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你……”春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劉七巧,她素來也知道劉七巧是個厲害的,但是從沒有想過劉七巧是這樣不講半點情面的,這時候李氏聽見院子裡的動靜也從前面廂房出來了,聽了劉七巧的話道:“七巧,你隨她吧,我就當看不見她。”

沈阿婆從後面的正房裡面出來,走到李氏身邊,安慰了兩句道:“別太難過了,如今老二不在家,好歹什麼事情要等他回來問清楚了再說。”

劉七巧卻是絲毫不讓步道:“對,我爹如今不在家,所以要等我爹說了,我們說的都不算,現在你還不是我們劉家的人,要麼現在就走,等大妞買了落胎藥回來,給我喝下去,隨便你出去怎麼說我們劉家欺負你,我們也認了。”

李氏聽劉七巧這麼說,心裡自然是感激不盡的,她知道七巧這是句句爲她,但她身爲劉家的媳婦,卻不能讓劉家的聲譽有任何一點點的損害。

“七巧,別這樣,娘自從生下了你和八順,就再也沒有所出,若她肚子裡懷的真的是你爹的骨肉,好歹也是你的親兄弟,你不該說這樣的話。”李氏強忍着眼淚,開口說道。

劉七巧這會兒卻是顧不了李氏的話語,直接上去拽了春月的手腕,把她拖下牀來。那春月身子骨比劉七巧結實,但是劉七巧憑藉一股子蠻力,還是把她給拖了起來。她就撲通一下子跪在了李氏的面前,拽着李氏的衣襟道:“大姐,求求你收留收留我吧!”

李氏是拉也不成,推也不成,只能眼看着劉七巧硬扯着她往外頭走去。這時候天色也晚了,院子裡哭哭啼啼也不是個體統,李氏跟着往外走了幾步,只覺得腳下忽然間軟綿綿沒了力氣,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幸好沈阿婆就在李氏的身邊,急忙將她扶了起來,劉七巧見李氏給氣暈過去了,這才送開了春月的手腕,忙跑過去扶住了李氏道:“娘,你可別嚇唬我啊,你要是生氣,就把她給趕出去,沒的爲了這種人氣壞了身子的!”

沈阿婆給李氏掐了幾回人中,李氏終於回過了神來,拉住劉七巧的手腕道:“七巧,你爹這輩子都沒做錯過事情,我們不能因爲這個事情壞了你爹的名聲。”

劉七巧一扭頭,看着春月道:“現在要壞我爹名聲的是她,我爹絕不可能跟她有什麼關係的!”

李氏卻搖着頭道:“七巧,你還小,你不瞭解男人,你只知道男人的好,可是……有幾個男人是不偷腥的,這大街小巷的,幾個有點銀子的男人家裡不討小老婆的,但凡沒有小老婆,誰不愛去那花街柳巷裡逛幾圈呢?”李氏來了京城也有些日子了,多多少少跟着這附近的大嬸大嫂們聽說的多了,反而自己釋懷了起來。

劉七巧憋着一肚子氣,合上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春月就是掐準了他們家不肯丟了面子。而劉七巧則是掐準了春月不敢打了這孩子,雙方正僵持不下。

劉七巧想了想道:“娘,你說的有道理,但是這事情沒弄明白之前,我不肯讓她進門,信從王府送到邊關,來回也不過二十來天。二十天之後,若我爹信上說,這孩子是他的,我僱了轎子讓人把她給擡回來。只是現在,堅決不能讓她留在這裡。”

李氏見劉七巧這樣堅持,也不好再勸慰,只道:“若孩子真是你爹的,多幾天少幾天又有什麼關係呢!”

“大姐,我真的沒地方去了!”春月跪在地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劉七巧伸手拽了她的手腕,往門口拖着走。

“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等大妞回來,我第一個灌你落胎藥,你別以爲我劉七巧做不出來,告訴你,死人肚子裡挖出一個娃來,這事兒我都做過,你在我面前耍狠,你還不夠格!”劉七巧雖然身量沒春月高,這會兒使了十足的力氣,倒也不小,只拉着她踉蹌的往門外去。

李氏在後面喊了幾聲,見劉七巧不應,急得直跺腳,那邊沈阿婆卻從身後道:“你還喊什麼呢,好容易生了一個這麼疼你的閨女,由她去吧。”

李氏有些頹然的退了幾步,低下頭微微臉紅道:“倒是又讓你和公公看笑話了。”如今沈阿婆跟了劉老爺,在名分上已經是李氏的婆婆,所以李氏覺得自己這樣,在長輩面前很丟臉面。

劉七巧拽着春月一路走到了巷口,這會兒天已經全黑了,外面的路人也不多。幸好從這邊到王府只有兩條街的距離,這會兒回去,還不到大門落鎖的時候。

劉七巧喘了幾口粗氣,丟下春月的手腕,轉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被她同樣拽得喘着粗氣的春月道:“不要見我娘老實就欺負她,很多事情是瞞不過去的,等孩子生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姦夫是誰,你這樣一盆髒水潑到我爹身上,太不明智了。”

春月臉色一暗,面無表情道:“我說了這孩子是你爹的,我沒有騙人。”

劉七巧眨了眨眼睛道:“好啊,你說着孩子是我爹的,那我問你,我爹後背有一條刀疤,幾寸長?”

春月怔了怔,嚥了咽口水道:“那天黑燈瞎火的,我沒看見。”

劉七巧也不着急,只慢慢的在前頭走着,有繼續問:“好吧,背後的沒看見不打緊,那我問你,我爹胸口的痣,長在左邊一點還是右邊一點。”

春月擡起頭來道:“誰有空看你爹胸口的痣,我不知道!”

劉七巧轉身,看着春月笑道:“你要編理由,至少也要周全一點,按照你的話,你都是我爹的人了,怎麼連我爹身上有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劉七巧又往前走了幾步,轉過頭來道:“再說了,我爹身上既沒有疤痕,也沒有痣,不過就是肩膀上有一排牙印而已。”

春月咬了咬脣道:“疤痕和痣我都沒看見,肩膀上的牙齦,我是看見的。”

劉七巧連忙問:“左邊右邊?”

春月臉色一紅,回道:“記不得了。”

劉七巧撲哧一聲笑起來道:“對不起,我爹連肩膀上的牙印也沒有!”劉七巧這會兒已經徹底的冷靜下來了,作爲一個心理年齡三十的人,她前世雖然沒有直面過這樣無恥的小三,但她也知道,小三是永遠無節操的。對於這種人來說,不能硬拼搏,只能智取。必須從根源上瓦解她,從心理上擊敗她,從外表上打垮她。

“你怕我把你懷孕的事情說出來,你怕有人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之後會不留下這個孩子?”劉七巧閉着眼睛猜測着。從山寨裡面把她救出來的人是自己的父親,可是帶着人去救自己父親的人是王爺和世子。劉七巧想來想去,這兩個人的嫌疑最大。但是,如果春月指控那兩個人是她的姦夫,她會有什麼後果呢?按照老王妃的手段,最有可能的就是送上一碗落胎藥,然後讓她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的情況和大多數的姨娘不同,其他人都是運用正當手段爬上了男主人的牀,人家是合理合法的。可她是完全沒有任何合法手續的,說白了就是被人白&嫖了一次。

春月聽劉七巧這麼說,一直面無表情低着的頭漸漸有了一些動靜,只略帶警覺的擡起頭來,瞄了一眼劉七巧走在前面的背影。她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可是她卻擁有異於常人的敏銳感覺。

劉七巧沒有注意春月的神色,只是繼續說道:“你這樣不擇手段的,想利用我父親的名聲保住你的孩子,無非還有一個理由,就是他定然不是一個普通人的孩子,如果他是個男孩,你就有了登堂入室的籌碼?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劉七巧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忽然覺得茅塞頓開了起來,之前她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完全沒有清晰的思路,而如今這樣一想,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很合理了起來。

劉七巧自嘲一笑,轉身看着春月道:“你跟那個人有私情,我爹知道對不對?你料定了我爹到時候會跟那個人商量,那個人或許爲了保全自己的顏面,讓我爹暫且認了你,所以,在我說要寫信給我爹證實的時候,你一點兒也不擔心。”

明明才過七月,可春月還是忍不住覺得後背有些涼颼颼的,她擡起頭看了一眼劉七巧,眼底已經出現了絕望的光彩。

劉七巧咬了咬脣,狠狠的瞪了春月一眼,咬牙道:“今天之前,如果你對我說實情,我或許會幫你,但是今天之後,這一切就全憑你的造化,你休想再踏進劉家半步!”

春月冷不丁被劉七巧的視線震的打了一個哆嗦,抱着自己的雙臂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王府的大門就在前面不遠之處,劉七巧加快幾步走上前去,跟看門房的人打了招呼,遞了牌子進門。

劉七巧回了王府,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就直接去了青蓮院那邊。她走在路上左思右想,覺得那姦夫不是王爺,就應該是同在邊關出徵的世子爺。到底誰的可能性比較大?一時間倒也沒有定論。只是不管是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要是被揭發出來,只怕王府的面子上都不會太好看。

如果姦夫是王爺,那麼對王妃來說,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如果姦夫是世子爺,那麼之前秦氏和世子爺之間的夫妻和睦、琴瑟和諧,說出來真是要多諷刺有多諷刺。

劉七巧回了青蓮院,仍舊是神色鬱郁。青梅見她回來,便迎了上來道:“你怎麼回來了,我只當你今兒不回來了呢,太太已經睡下了,書信下午已經讓人送了出去,大概過幾日就能來消息了。”

劉七巧坐了下來,想了半天,覺得青梅還是這院中她最靠得住且最明事理的人。如今她沒有一個商量的人選,又不能把這些話都直接說給王妃聽,所以悄悄的對青梅說:“今兒這事情,我覺得不太對。”

劉七巧說着,又把今日下午春月跟着她一起回了劉家,怎麼鬧了這一出,她又是怎麼把春月拉拽着從劉家給趕了出來的事情,一一告訴了青梅。劉七巧道:“不是我高看了我爹的人品,只是你想想,她春月怎麼說也是一個官家小姐,雖然之前落了難,但小時候總是錦衣玉食的長大的,我實在想不明白,她怎麼可能看上我爹。”

青梅聽劉七巧分析的頭頭是道,作爲一個丫鬟,她也是很明白這些王府丫鬟的心思的,再沒有不想着爬主子牀卻去爬下人牀的。就算有的丫鬟看上了下人,那多半也是管事的兒子,嫁過去可以當正頭太太,還可以做管事媳婦的,就像青梅自己這樣。

“聽你這麼說,我也糊塗了,劉二管家再好,畢竟也是有了妻室的人,她雖然落魄了,可怎麼說也是一個官家閨女,當真能看上你爹,我也不太相信。”青梅說着,心裡其實已經有點兒譜了,只是一直沒肯挑明瞭,只繼續道:“可是,她那樣沒臉沒皮的指認了你爹,究竟圖了什麼呢?”

誰知兩人的話還沒說完,裡頭簾子一閃,王妃卻從內間走了出來,臉上帶着幾分頹然的神色道:“她是怕被人知道了這孩子真正的爹是誰,老祖宗不會饒了她,更不會留下這孽種。”當年陳側妃偷偷倒了避子湯,想在王妃生產之前生下庶長子,愣是被老王妃一碗落胎藥給打了。如果春月腹中的孩子真的是王府裡某個男人的,那麼爲了王府的聲譽,老王妃肯定會痛下殺手,別說是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她這條命,會不會留也兩說了。

劉七巧一聽是王妃的聲音,急忙起身向她行禮,有些慚愧的說:“太太怎麼還沒睡呢,奴婢也只是隨便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況且她如今一口咬定孩子是我父親的,我們也沒轍啊。”

王妃從簾內走出來,臉上已經斂去了方纔的一絲失落和鬱結,換上了淡定從容的面容,深呼一口道:“她不過就是怕這兩點,所以才找了你爹這根救命稻草,最不濟,可以先保住她和孩子的性命。你娘又是出名的和善,我一早聽院裡的管事媳婦說過你娘,最是溫良賢惠的,料定了也不會對她和孩子做出什麼來。她只要熬到了孩子出世,在外面的那個人打仗回來,到時候她孩子也生了,若是女的也就算了,若是男的,她便多了一份籌碼,能進王府來了。”王妃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很平淡。王府後宅在衆多的京城豪門中,算是比較低調平靜的地方,可她這麼些年在貴婦圈的行走交際,什麼離奇蹊蹺的事情沒聽說過,對於一些不要臉的女人來說,做出任何事情,都不足爲奇。

“太太你……”劉七巧沒料到王妃看的這樣透徹,一時間也只覺得平常看輕了這位王妃,總覺得她是溫室的嬌花,從來都是讓人呵護着的。上頭有厲害的婆婆,身邊有疼愛自己的丈夫,在家做閨女時,父親又是權傾朝野的首輔。想來她是從來沒有經受過任何風吹雨打的,可誰能想到她的心思,居然也能通透至此。

“七巧,你還小,很多事情你連想都想不到,不過今日的事情,你能想到這一層,已是不容易了,若不是有你的提點,我還真當這只是一件家裡下人們做出來的醜事呢!”王妃說着,臉色鬱然了起來,想了想道:“我們也不必等邊關的回信了,明日我便親自去會一會那春月。”

劉七巧見王妃說的堅定,一時間也不好阻攔,只點頭應了,又道:“太太,我今兒試過她,她雖然對我爹一無所知,卻一口咬定了這孩子是我爹的,只怕太太你去說也沒有什麼用處,她看着不像是個簡單容易的人。她在山賊窩裡面住了五六年,若是沒有一些手段,只怕早就被那些人給凌&辱致死了。”

王妃點了點頭,這時候青梅又去茶房泡了一盞安神茶來,送到王妃面前道:“太太還是先把茶喝了,好好睡一個好覺,明兒我們一起想想,如何才能從春月那邊探個虛實出來。”

王妃用過安神茶,青梅扶了她進去休息,劉七巧卻在廳裡頭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務必就想想一個萬全之策,能讓這春月一下子被擊垮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在去老王妃那邊晨省的時候,便已經商議好了對策。王妃雖然萬般不願意,可是思來想去,實在也想不到比這更好的辦法。王妃私下裡唸了幾聲佛,並對劉七巧說了,若是這辦法果真奏效,一定要讓劉七巧陪着她去法華寺上幾炷香。劉七巧只笑着答應道:“那是自然,法華寺那地方靠山背水,如今正好是秋老虎來的時節,去那邊小住幾日,當真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三人說定了,便前往老王妃的壽康居去了。說來也是巧合,昨天春月私自出了王府,回去後因爲老王妃已經就寢了,所以今兒一早就跪在外頭請罪。王妃領着劉七巧過去,見那人跪着,很是可憐,便好心讓青梅上去把她扶起來,看着她道:“你如今是有了身孕的人,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腹中的胎兒考慮,還是快起來吧。”

春月一時受寵若驚,只低着頭謝恩。青梅便做勢也將她扶進了老王妃坐着的正廳裡頭。老王妃剛剛用過了早膳,人正躺在一旁的雕花細木貴妃榻上,丫鬟冬雪正跪在那邊用美人錘爲她錘腿。

王妃進來,行過禮數,在下首的靠背椅上坐了下來。春月見狀,連忙跪了下來,伏地不敢起身,口中道:“春月向老祖宗請罪。”

老王妃略顯懶怠的擡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懶懶道:“你有什麼罪好請的呢,我們的主僕情義,從昨兒個開始就散了,你不是巴巴着要做劉二管家的小妾嗎?沒臉沒皮的往人家家裡湊,如今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了,王府的大丫鬟是甘心情願給當奴才的人做小的。你這先例開的好啊,整個王府的丫鬟們都要謝謝你了,你讓大家開了眼界了,以後她們嫁不到好人家,還能有做小這一捷徑呢!”

老王妃說這一席話,絕非地圖炮。古代人重視這些規矩,向來就有寧娶大戶婢,不娶小家女這一說。原因就是覺得大戶人家家風好,培養出來的丫鬟也都是大方得體的,隨便一個拎出來,當個管事媳婦那是沒話說的。結果好了,王府裡出了這等事情,老王妃身邊的大丫鬟非但沒找個好人家嫁了,反而背地裡跟着王府已經娶親的二管家搞在了一起,這叫什麼腌臢事兒呢?大丫鬟的臉面,都給她丟盡了。

雖然對於劉七巧來說,她對於臉面兩個字的感知,一向是非常遲鈍的。所以在老王妃攤開來說之前,她完全沒想到事情的嚴重程度,足以連累一整個王府的丫鬟們。不過聽完老王妃的話,劉七巧覺得,春月這次在王府裡頭,真的是玩完了。只怕從今以後,別想再有一個丫鬟因爲她的身世可憐她。只怕人人都背地裡罵她,山賊窩裡出來的不檢點的婆娘了。

春月依舊伏着身子,偶爾聳一聳肩膀,抽噎幾聲,低着頭道:“奴婢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奴婢如今只想老祖宗開恩,做主讓奴婢有個出去,七巧不肯收留奴婢,可奴婢腹中畢竟有了她爹的骨肉,虎毒不食子,奴婢狠不下這心腸。”這一番聲淚俱下,當真是感情充沛,演技一流的。劉七巧覺得,身在一個人人都可以以演技秒殺她的社會,真是亞歷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