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不是件容易事兒,所以在接到這個通知之後,老王妃就開始考慮換什麼衣服進宮。因爲只是去聊天解悶的,所以並不需要穿上誥命夫人的服飾。老王妃自從老王爺死後,基本算得上半個出家人,衣服也都是一些深色的。她自己又覺得自己是進宮勸人的,所以不必穿的太過誇張了,便只按照平日的規矩,換了一件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褙子,看上去整個人精神不少,倒算不上特別的喜慶。
老王妃換了衣服出來,見劉七巧還在那邊候着,看她一身棉布長裙,外頭套着一件青綠鑲領粉藍撒花束腰對襟比甲,正是府裡頭二等丫鬟的穿戴。老王妃想了想,轉身吩咐道:“把前日我吩咐下去給姐兒們做的夏裙找一套出來,我看着她身量和菁丫頭差不多,先拿了一件來讓她穿上,這畢竟是進宮裡去,太寒酸了不行。”
一旁服侍的丫鬟聽了,挽了簾子往次間裡去,不一會兒捧出一套天青綠垂柳暗花綢緞長裙,老王妃過目之後,點了點頭道:“你們服侍她穿上我瞧瞧。”
於是劉七巧便被三個丫鬟一起請進了次間裡,不一會兒將那套衣服換在了身上。不得不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劉七巧雖然是個鄉下丫頭,但是平日裡從來不下地,除了在屋檐下藉着陽光划水之外,她很少直接接觸紫外線。所以她的皮膚是健康的白裡透紅,沒有半點被紫外線灼燒過的痕跡。穿上這一套衣服之後,除了胸口的地方還是讓人比較失望之外,整個身量形容,竟然是讓人耳目一新。
劉七巧被丫鬟們推着走出簾外,這會子連王妃和二太太見了,都忍不住露出讚許的神色。二太太更是一雙眼睛上下不停打量着劉七巧,心裡暗暗道:這哪裡像是鄉下丫頭,不是她滅自己威風,身爲嫡女的菁丫頭站在她身邊,只怕也分不去她這通身的氣派,更別說那一衆的庶女,竟沒有一個有她這般落落大方的氣質的。
老王妃瞧着,也是眼前一亮。外在看容貌,內在看氣質。劉七巧的長處就在於,她雖然是一個青澀皮囊,但是她有一個成熟的內在和淡定從容的外在。就連在風月場上逢場作戲慣了的王爺,也微微點頭,轉身對老王妃道:“老祖宗若是預備好了,那兒子就去備車馬了。”
老王妃擺擺手道:“去吧,喊了轎子,直接在門口等着。”
老王妃說着,上前拉着劉七巧的手道:“你爹倒是怎麼養的,將你養出這副水靈靈的模樣,我瞧着竟比我們家幾個還強些。”
王妃也起身,視線落在劉七巧身上,又從自己頭上抹了一支八寶簇珠白玉釵出來,給劉七巧帶上了道:“今兒我才說裝扮的素淡些,沒想到還真配了你這身衣服。”
劉七巧忙福身謝恩,被王妃攔住了道:“進宮了好好服侍老王妃,說話要有禮數,知道不?”劉七巧點頭應了,一旁的二太太見了,也不甘心落後,從手上褪了一個飄藍翡翠玉鐲下來,給劉七巧帶上了道:“瞧瞧你們,一個送衣服,一個送釵子,我不送了,就顯得我多小氣似的。好姑娘,千萬別推辭,好好帶着去宮裡,也給我們王府長臉。”
劉七巧聽二太太這麼說,自是點頭,客客氣氣的收了下來。不一會兒外頭的丫鬟說是轎子來了,老王妃這才帶着劉七巧等幾個丫頭婆子,一起進宮去了。
這是劉七巧第一次坐着舒適的馬車,往封建社會的權利中心而去。她前世不是讀歷史的,對於中國古代皇宮的科普知識,都是從電視連續劇裡來的。所以真的要進宮的時候,難免還有些小緊張。
老王妃姿態嫺雅的坐在一旁,臉上神色端莊,見了劉七巧的樣子便道:“怎麼?這會兒怕了?”
劉七巧實話實說道:“怕到不怕,就是有點緊張,沒見過太后娘娘,不知道是長什麼樣的,脾氣好不好,是不是跟老祖宗你一樣?”
老王妃在劉七巧的臉頰上捏了一把道:“方纔看你在我房裡膽子挺大的,怎麼這會兒想東想西的了?要是後悔了,就在宮門外等着我,一會兒我出來了,再一同回王府吧。”
劉七巧急忙搖頭,很認真的說:“這可不行,我今天是待命而來的,可一定要完成任務纔好,太后娘娘既然和老祖宗您是閨中好友,那定然也是跟老祖宗一樣特和藹可親的老人家。”
老王妃被劉七巧說的樂了,回想一下她那老姐妹的樣子笑着道:“可不是,她比我富態許多,不過這些年得了病,已經清減了許多,我這也有兩個多月沒進宮看她了,年紀大了,就懶怠的走動,平日裡我連壽康居也是難得出去的。”
劉七巧安安靜靜的聽着,其實對於老人家來說,運動是更加必要的事情,老人家的身體機能退化嚴重,如果還懶怠與運動,就很容易得很多老人病,比如老年癡呆症,還有帕金森等。
“老祖宗其實也可以多走動走動,俗語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王妃以前也很少出青蓮院,自從奴婢去了,每日必定是要讓她出去走幾圈的,如果不運動,到時等生產的時候,哪裡來的力氣呢!”
“正是這個理,她上了這年紀才懷了第二個,難免緊張些,再說年前她妹子在宮裡那事情,也把她嚇得夠嗆,所以越發謹慎,也是有的。”老王妃說着,便不言語了。不過劉七巧卻聽的雲裡霧裡,因爲她並不知道王妃和之前宮裡難產而亡的樑家貴妃是親姐妹。
馬車到了宮門口,便停了下來,丫鬟婆子們扶着老王妃下了馬車。一衆人在門口候着,從裡頭擡着一頂藏青色圓頂小轎子出來,出來招呼的公公見了老王妃,都恭敬的行了禮,親自上前壓了轎子挽簾子扶她進去。
老王妃客氣道:“張公公,有勞你了。”
那名姓張的公公看着也有五六十歲的樣子,發白無須,煞是精神,跟在轎子邊上道:“太后娘娘正念着老王妃呢,還說有日子沒來,正要奴才出去傳旨呢,還是皇上孝順,知道太后娘娘心裡想什麼。”
“上個月染了風寒,在府裡將養了個把月,生怕進宮傳染了貴人,所以便不曾來了,其實心裡早掛念着要來了。”老王妃說道,皺了眉問:“太后娘娘如今的身子如何了?”
那張公公聽老王妃這麼問,臉上頓時愁容滿面,只壓低了聲音道:“太醫們說只有把腿給切了,才能留下性命來,皇上已經允了,可太后她心裡還沒過這道坎呢,這幾日宮裡的貴人們輪流來做說課,可個個都是無功而返的,皇上這也是沒辦法了,纔想着讓您老人家進宮試試,您和太后娘娘畢竟多年的交情,興許她能聽你的。”
老王妃也蹙着眉頭,沉聲道:“這事兒倒是說不準,不過勉力一試,七巧,你可聽見了?”
這時候張公公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轎子邊上的劉七巧,瞅了兩眼道:“喲,這是王府的哪位姑娘,瞧奴才這老眼昏花的,竟是認不出來了。”
老王妃道:“她是我大媳婦身邊的丫鬟,還精通些醫術,我大媳婦如今不是又懷上了嘛,全靠這丫頭小心細緻的照看着,如今倒是看着精神好了不少。這丫頭慣會說話討人喜歡,所以今兒我才把她也給帶了進來,給太后娘娘解解乏。”
劉七巧見張公公表示懷疑的看了自己一眼,只是低下頭,臉上神色如常。
張公公覺得她也沒啥特別的,心道:不過一個丫頭片子,宮裡面能說會道的多了,還能少了這樣一個。不過說起來這丫頭長相倒是不俗的,看着起眼。
順着宮女太監們的引路,轎子七拐八彎的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劉七巧看着幾丈高的宮牆,頓時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如果要她在這種地方過上一輩子,就算擁有榮華富貴和傾世權柄,只怕她也是不願意的。
劉七巧正胡思亂想着,前頭的轎子停了下來,一衆人把老王妃從轎子裡頭迎了出來。面前是一座擁有獨自院門的宮殿,宮門開着,裡頭又是一羣宮女太監迎了出來,邊走還邊有人朝着裡面用不大的聲音喊着:“快進去告訴太后娘娘,老王妃來了。”
門口立時就熱鬧了起來,一個看上去和老王妃年歲差不多大的老嬤嬤迎了出來道:“太后娘娘天天盼着老王妃你,可算是來了。”那人先上來說了這句話,才墩身給老王妃行禮,老王妃忙拉住她的手問道:“老姐姐,你可好呀?太后娘娘可好?”
那老嬤嬤似是感嘆的點了點頭,動作利落的拿了帕子壓了壓眼角,一邊引着老王妃進門,一邊道:“我好着呢,就是太后娘娘這幾日……”
“我知道,我就是爲了這個來的。”老王妃攔住了她的話,安撫道。
那人感激的看了老王妃一眼,點了點頭,扶着老王妃進去:“先到裡面再說。”
真正到了這種瓊樓玉宇、金碧輝煌的地方,劉七巧纔會覺得,前世她看的那些電視連續太掉檔次了,和貨真價實的宮廷裝潢一比,那些東西簡直連山寨貨都算不上,頂多就是一個道具模型。
不過劉七巧的感嘆表現出來也不過就是她驚濤駭浪般的心理路程,至於外在,她仍舊淡定的跟在老王妃的身後,甚至在老王府跨入宮殿的時候上前一步,穩穩的扶着她的手臂。這一動作這幾日在青蓮院扶着王妃散步的時候,她已經做的很好,所以一上來就駕輕就熟的很。
一旁的老嬤嬤見了劉七巧,臉上不由的生出一些疑惑來。恭王府的那幾個姑娘,她也是慣見的,就沒長成這幅模樣的。看這身板,分明還是一個沒及笄的姑娘家,看着打扮卻不像是王府裡尋常的丫鬟。
老王妃向劉七巧介紹道:“七巧,這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容嬤嬤。”劉七巧正專心致志的扶着老王妃走路,冷不防聽見這一句,頓時嚇的身後一聲冷汗,連忙擡起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這位容嬤嬤。只見她約莫五六十的年紀,頭髮花白,圓臉看着很富態,臉上的笑容慈愛,想必和電視劇裡頭的容嬤嬤應該不是同一類型。
劉七巧鬆了手,給這位容嬤嬤行了一個禮。
“真是一個俊俏的姑娘。”容嬤嬤估摸着,這大概是王府二老爺家兒子內定的媳婦吧,不然老王妃怎麼就把她往宮裡帶了呢?
“這是我家專門懂伺候人飲食起居,調理身子的丫鬟,今兒我把她帶進來,就是陪太后娘娘說說話的。”
容嬤嬤聽說劉七巧專懂服侍人飲食起居,調理身子,不由也對她高看了一眼,引着兩人往偏廳裡面走道:“太后娘娘正在偏廳等着呢,老王妃快些過去吧。”
這人才剛剛開始挪步子,就聽見偏廳裡頭傳來了聲音道:“你這老貨,我不喊你來,你就不來,你若是再不來,只怕就要見不着我咯。”
這分明是一句開玩笑的話,但是劉七巧從裡面還是聽出了太后娘娘的不安和忐忑,以及對將來的迷茫與害怕。
老王妃急忙往裡頭走道:“你渾說什麼,誰不知道你纔是全大雍最福壽雙全的老人家。”她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太后娘娘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禮了一個禮數道:“老婆子給太后娘娘請安了。”
太后娘娘半靠在貴妃榻上,雖然也還算富態,但是神色稍顯疲累,顯然是這幾日沒休息好的緣故。見了老王妃向她請安,只一揮手道:“快免了,哀家最近尋思着,要少受些禮纔好,省的折了壽。”
劉七巧聽太后娘娘這麼說,心道人都是一樣的,不說是貪生怕死吧,總希望自己能活的長久一點。尤其像太后娘娘這樣的人,正處在人生的巔峰,最是享受生活享受人生的時候,這時候要去掉她一條腿,確實有些殘忍了。
老王妃給劉七巧瞧瞧使了一個眼色,劉七巧規規矩矩的上前,向太后娘娘行了一個萬安禮。按照規矩,劉七巧是應該給太后娘娘行跪拜之禮的,但是方纔太后娘娘既然說了那麼一句話,她也就坦然的只福了福身子。
一旁的容嬤嬤見後微微皺眉,心道這姑娘看着容貌不熟,規矩卻是欠了些火候的,怎麼入了老王妃的眼?
老王妃正也覺得劉七巧逾矩了,纔想着如何拐彎抹角的提醒一下,劉七巧就擡起頭來,嗓音清脆的說:“太后娘娘方纔說要少受些禮數,奴婢這會兒可就正巧偷懶了,還請太后娘娘免了奴婢的不尊之罪。”
衆人一聽方回過了神來,無不心道:好機靈的丫頭,竟是這樣會順杆爬的。
太后娘娘聞言,果然笑着道:“瞧瞧這丫頭這張嘴,還真是能說會道。”她見七巧談吐不俗,舉止大方,便也和容嬤嬤一樣,以爲是老王妃看中的孫媳婦,便順勢拉了劉七巧到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道:“你是從那兒找來的這麼靈秀的姑娘家?算你有良心,也知道帶來給我瞧瞧。”
老王妃笑着道:“聽聽,這是什麼話,不過是個丫鬟而已,我還藏着掖着了不成?”
太后娘娘一聽說劉七巧只是一個丫鬟,似乎也微微詫異,但還是笑着打量了一番,便讓容嬤嬤給老王妃賜坐,兩個老姐妹攀談了起來。
“我的日子算是倒着數了,也不知道還能有幾天的活頭,看見你們一個個的都跟以前一樣,我這心裡既是羨慕又是妒忌。”太后娘娘見了閨中姐妹,便也不端着架子,只同尋常人家聊天一樣,便不動不動就哀家哀家的了。
“我聽說這病也不是不能治,太后娘娘你何必這麼沮喪,大好的日子還在後頭呢。”老王妃誠心勸慰。
“哎,說是這麼說,可是這一刀下去,先別說沒了一條腿,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兩說,就算是僥倖活了過來,以後沒了腿的日子,又能好過到哪裡呢?”太后娘娘對着老姐妹,袒露心扉,一點點的說出自己的顧慮來:“俗話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爲了活命,砍掉自己一條腿,豈不是大不孝?”
老王妃被太后娘娘這一番話說下來,還真覺得有些口拙了。這句句肺腑之言,當真是讓人覺得太后娘娘的現狀很是讓人擔憂,她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勸慰起來。劉七巧心道,做說課的人,最怕的就是陷入對方的思維中,這時候自己還沒開口呢,反倒先被對方給說服了。所以她決定打破這個僵局!
“老祖宗,我想起一件事兒,倒是可以說給太后娘娘聽聽。”
“什麼事兒,你倒是說說看?”老王妃知道劉七巧是來做說課的,見她救場很是感激,急忙順杆子爬,繼續發問。太后娘娘也從方纔那自怨自艾的情緒中給拔了出來,忍不住聽着劉七巧往下說。
“這也是一個關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故事。”劉七巧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兩個月前,奴婢去林家莊找林莊頭,正巧遇上他家媳婦難產,那穩婆從天亮開始一直忙到中午,林家少奶奶的肚子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全家人急得團團轉,那穩婆道:這可沒辦法了,胎位不正,腳朝下,生不下來了。那時候的林家少奶奶,已經被折騰的夠嗆了,就算是胎位正了,只怕她也沒什麼力氣能把孩子生下來了。一家人灰頭土臉的,就只差在門頭上現掛上白幡了。”
劉七巧本來就是一個能說會道的姑娘,說起話加油添醬也是有的,而且爲了引起兩位老太太的注意力,她必須還得說的繪聲繪色,讓聽衆忍不住聽下去。這不,她才頓了頓,那太后娘娘就發問道:“這可怎麼是好啊?頭朝下可是難產,要是胎位正不過來,可是要一屍兩命的。”
劉七巧嘆了一口氣,臉上裝作沉重道:“是啊,林少奶奶是頭胎,沒想到就遭了罪,當時林少爺哭的稀里嘩啦的,完全沒有一點公子哥的形象了。我看着林少奶奶那模樣,只怕是不行了,便好心問了一句林少爺:要是大人小孩只能保一個,你是要大人呢,還是要小孩呢?你們猜猜那林少爺是怎麼說的?”
這時候兩個老人家開始動腦筋了,老王妃皺眉想了想道:“那林少爺肯定是要小孩,頭一胎呢,弄不好是個男孩。”
太后娘娘也跟着想了起來,擰眉說:“哀家覺得,他會要大人,怎麼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孩子沒了可以再懷,大人沒了,這輩子的緣分也就斷了。”
劉七巧笑着說:“太后娘娘果然是個明理的,”她說着,又朝老王妃那邊看了一眼,老王妃也朝着劉七巧微微一笑,一副你看我這綠葉做的還不錯的邀功表情。劉七笑了笑,繼續道:“沒錯,那個林少爺也決定,要讓林少奶奶活着。可是……”劉七巧又頓了頓,見衆人又睜大了眼睛,才繼續道:“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是要林少奶奶活着,那也是非常不容易的,於是,奴婢大膽的想了一個法子,爲林少奶奶剖腹取子。”
這話一說出來,幾個年幼的宮女都忍不住輕呼出了聲音,自知失禮之後,急忙低頭捂着自己的嘴。就連一旁的容嬤嬤也長大了嘴巴,被嚇的無言以爲。
太后娘娘緊張的看着老王妃,一臉不可置信的說:“這怎麼可能?剖腹取子,只怕死的最後還是這苦命的少奶奶吧?”
劉七巧臉上神色很淡定,正想笑着繼續說下去,外頭的張公公拉長了嗓子道:“杜太醫覲見。”
太后娘娘正聽到興頭上,鳳眸微蹙,略略沉吟:“這會兒太醫來幹什麼?”
老王妃小聲道:“是我喊他來的,他和七巧是舊識,七巧說的這事兒,他也知道,太后娘娘何不傳他進來,再好好問問。”
太后娘娘這時候有些瞭然了,點了點頭,命張公公傳杜若進來。
杜若走至偏殿,一直只是畢恭畢敬的低着頭,至太后娘娘面前,才一甩袍子跪下行禮道:“臣杜若給太后娘娘請安。”
太后娘娘隨意擡了擡手道:“杜太醫免禮吧,張公公賜坐。”
“謝太后娘娘。”杜若恭敬的謝恩,起身退到一旁。
劉七巧看了一眼杜若,他一直低垂着頭,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見自己,見杜若斂着袍子坐下,不禁感嘆道:這纔是天子近臣啊,在太后娘娘面前還能混到個臨時座位。
太后娘娘見杜若多有拘謹,便開口道:“杜太醫,我們這會兒正在聽這位姑娘說故事,聽說你跟她是舊識,你說說她這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若是隨便編的拿出來騙我這老婆子,哀家就要治她的罪。”
杜若方纔一直不敢擡頭,這會兒聽太后娘娘這麼說,自然是毫無顧忌的擡起頭,卻看見劉七巧正亭亭玉立的站在他幾尺遠的地方。一身綠色的衣裙羣,清雅飄逸,臉上未施脂粉,但是膚色健康白嫩。若不是前幾日她飽受了癸水之苦,她的臉上應該還能多一些紅潤之色。
杜若一下子覺得自己卡帶了,愣了半天之後,才硬着頭皮道:“微臣和七巧姑娘之間,確實有過幾面之緣,不知道七巧姑娘說起的是哪個故事?”杜若略略思忖,想起前幾日那被宣武侯府的馬車撞傷的產婦,便索性大着膽子道:“不過最近微臣倒是有一個新鮮的故事,想講給太后娘娘聽聽。”
劉七巧見杜若這種一本正經的模樣,俊美的容顏繃的一絲不苟,用現代的人說法就是,說不出的萌噠噠。劉七巧略略清了清嗓子道:“杜太醫,您還是先告訴太后娘娘,那林家少奶奶最後是活了還是死了?你這進來的時辰不好,少奶奶的命可全捏在你的手上呢!”
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太后娘娘忙道:“對頭對頭,先把頭一個故事講完,再說後一個,今兒哀家就聽你們講故事了。”
杜若恭恭敬敬的朝着太后娘娘那邊作了一揖,開口道:“回太后娘娘,那林家少奶奶現下已經痊癒了,他家哥兒的滿月宴,微臣和七巧都去過,母子平安,再過個幾年,就可以生二胎了。”
太后娘娘聽了直搖頭:“哀家讓你來是講故事的,不是讓你來彙報工作的,你們聽聽,好好的一個故事,被他一說,沒半點兒意思了,算了,七巧還是你來說吧。”
杜若聽太后娘娘這麼說,臉上頓時一紅,起身告罪:“太后娘娘恕罪,微臣愚鈍。”
劉七巧見了杜若的小模樣,心情甚好,於是又繼續道:“那奴婢就把方纔那個故事後面的事兒再細細說一說。”劉七巧絞着手中的手絹,繼續道:“後來,我跟林家的老爺太太說,要救你們媳婦,只能這一個辦法了,再拖下去就是一屍兩命,喜事就要變成喪事了。這時候大家就都犯難了,古語有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自己沒有經過父母的同意,是不能隨意造成創傷的,林家少奶奶要是不來這一刀,那她只有死路一條。這時候林少爺道:我也是讀聖賢書的人,也知道這句話,可是身體髮膚再重要,那也比不過人命啊,我媳婦活着,她身上多個傷口沒什麼,她照樣能陪着我說話彈琴、舉案齊眉;可若是她死了,就算有個全屍,又有什麼意思呢?不過就是一個不能動的死物,過不了多少年,就化成了灰,還不是一樣損了父母給的身體嗎?還不若多活個幾年,孝順父母、伺候公婆,來的實在。”
大家聽到這裡,紛紛點頭,太后娘娘更是贊同道:“這林少爺真是難得通透的讀書人,沒讀死書,不是那種迂腐的書生。”
劉七巧點點頭:“是啊,因爲有林少爺的理解和支持,我給林少奶奶剖腹生子,總算皇天在上,母子平安。如今林少奶奶雖然肚皮上多了一道疤痕,可她還是個活生生的少婦,還能和林少爺有一輩子的好日過。”
老王妃聽到這裡,沉吟不語,過了半響才擡起頭看着皇后娘娘道:“如今皇上雖然正當壯年,但是後宮無主,儲君未立,太后娘娘即便看在這些份上,也應該想着法子多活幾年,皇上是你打小疼大的。大雍朝開國至今,有幾個太后是自己親兒子當上皇帝的?”
太后娘娘也越發動容起來,想了半天,眼角都有些溼潤了,才緩緩道:“這人砍去了一條腿,真的還能活嗎?”
劉七巧知道,這時候的病人很脆弱,最需要的就是醫生的鼓勵和支持,這就跟醫院裡很多明明條件很好的產婦,在陣痛之前,總會懷疑自己能不能挺得過去,順產出孩子來。
“太后娘娘不要怕,一條腿不算什麼,打仗的年代,那些軍前將士,別說是一條腿、一個胳膊,就是兩條腿、兩個胳膊沒有了的,也不少,人家還不是好好的能活着嗎?再說太醫院裡的太醫們個個醫術高明,一定會用最穩妥的辦法,爲太后娘娘截肢的。”
太后娘娘想起年輕時候跟着老皇帝接見那些有功的將士,確實有不少是殘疾人士,可人家還是活的好好的,頓時又鼓氣了一點勇氣。
“哎,身爲太后,卻身患重疾,最後連自己的腿都保不住,真是讓天下人恥笑啊。”作爲太后,其實鋸腿不光是一件身體上的大事,更是一件心理上的大事。所以劉七巧順利的摸到了結症,來緩解太后娘娘在心理上的擔憂。
“太后娘娘這一點也不用擔憂,等太后娘娘的傷好了,七巧親自爲太后娘娘做一個義肢,只要裝上之後,太后娘娘可以跟以前一樣走動,外人絕對不會看出太后娘娘的不同的。”作爲太后,經常要參加國宴,這種場合難免需要她出來一下,所以面子工程很重要。劉七巧決定,好事做到底,乾脆研究研究義肢算了。
“此話當真?”果然,在太后娘娘聽說還有這個東西之後,臉上鬱悶的表情又散去了不少,眸中甚至帶着幾分期待道:“若是還能讓哀家站起來走幾步,那哀家便應了這事兒。”
衆人臉上皆露出如釋重負的感覺,老王妃眼角的皺紋都笑出了褶子道:“你呀早該答應了,身子的事情,怎麼好如此拖拉呢,你可是大雍的頂樑柱啊!”
太后娘娘心頭的顧慮被劉七巧一點點的引導並且解決。杜若坐在一旁,看着劉七巧就像是一件流光溢彩的美玉,散發着光芒。她那樣自信的引導着病人,朝着醫生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其實對於劉七巧來說,醫患關係學、病患心理學這些,她在大學時候都是學習過的。進入婦產科以後,因爲現在婦女地位提高了,所以心理素質差的也很多,有時候需要醫生有極度的耐心來勸慰。不過劉七巧在她病人的眼中,從來不是一個有愛心和有耐心的醫生,因爲她的最強項是嚴厲。所以當面對太后娘娘這種極度高貴的病人的時候,劉七巧也只能收起了自己的嚴厲,重新撿起被自己拋棄了多年的其他技能。
容嬤嬤見太后娘娘終於答應了讓太醫們治療,老懷安慰道:“也不枉老王妃大老遠的跑一趟,總算只有她能勸的動你。”容嬤嬤說着,雙手合十唸了幾聲佛。又轉身對站在一旁伺候着的宮女道:“你們還不快下去,給七巧姑娘和杜太醫都上一杯茶來,這說課做的也忒不容易了些。”
劉七巧故作不知道:“奴婢可不是來做說課的,奴婢就是來給太后娘娘講故事的,承蒙太后娘娘捧場,不嫌奴婢囉嗦,奴婢感激不盡了。”
這一番又是惹得太后和老王妃笑的不止,只指着劉七巧道:“這姑娘的嘴巴,盡比街上的說書先生還強些了。”
杜若擡起眼皮,又悄悄的看了一眼劉七巧,心中的溫情一絲絲的越發擴大了起來。他又細細打量了一下劉七巧今天的裝扮,才發現前幾個月還是一馬平川的劉七巧的胸口,竟然有了些微起伏的弧度。杜若心中生出滿滿的甜蜜來,他的小媳婦劉七巧終於要接近她的飛速發育階段了。也許不久的將來,等到劉七巧及笄的那一天,劉七巧就會成爲一個真正的大姑娘了。
劉七巧擡起頭,和杜若的視線在空中撞了個正着,這才略略低頭,捧了宮女們送上的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嘴角微微帶笑。她自然不知道,方纔杜若看她的那一眼,包含了多少的深意。
一時間偏廳安靜了下來,一件大事落下我帷幕,衆人心中都多了一份坦然,這時候外頭忽然間跑進來一個小太監,慌慌張的說:“太后娘娘,四皇子忽然發了驚風,這會兒已經沒氣了!景陽宮亂成了一團!敏妃娘娘已是哭成了個淚人了!”
杜若聞言,立馬從凳子站了起來,問那小太監道:“可去太醫院請太醫了?”
那小太監道:“景陽宮那邊已是派人去了,只是太醫院路遠……”
杜若不等他說完,便往外走了幾步,轉身道:“太后娘娘,微臣先去景陽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