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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回船上的時候,已近亥時,劉七巧剛剛睡醒,正盤腿坐在榻上,探着身子在茶几上寫字。見杜若回來了,才招呼他過去,指着茶几她寫的幾張紙道:“你過來看看,我正在寫書呢,打算髮布我的第三本著作了。”

之前劉七巧寫的《孕婦飲食宜忌》和《消渴症飲食手札》在杜若的幫助下整理成冊,現已經在寶善堂和大雍的很多書店上架銷售了。杜若上前看了一眼,見劉七巧拿了一張紙箋,上頭寫的書名是《產婦坐褥期照料指南》。

“先前我在王府的時候,也算照料了王妃和我娘兩人的產褥期,如今王妃說,她之前生下世子爺之後落下的頭疼毛病,竟有一年沒發作了,可想而知,這坐月子對女人的重要性。”劉七巧一邊說,一邊拿着筆在紙上列提綱道:“我打算寫得簡單一點,就分爲產婦飲食、衛生、嬰兒照料、以及母乳餵養這幾個方面。”

杜若見她又不閒着了,只讓丫鬟又點了一盞燈過來道:“艙裡頭暗,以後多點一盞燈,這會兒晚了,你們應該先讓奶奶睡下。”

茯苓只笑着上前道:“奶奶才睡醒呢,鬧着肚子餓,我叫紫蘇去廚房弄東西去了,幾個小丫鬟也累了一天,我讓她們先去睡了,是奴婢的不是,累着奶奶的眼了。”

劉七巧見茯苓說得酸溜溜的,只瞪了杜若一眼道:“你自己沒事人一樣的出去喝酒,還數落人家,我不過就是牀上躺累了起來歇會兒,今兒沒開船我覺得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明天開船了又要怎麼難受了。”

不多時,紫蘇已經送了宵夜過來,是熬的爛爛的紅棗銀耳羹,杜若和劉七巧便一人用了一碗,兩人洗漱晚之後,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劉七巧醒過來的時候,船已經又到了海上,有洪家的大商船在前頭開路,這航行的速度似乎也比之前快了不少,因爲洪家少奶奶病着,所以只要路上有碼頭的,都會靠岸,兩日後便到了海州。

船纔剛剛靠岸,洪少爺便親自上船,來請了杜若和劉七巧過去,只說洪少奶奶如今已好了不少,想親自謝一謝劉七巧。如今兩艘船是並排泊着,因爲洪家的船大,所以兩艘船之間只搭了一個上下的扶梯,便可以從寶善堂的船去往洪家的大船。

杜若扶着劉七巧上了洪家的大船,便看見方夫人正領着一羣丫鬟從洪少奶奶的房裡出來,見了劉七巧便笑着道:“剛纔正說到你呢,你就來了,快進去瞧瞧吧,洪少奶奶正念着你呢!”

劉七巧便笑着道:“我還念着夫人您的梅子呢,上回在呂鄉買的,果然沒夫人從京城帶的好吃。”

方夫人便笑道:“你不早說,我一會兒派人給你送去,我最近倒是不想着吃酸的了,偏愛吃些辣的,只是不敢多吃,怕吃了上火。”

劉七巧只點頭道:“辣倒是不能多吃,吃了自己容易上火不說,胎兒也容易上火,出生的時候容易紅眼睛,帶了熱毒出來,將來就不好調理了。”

方夫人一聽,只變了臉色道:“當真?那我可謝謝你了,若不是你提醒,我還正想今兒再弄一個麻婆豆腐吃吃,這回改三鮮豆腐得了。”

劉七巧別過方夫人,跟着兩個丫鬟進了洪少奶奶的房間。洪少爺身邊的大丫鬟,一個叫招財,一個叫進寶,倒也是符合他們商賈人家取名的習慣,簡直和獨家的丫鬟有異曲同工之妙。洪少奶奶陪嫁來的丫鬟,名字就沒那麼俗氣了,一個叫詩韻,一個叫畫心。一聽就是名門閨秀中的才女,纔會取的名字。劉七巧進去,見孔氏正靠着寶藍色綾鍛大迎枕,身上蓋着半截的被子,正閉目養神。聽見丫鬟說劉七巧來了,這才睜開了眼睛,神色中還帶着幾分羞澀。

畢竟是閨閣裡嬌養出來的姑娘家,從來沒遭遇過這樣的事情,爲了生一個孩子,搞的死去活來也就算了,還弄得大小便失禁,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尊嚴。這些也沒什麼,最關鍵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還被剖開了肚子,從裡頭抱出一個孩子來,如今雖然留下了一條性命,可這面子裡子也已經丟盡了,雖是見自己的救命恩人,終究還是有幾分羞澀的。

劉七巧見她這番模樣,只轉身對杜若道:“相公先幫少奶奶把脈吧,一會兒把藥留下,我給少奶奶換藥。”

孔氏聽劉七巧這麼說,只感激的熱淚盈眶的,雖然杜若是個大夫,可畢竟是個男人,她自己沒知覺的時候,被看過也就罷了,如今這清清醒醒的,如何來面對一個男人給她的那種地方換藥呢?

杜若應了一聲,上前爲孔氏把脈,身子依然是大虛的,不過幸好總算命是留住了,只是後面的日子還長着,總要養個一年半載的,才能完全好起來,若是想要再生一個,只怕還要多等幾年了。不過一般經過了這種生死掙扎的婦人,基本上沒幾個人,是想着再生二胎的。

“從脈象來看,除了有些元氣大傷之外,倒是沒有別的症狀了,不過只這一項,也要養上個一年半載的,除了藥劑飲食要跟上,最重要的還是要保持心情舒暢,其實若是飲食得當,多數的病症,都是因爲情志失調引起的。”

洪少爺坐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點頭,又跟兩個丫鬟道:“你們好好照顧少奶奶,不能讓她有半點不開心的地方,以後就算回了揚州,太太那邊要是派什麼人過來,事先跟我支會一聲,我允了,才準他們入少奶奶的院子。”

孔氏聽洪少爺這麼說,垂下眉宇,嘴角似乎有了淺淺的笑意,一時間劉七巧說要給孔氏換藥,便把兩個男人都給請了出去。

丫鬟替孔氏揭開了傷口,劉七巧湊上去一看,見紫蘇這傷口縫得當真是好,哪裡像自己那樣,每回都縫出一個大蜈蚣來。傷口在肚子上,孔氏幾次探着身子想看一眼,無奈身子沒氣力,她也瞧不見,便問劉七巧道:“杜少奶奶,依你看,這疤還能不能消掉?”

劉七巧擡起頭瞧了她一眼,見她一雙彎彎的眸中,帶着一些期許的表情,分明還是小女兒家的一些心思,便笑着道:“便是消不掉了,這輩子難道還會有別人瞧見不成?這樣吧,你一會兒問問你相公,他若是嫌棄,我便想辦法來給你消掉,他若是不嫌棄,我也就省了這些力氣了。”

孔氏羞得臉上通紅,心道世上怎麼還有這樣無賴的大夫,偏生還是個女的,只漲紅着臉道:“便是他不嫌棄,我自己也會嫌棄自己,好端端的身子,長了一道疤痕,總是不好看的。”

“你爲了好看那就更不值了,你不知道男人們是怎麼說我們女人的嗎?好了傷疤忘了疼,好些個媳婦,就是因爲生了孩子沒落下碗大的疤,就被男人哄騙着再生第二個、第三個,你這樣正好了,肚皮上一道疤,每次讓他看一眼,再不用怕你相公讓你生第二個了。”

孔氏發現自己和劉七巧說,怎麼都說不通,明明就很簡單的事情,偏生被她扯的那麼遠,還讓你沒理由反駁她,便只鬱悶道:“那這個疤,當真就消不掉了嗎?”

劉七巧只哈哈笑道:“其實呀,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個接生的,又不包治疤痕傷口,不過你若是以後有了能治疤痕的靈藥,別忘了稍一些給我,京城裡只怕還有跟你一樣想的人呢!”

兩人又聊了許久,話題便從肚子上的疤痕轉到了婆媳相處上頭來。孔氏醒來,沒見着了趙媽媽,加之許媽媽又在她耳邊說了那麼些話,她就算再遲鈍,也猜到了自己早產的真相。可洪少爺對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好,這一點也是讓她左右爲難的原因。

“這事情,我若是跟我父親說了,洪家是說什麼也要給個交代的,可我想着相公對我也是真心相待的,他原先房裡就有通房,自從我進了府,就放了出去,便是他那個表妹,也是我婆婆硬塞過來的,作爲一個男子,他能這樣,我豈有不開心的道理,可那畢竟是他的生母,我若真說了,萬一我父親動怒起來,事情鬧的大了,也是洪家臉面上無光。”

孔氏說着,只有些疲累的靠了一會兒,依舊是左右爲難的神色。

劉七巧想了半天,瞧着孔氏如今的模樣,看着還真是可憐,婆婆都想出這樣的幺蛾子辦法了,她還能這樣瞻前顧後的,也真是教養太好了些。這年頭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知道以後她這婆婆還會惹出什麼事情來,瞧着孔氏這光景,是隻有被欺負的份兒了。

“這有什麼好不敢說的,我說一句多餘的話,要是這次你沒遇上我們,這會兒在這船上的,便是你的屍首了,難道那個時候,你父親就不生氣了?你能活下來,是你命大,你也不是哪一回你都有這樣的好命的,這是在船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換一句話,你若早兩天疼起來,船沒靠岸,你也就過去了。你這條命是撿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