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因爲擁有情感而被稱之爲人,而情感的副產物卻是過剩的慾望。
縱容自身的慾望,便產生了所謂的“罪”。聖經與撒旦教教義中多少有些關於“七原罪”的詮釋,而我所記錄的正是圍繞人之罪惡所展開的故事。
同樣,也是關於他的故事。
不知是出於羨慕還是嫉妒,讓作爲觀察者的我有了動筆的念頭,雖然筆力尚有不足,但他那波瀾壯闊的人生足以彌補這一點。
畢竟一個追逐夢想與自由的故事永遠不會令人乏味,而令我產生憧憬之情的他,想必也不會令各位失望。
也許有人會覺得他過於冷血無情,亦或是前後矛盾。
但我想說的是,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所以偶爾的矛盾是合理的。但他又不光光是一個“人”,所以非人的冷漠也是必須的。
短短的數年裡,我見證了他的成長,深知他骨子中的“冷”是有緣由的。
至於其中的前因後果,容我在故事中慢慢道來吧。
……
狹窄的階梯,粘着血肉與碎髮的牆壁,當莫海看到沐浴在鮮血之中的女子後,可曾生出一絲悔意?
後悔對於生命的輕視?
還是暗罵自己不該趟這攤渾水?
不不不,他是莫海,是當世唯一的“神探”,是將佈局與破局視爲除呼吸外唯二長處的男人。
他在乎的東西很多,但顯然不包括以上兩樣。
而且,可憐的莫海也許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走進了一個死局。
……
嗡…
不等手機振動第二聲,莫海便接通了電話。
“是我。”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頗爲清冷,但這卻沒有影響到接聽者的心情。
“阿哲!終於有大案子了?”莫海很激動,說話時的音調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久旱逢甘露,這句話恰恰迎合了他此時的心境。
但這並不是因爲某種推理癖,而莫海也沒有飢渴到見到案件就像見到沒有任何包裝的女人那種地步。
期待案子,自然是相中了酬金。
雖然當初摔門離家時傲骨錚錚,揚言即便簞食瓢飲也不改清雅高潔之風,但時間久了,人終究還是會渴望大魚大肉的俗氣。
而莫海,便是“真香”之中的典範。
“嗯。天達集團董事長遇到了些麻煩,地點清河路97號,具體情況等你來了再說。”說完,阿哲便掛斷了電話。
阿哲全名劉信哲,專業警官學院的高材生,畢業後直接進入刑警隊工作。
經過幾年的打拼,30歲不到就坐上了大隊長的位置,可謂是警界的一顆新星。
但除了以上光環外,他的外表也極爲出衆。
一米八五的身高配上健壯的肌肉,以及那張符合大衆審美的面龐,讓他毫無壓力地出任了海通市警局的形象大使。
但若是硬要找出些缺點的話,也唯有他的表情以及說話時的語氣了。
想必各位也清楚,通話時阿哲的語氣有些平淡、冷清,甚至是冷漠。
不過,他並不是對莫海有什麼意見…
好吧,他確實有些意見,但主要原因卻是源於十八年前的那件事。
這裡暫且不表。
再切過來看看莫海,身高175不算矮,不過蒼白的臉色,瘦削的身形,總是穿着一件彷彿永遠不會替換的黑色運動服以及髒兮兮的灰色運動鞋,行動極爲緩慢偶見咳嗽,這一切都讓他看起來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除了一雙隱藏在亂髮下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瞳,他並不會給人留下任何能算作“正面”的形象。
但奇怪的是,他們卻是朋友,是兄弟,是生死之交。
他們彷彿一個人的一體兩面,性格完全相反,三觀更是不同,除了那種莫名的默契外,很難讓人想象的出他們會是多年的好友,乃至於不離不棄的兄弟。
阿哲,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莫海,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壞人,至少在傳統面前,他是被這麼定義的。
好吧,不管好人壞人,還是他們之間的友誼,那都是以後才需要討論的事,現在看回莫海這邊。
掛斷電話,他便離開了事務所,而一輛警車早已在樓下等候多時。
一路無話,莫海被送到了一棟外表氣派的獨門別墅前。
別墅採用高貴的歐式風格,佔地千平有餘。別墅外綠林環繞,噴泉園藝應有盡有。
“即使是市郊區,也是個大手筆。”莫海站在院子外,暗自感嘆道。
不過奇怪的是,相比於噴泉周圍的矮小灌木,別墅四周竟竟種滿了古槐。
從外觀上來看,不難瞧出這些槐樹已經有些年份了。甚至其中幾棵的樹冠已經觸及到三層的窗戶。
莫海嗤笑一聲,擡手按響了門鈴。
十四秒後,一位體態妖嬈御姐味十足的女傭,邁着優雅的步伐走過來打開了前院的大門。
確認了身份,女傭微微一笑說道:“您好,董事長他們在大廳等您。”
莫海微微頷首,隱藏好對別墅主人品味的不屑,故作優雅地請對方帶路。
二人穿過花園噴泉,沿着前院主路來到了別墅正門。
女傭替莫海打開大門後,便靜立在側,雙手相疊,輕放於小腹處,微微鞠躬。
莫海回報以虛僞的微笑,走進了大廳。
大廳很大,吊頂足有五米之高,但奇怪的是卻未曾懸掛與之相符的名貴吊燈,反而採用了壁燈的復古設計。
而僅剩的幾扇採光窗戶也被古槐遮掩,唯有少許光線才能透過枝葉間的縫隙溜進這間幽暗的別墅。
莫海皺起眉頭,觀察到這,他基本確認這家人有着某種特殊的癖好--厭光。
而喜暗之人往往性格扭曲、刁鑽。
幸運的是,別墅的主人並不是隱藏在陰影裡的變態伯爵,反而是一位英俊瀟灑、氣度不凡的青年男子。
男子很英俊,就連自戀如莫海這般也會放下心中的那抹高傲,發出由衷的讚歎。阿哲也很帥,最起碼在女性眼中是的,但相比之下,坐在對面的他近乎顯得有些普通甚至是平庸。
“世界是不公平的”很多人曾抱怨過,恰恰這也是莫海一直堅信的真理。所以在短暫的感嘆過後他很快恢復了平靜。
“莫海,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天達集團的董事長,關天華。”阿哲主動起身介紹道:“關董,這位就是莫海。”
剛介紹完,關天華便熱情地握住了莫海的手,一點也沒有董事長該有的架子和派頭。給人的感覺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這讓莫海覺得很自然,也很舒服,更是讓人生出一種親近之感。
但與此同時,這一行爲也撥動了那根名爲“多疑”的弦。
莫海看向對方的眼神,不禁多了一份警惕。
簡單的寒暄過後,又是一番公式般的吹捧,場間談話的氣氛漸漸變得輕鬆愉快。單從這一點來看,關天華的談話技巧明顯是訓練過的。
但莫海沒有多做推斷,因爲在關天華身上表現出來的能力正是一名商業大鱷所應具備的。
“但爲何會看起來不太協調?”莫海心中略有不解。
但疑惑歸疑惑,談話的主題最終還是來到了那起案件上。
“關董你先講一下事情的經過吧。”莫海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說道。
關天華似乎等待已久,並未多想,一起案件便從他空中娓娓道來。
莫海凝神靜聽,發現此案經過雖然簡單,但卻處處透着股古怪。
“前天,女傭沈淚他們出門採購物品,中途車出了些問題便半途而返,他們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幫槐樹施肥。沈淚像往常一樣說要幫我,但不知她突然看見了什麼,尖叫一聲後便逃走了。之後,她報警聲稱我殺人埋屍。”
說到這,關天華停頓了數秒,也不知他是在組織語言,還是想故意表演一下自己的委屈,反正在莫海看來,他的演技確實不錯。
不解、無奈、冤屈,還有一點點憤怒都表現得很完美,如果他真的是在演戲的話。
阿哲倒是很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並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她說看見了一隻手,就在我身旁放肥料的編織袋中。沈淚認爲那是她的朋友韓欣的手,因爲她認識手背上的一個胎記。”
“韓欣是誰?”聽到這,莫海打斷問道。
“半年前辭職的女傭,辭職後去向不明,已確認爲失蹤。”阿哲簡單補充道。
莫海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其他的問題。
關天華見狀,繼續說道:“警方到了以後,搜查了這棟別墅以及附近的土地,但並未找到沈淚口中的屍體。而且事後沈淚的情緒明顯不對,警察檢查後又發現她最近服用了某種致幻類藥物,所以…”
“所以她看到的可能都是幻覺?”不等對方說完,莫海便看着阿哲問道。
阿哲並未否認,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了一份資料遞給莫海,解釋道:“檢查表明,沈淚並非長期服用此類違禁藥物,經推測應該是首次或者是第二次。但並不排除她因個人體質差異產生幻覺的可能。”
關天華可就沒有阿哲這麼理性了,相反他很是遺憾地嘆了口氣:“沈淚平時工作認真負責,沒想到…她竟然會走上了這麼一條邪路。”
莫海擡起頭看了眼關天華,心想“他是真的爲她惋惜還是單純地履行一名演員的義務?”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很厭煩這種情緒,而且他也不願陪着對方一起悲天憫人。
所以莫海決定直接點,而直接有時在很多人看來往往意味着無禮。
“爲什麼你要親自給槐樹鬆土?”他盯着關天華突然問道。
問題有些唐突,語氣也頗爲凌厲,再加上對方似乎還沉浸在傷感之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是審訊時的慣用手段。
莫海清楚,憑藉眼前這位的身份地位,在沒有絕對證據前,警方根本不會因爲無端指控對他動用這番手段,甚至各種流程都是能省則省。
見關天華像是沒聽明白,莫海又大聲重複了一遍,並仔細觀察對方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
實際上,在之前的談話中他就一直在觀察關天華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並取得了判斷的基準。簡而言之,就是接下來的問題,莫海都有六成的把握確定他是否在說謊。
被莫海灼灼目光注視着,即使縱橫商場多年,見過無數風雨,關天華也不禁壓力陡增。
但最終他還是整理好思緒,回答道:“說來也許你們不信,我的愛好之一就是養殖樹木,所以平時都是我親自打理別墅周圍的槐樹,有時女傭們也會來打打下手。”
“爲什麼全是槐樹?”莫海繼續問道。
“因爲妻子喜歡槐花。”
“爲什麼別墅內這麼暗?”
“因爲妻子不喜陽光。”
“爲什麼你這麼聽老婆的話?”
關天華愣住了,阿哲也有些不解。之前的問題雖然看似與此次案件無關,但也還屬於正常的範疇。可最後一個問題嘛…
爲什聽話?因爲喜歡,因爲愛,因爲尊重,因爲怕老婆…這些都能成爲理由,但又和你有什麼關係?難道立志做一個好男人也有錯?
關天華當然不會這麼說,因爲他很優雅、紳士。
和莫海故意擺出的那種虛僞姿態不同,他的氣質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
關天華在略微詫異之後便坦然解釋道:“我尊重我妻子的喜好和習慣。”
聽到這個回答,阿哲臉上的萬年冰川似乎也有了一絲融化的趨勢,顯然關天華的回答很符合他的三觀。
而一旁的莫海也散去了臉上的嚴肅,神情自然地奉承道:“關董真是我們的楷模。”
氣氛轉變得很突然,剎那間便從北風凌冽的寒冬跨入了鳥語花香的盛春。但這種轉變並沒有令在場的衆人感到任何突兀,除了一旁已經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傭們。
談話莫名其妙地進入了尾聲,沒有更加嚴厲的逼問,也沒有適當的解釋,彷彿剛纔那番問答從未發生過一樣。
“莫海,你覺得這事怎麼說?”阿哲終究還是想聽聽他的意見,或者說是剛纔那些問題的解釋。
“不怎麼說。”莫海抿了口茶後回答道,淡漠的語氣就像他此時喝的茶水一樣清淡。
“不怎麼說?”阿哲試着提高音調來表示自己的不滿,但他平淡到幾乎冷漠的聲音並沒有因此產生任何變化。
於是他愈發不滿。
“那你爲什麼不多問問案件相關的問題,偏偏扯這些沒用的?”
“智障。”莫海笑罵了一句,顯然對阿哲的觀點並不苟同。
“這件案子很簡單,無非就是沈淚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覺。如果你們警方已經得出了結論,還需要再偵破下去嗎?還需要讓我來幫着分析嗎?”
莫海眉角輕揚,眼底的冷漠漸漸被自負與得意取代。
“當然不需要,所以你們從一開始就認爲沈淚看到的並非幻覺,這同時意味着你們已經有了一定的依據來懷疑關董。”
說到這,他還不忘安撫道:“關董你不要擔心,我並沒有懷疑你。”話中虛假的真誠實屬世間罕見。
關天華也是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並未在意。很顯然,莫海所說的依據他也隱隱猜到了些。
見狀,莫海又繼續說道:“既然你們懷疑關董有殺人埋屍的嫌疑,那這裡就算是案發現場。而且你們又沒有找到屍體,那我對這棟別墅不合理的地方提幾個問題又哪裡與案件無關呢?”
經他這麼一解釋,阿哲突然發現,這確實很有道理。這些問題他也注意到了,卻當作個人喜好並未多問,這是大部分人所熟知的一個常識,一種禮貌。
但莫海並沒有被常識所束縛,他眼中容不下半分疑點。也正是因爲這種直接甚至是跳脫的思維模式,讓他能看到常人所忽略的線索。
不過阿哲還是很快從這套看似合理的邏輯套路中轉了出來,因爲他想起了最後一個問題。
正當他準備繼續質問幾句的時候,卻看到莫海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飽含深意的目光。
於是,他選擇了沉默。因爲阿哲清楚,每當莫海做出這番舉動的同時,一定已有所打算,而這些打算在事後往往都被證實是正確的。
見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莫海便重新拾起剛纔的話題:“所以我才告訴你‘不怎麼說’。你們無法解決,我暫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那隻能看看再說咯。”
但在這時,一直沉默微笑的關天華突然提議道:“要是莫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在舍下留宿幾天繼續調查。”
莫海有些驚訝,但更多的還是不解,因爲如果關天華真的存在嫌疑的話,理當不做出任何表態,甚至阻止案件的調查。
但最後,他還是答應了此番提議。
……
別墅外,天色漸漸黯淡,欲沉的夕陽彷彿少女淺酌後的臉龐,美得令人沉醉。但金色的餘暉並沒有幫到隱隱散發着陰氣的別墅,想到即將要在這裡過夜,莫海便不寒而慄。
而這種不安更是在阿哲透露的又一條信息後被無限放大--這棟別墅每年都會失蹤一人。
“如果不是這次事件,我們都不會發現已有五人失蹤。”他盯着莫海的眼睛,嚴肅道。
“有人掩蓋了他們失蹤的事實?”莫海問道。
阿哲點了點頭,繼續道:“韓欣不是第一個失蹤的人,而且我認爲也不是最後一個。從別墅建成算起,總共失蹤了五位女傭,她們的共同點有兩個。”
“第一,失蹤前都有辭職。”
“第二,失蹤的女傭都是孤兒,而且她們都來自同一所孤兒院。巧的是,這家孤兒院是由周家出資建造管理的。”
“周家又是什麼鬼?”
“關天華的妻子周曦便是周家的三小姐。”
“所以你懷疑周家掩蓋了五人失蹤的事實?”
“是的,所以你的調查力度不能全放在關天華身上。”說完,阿哲便靜靜地看着莫海,目光灼灼。
可對方就像沒有看到似的,點了點頭便準備回別墅去。
“你就沒什麼要解釋的嗎?”阿哲沒有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解釋什麼?”莫海假裝沒有聽懂。
阿哲有點惱怒,更多的卻是無奈,沉默了三秒後,他繼續勸說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和我說說你的想法。”
莫海見狀擺了擺手,解釋道:“我只是有種感覺,而且你也知道,微表情心理學在法律上仍然得不到認同。”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晚上吧。剛纔關天華不是說要邀請我共進晚餐嘛,我再觀察觀察,如果分析屬實的話,電話聯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