女子相比,同樣美如畫中之物的它便顯得有些相形見絀。
仲馬加快了步伐,白雪在他的腳邊飛舞而起,然後落下,接着再次騰起,觸碰到周身彌散的熱浪,最終化作一縷縷白霧纏繞其左右。
數息之間,他便來到了霧凇之下。
他扶着樹幹氣息急促,呼出的白氣融化了眼前的一束雪柳,同時也化開了某人心中的那塊堅冰。
水汽在垂直向下的雪柳尖端慢慢凝聚,最後融爲了一滴圓潤的水珠,在猶豫許久後,終於如三株樹的果實般滴落在這寒冷的雪原上。
而也就在這時,沉默許久的女子終於開口了,聲音比北國的寒風還冷,卻又比晶瑩的霧凇還要通透。
“二十多年前,我讓你來陪我,你不願意。”
“你告訴我什麼是愛,什麼又是自由。”
“我和你說,這一切都是藉口。”
“然後,你走了。”
“既然走了,爲什麼還要回來?”
這幾句話乍一聽,仿若青澀少女幽怨的哭訴,但從素無情的口中說出,其中隱含的殺氣更像是一種死亡宣告。
但是,仲馬就如同天下最無畏的勇士,頂着這股殺意,用極爲自然的語氣回道:“我想你了,萌萌。” wWW● TтkΛ n● CO
沒有無意義的解釋,更沒有痛哭流涕跪求原諒,他只是像一個隨處可見的渣男般,用最爲無賴的態度以及最爲平淡的語氣表達了自己此時最爲真切的心意。
我想你了,所以我來見你了。
這是化繁爲簡的戀愛邏輯,卻也是當今無數男女無法參悟的真理。仲馬自然不是那些智障一般的癡男怨女,他是最烈的馬,肆意馳騁在這片名爲“愛”的草原上,不受任何拘束。
他愛得灑脫,愛得自由,愛得不被世人理解,愛得願意用生命去澆灌這份感情。
“無恥。”素無情看着遠處的飄雪忽然罵道。
“過獎。”仲馬看着她的側臉含笑回道。
“下流。”素無情繼而盯着一束雪柳斥責道。
“謬讚。”仲馬凝視着她的眉眼,深情說道。
素無情沉默了,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融化後,順着眼角滑落,彷彿兩行清淚。
“我…真的會殺了你。”也許是因爲北國的寒意,她的聲音不再通透,變得有些顫抖。
“我知道。”仲馬沒有受到這股寒意的侵蝕,更沒有在意對方愈漸濃郁的殺意,他只是依循着本心,訴說着真意。
“我真的會殺了你。”同樣的一句話,素無情這次沒有任何的猶豫,亦無半分動搖,她漸漸與身周的風雪融爲一體,彷彿成爲了另一棵更爲耀眼的霧凇。
冰心玉骨,絕情滅性。
仲馬平靜地看着她,內心除了滿足便是不捨。
他有些後悔爲何年當年沒有明白如此簡單的道理,但轉念一想,正因爲是自己,才恰恰無法參透。
念及此處,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年輕時的笑容,一如初見時那般浪蕩不羈,但可惜的是,樹下的她已不再青澀,更不會因爲一個笑容便心神盪漾,生出萬般情愫。
她只是消失在了仲馬的視線中,下一秒,卻又出現在了他身前半尺之內。
她緊緊盯着他的眼睛,凍結的眸子深處出現了一道裂紋,縫隙裡溢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
而同時裂開的還有仲馬的肚腹,黏稠的血液順着傷口流下,彷彿岩漿般落在潔白的雪上,綻放出一朵朵殷紅的花,名爲“曼珠沙華”的花。
仲馬劇痛難耐、無法站立,他顫抖着向前倒去,卻被素無情抱住。
她扶着仲馬坐到樹下,將他的頭環抱在胸前,雙脣緊緊地抵着對方的額頭。
“這麼…急嗎?”仲馬嘴角溢出了一口鮮血,艱難地問道:“不能…再多聊…幾句嗎?”
素無情擡起了頭,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地喃喃自語道:“你愛我,我也愛你…這就夠了。”
仲馬笑了,笑得很開心,接着他開始咳嗽,劇烈地咳嗽,滾燙的鮮血從他嘴裡噴出,射到了雪地,濺到了霧凇,但大部分還是滴落在她心頭。
仲馬的血太熱,所以雪化了,冰融了,但這次卻沒能在她的心上再留下任何痕跡。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今日觀之,唯霧凇之下,曼珠沙華。
北國的天是藍的,那束一閃而過的光也是藍的。
蘇漠站在一處斷崖邊緣,默默看着遠處由風雪織成的簾幕。
她依舊只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彷彿感覺不到這徹骨的寒意。
許久之後,她收回了目光,擡手拂去臉上與黑色微卷短髮上的雪花,回頭看向已躲進帳篷取暖的莫海與白蓮二人。
她沒有鑽進帳篷,而是靜靜佇立在風雪之中,任憑如刀般的寒風肆意摧殘着她性感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