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也不喚下人,提着裙襬下樓梯,一口氣奔到了一層大廳。
又欣賞了一番木雕,抓了一把小玩意兒丟到袖子裡,方始出了塔,在下人們的簇擁下來到北殿,也不留宿了,只吩咐下人們連夜回倚翠園去,走之前倒是去附近的書院挑了不少感興趣的和不感興趣的書,準備回到園子裡當精神食糧,對了,順便差人給自己的臥室做上幾個精美的書架,這樣看着也方便,左右臥室那樣大,放幾個書架什麼的也不佔地方。
好嘛,說了就做,做了看起來就有些嚇人,按照吉雅的挑選和列的清單,整整拉了三馬車的書,一路上又是轎子又是車子,又是僕婦下人,浩浩蕩蕩,不可謂不壯觀。
畢竟有些累着了,吉雅便差烏日珠佔回額赫那裡問安,待三日後去給額赫那裡親自請安,取道直接回自己的園子,一行隊伍緩緩地在相府行了約摸一個時辰方到達倚翠園。
下了轎子,吉雅頓覺深身的輕鬆,這輕鬆應該就是來源於心理上的輕鬆,下人們也是個個歡欣雀躍,整個倚翠園都像煥發了勃勃生機,透着慶幸的味道。
“這兩日讓你們跟着我擔心受怕了。”吉雅笑道。
“郡主何出此言呢,這都是奴才們份內應當的。”
“郡主平時就待咱們下人不薄,如今別說罰點子例銀了,就是捱上十個板子也不會對郡主有分毫的怨言呢!”
“是啊是啊,所言甚是!”
……
一時間,衆人的嘴如同抹了蜜糖似的,誇讚不斷。
不管是實話實說還是阿諛奉承,聽到這麼多溢美之詞,吉雅心內還是很受用,也不多言其它,只切了最爲重要的一點提了下:“諸位的例銀被扣除三月,這事因我而起,自然不該叫你們領這個罰,左右我這裡還有些銀兩,你們大可不必憂心,到了月底到塔娜這裡領月例就是了。”
衆人聽了這話兒,心內無不稱頌跟了個好主子。
塔娜管理着倚翠園子的財政、小金庫,雖覺得主子對下人們的照顧忒也大方,花起錢來有些大手大腳,可這錢歸根結底是主子的錢,主子叫咱們怎麼做,咱就乖乖地聽着就是了,所以也是樂得做這個好人兒,笑容可掬地立在吉雅身邊,適時的配合一下,點點頭示意着。
“至於你們平日裡的吃穿用度上缺了什麼,少了什麼,也不必客氣,只管張口就是了。今日天色不早了,且回去歇着去吧。”吉雅笑道。
諸位下人們見郡主的性格比從前更好,也更體貼奴才們了,心內着實高興地不得了,千恩萬謝不說,也不用主子提醒,小斯們就擼胳膊挽袖子,積極地參與到今日最後的勞動之中去了——把幾馬車的書籍安置起來,方始拜別主子,各回各的住處暫且不提。
這邊吉雅在衆丫鬟殷勤侍候下沐浴更衣用晚膳,之後便留下塔娜、秋玉、靜香三人在房裡,差塔娜尋來葉子牌,四人按照吉雅傳授的現代玩法,串起了紅十。
按照吉雅定製的規則,誰也不許考慮身份尊卑,只管盡興去玩,三個姑娘畢竟都是小孩子心性,又在主子用膳時,讓主子逼着一人喝了一杯果酒,本就有些興奮,這會子聽了自然高興,於是都脫了鞋子,上了外間暖和和兒的火炕,圍着精巧的紅木桌兒坐定,興致盎然地玩了起來。
只一呼爾的功夫,便見四個姑娘家,個個臉上都貼上或多或少的白紙條,因吉雅相較之下算是老手,貼的就沒有其它三人多,總之四人玩地嘻嘻哈哈,樂不思蜀的。玩到盡興處,吉雅也不覺得睏乏,倒是差小丫頭子送來各色小點心並度數較低的果酒,四人邊喝邊耍,直鬧到掌燈時分方各自散去。
塔娜應吉雅的吩咐就睡在外間臥室的火炕上,兩室之間只隔着一道門,門沒關,只放下了珠簾而已,二人便躺在被窩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嘮着閒嗑兒,直至睏意襲來,方始漸漸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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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昨夜鬧的太晚,身子有些疲累,吉雅這一覺睡的很是香甜,直至日上三竿方纔醒來。
醒了也不叫人侍候,只眯起美麗的雙眼,眨着撲閃撲閃的長睫毛躲避有些刺眼的太陽光,捉起柔軟光滑的被褥捂住兩腮,腦子裡回味這幾天發生的事,略過那個恐怖的人頭,只想那些有意思的片斷,想着想着,嘴角便不禁泛起笑意,體會着和擴廓將軍同乘一馬的情景,有些羞赧,有些喜悅,有些緊張,還有些對未來的期待,不自覺地捉起被角往上拉,順勢把整個纖瘦的身子縮進被窩裡,嘿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睡在外間的塔娜早已起牀,裡外的收拾停當後,便吩咐了下人們各就各位,忙活兒起來,自己則候在外間炕上等着郡主起牀,好服侍着洗漱、用膳。
此時她悠閒自在地倚着被褥坐在炕上,上身兒着一件翠綠織金衫子,外罩一件皮草鑲邊的醬紫色毛坎肩,下身穿着一條與坎肩同色同布料的長褲,看起來嬌俏而隨意。
估摸着郡主這幾日受驚不小,又許是累着了,所以起的才這樣晚,左右相爺說了這幾日給郡主放假,讓她好好歇息調理一下身子,也就沒敢驚動主子。
閒來無事,她扯開炕櫃子,取出一摞繡花傢什,倚着緞被,有一搭沒一搭地就着前幾日剩下的繡起來。
別看塔娜平日裡跟着主子東跑西竄的,像是也沒個安生氣兒,但這繡功可着實不一般,說起來這還都是拜裡面那位主子所賜。
相爺每每命吉雅呈上繡工女活兒,都是塔娜代勞,倒是不知不覺中練得一副好手藝,她繡的花兒逼真動人,連蜜蜂都引不住駐足,她刺的小動物個個栩栩如生,讓人禁不住想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動物附到了上面,因而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想到倚翠園子裡來找塔娜求個活兒計,就是礙於人家是主子身邊兒的人,常常是大事小情纏身、不得空兒,不好張口罷了。
聽着裡屋的動靜,好像是主子醒過來了,便放下手裡的活計,起身挑了簾子往裡望了望,又沒動靜了,便輕手輕腳地邁了步子,走到吉雅牀邊一看,不禁心中一樂,面上莞爾,心說這主子的心性是越發的古怪了,醒了也不着人侍候,一個人躲在牀上發起悶呆來了。
“奴婢給主子拜個早安,這會子您看是起來呢,還是躺着呢?”塔娜福了福,笑問道。
吉雅微微一笑,望着塔娜這身裝扮,也不答話,只笑道:“越發的嬌俏了,又是這樣好的心性兒,真真兒地迷死個人兒,把你的終身事辦妥當了,我在這裡也就省了一半兒的心了。”
塔娜咋一聽這搗三不搗兩的話茬兒,有些懵懂,細想一下,不禁臉兒腓紅,羞道:“郡主整日裡就喜歡取笑奴婢。”
“不取笑你又來取笑誰呢?這府上也沒甚好玩的,這日子怎麼打發是好呢?”吉雅有些百無聊賴,忽而眼睛一亮,道:“對了,我昨日命他們拉回的書置在哪個房間了?”
“如今還沒做主子所說的那種書櫃,故而暫時擱到西廂房套間裡的書房裡呢。”塔娜笑道。
“噢,這樣啊,書房?我還沒有去那裡看過,咱們這就去看看吧。”吉雅說着掀了被子就坐在牀邊穿鞋子。
塔娜見主子這風一陣雨一陣兒的,便道:“主子就算是要去看也不急在這一時,左右咱們這幾天都得空兒,不如先就在這兒裡吃了飯再去也不遲呀。”
吉雅一聽吃飯這茬兒,方始摸着肚子笑道:“別說,睡了這麼久,還真有點兒餓了。”
塔娜笑道:“主子定在這兒吃了?還是去東廂房的餐廳吃呢?”
“走來走去豈不麻煩瑣碎?且在這裡吃了罷了。”吉雅道。
“是。”塔娜福了福,朝外間叫道:“秋玉、靜香來服侍郡主洗漱。”外間那二位答應着就進來了,其實一應物品早都準備妥當了在那裡候着了,所以一喊就到了,隨叫隨到。
這邊吉雅在二人的服侍下洗好後,端坐在鏡子前挽發,因也不出門,吉雅便令二人梳個簡單的髮型,聽秋玉說這叫做“朝雲近香髻”,鬆鬆散散的挽在頭頂,用一枝通體亮晶晶的雕花金釵彆着,看起來很是隨意、舒服。吉雅挺滿意的摸了摸,道:“這髮髻看起來倒是挺不錯的。以後在府上就挽這個髮型吧。”
秋玉與靜香相視一笑,靜香道:“主子忒也玩笑話兒了,挽這髮髻原就不費什麼事兒,您一天就是換個十樣髮型,奴婢們也自會料理的周全,何故又只這一個髮型呢?”
吉雅一聽,不禁對鏡莞爾一笑,心說原也就是看着這個樣式簡單,不想太麻煩她們,卻不知這些個小姑娘們都生的個七竅玲瓏心,好似猜到我心底裡的意思似的。便道:“如此甚好。”誰不願意一天換套衣衫,換個髮型呢,看着心情也好呀,如今還這麼的方便快捷,用那“甄環體”來說就是真真兒地開心死個人兒!
收拾停當,塔娜也吩咐居竈君,也就是廚房那裡的丫頭把飲食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吉雅這臥室裡雖然夠大,餐桌自備,屋內也有燒的通紅的炭火,雖然和現代世界樓裡的地熱比較是不及的,倒也不覺得冷。
吉雅卻偏愛在那暖和和兒的炕上用餐,塔娜遂命丫頭們把那張既華麗雕花的炕桌置到炕上,食物也都擺在那裡,又命將炕又抹了個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吉雅看着她的殷勤周到,心內很欣慰也有些受寵若驚,面上現出莞爾笑意,便脫了鞋子上了炕,瞅着今早的飲食比之昨日在北殿那些用度更是豐盛有餘,很是新奇,雖如此說,只是……這麼一大桌子的東西她一個人吃忒也奢侈,忒也浪費了。
吉雅很是過意不去,再看看立在一旁侍候的侍女們,就更有些不自在,人家給咱準備妥妥的了,現在咱吃着,人家在一旁看着,是不是有點過分哪?於是熱情地招呼她們上桌一起吃,說這樣吃起來熱鬧,更有食慾。
而那些妹子可倒好,一聽這話兒都禁不住捂着小嘴巴,笑着搖頭。
塔娜笑道:“回主子的話兒,奴婢們都已吃過了,此間也不餓,再說了就是餓了,奴婢們有奴婢們用餐的去處,又是怎麼了,能與主子在一個桌上吃飯?沒有這個理兒,也不合規矩不是?”
吉雅聽了這番言論,有些小小的失落,覺得做一個富貴有福之人原來也不過如此,被人尊着敬着卻也被保持着距離,這固定的距離便是主人與僕人的距離,一道無形的鴻溝。
雖然理智告訴她有了這樣的距離或許會得到更多的尊重,但卻覺得更加無聊、無趣兒了。
塔娜惠質蘭心,瞅着主子是老毛病又犯了,自從主子從馬上摔下來就是這個樣子了,不拿自己當主子,也不拿奴才當奴才,倒是一心覺得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纔對似的,不禁微微蹙眉,在心裡又把個頭搖了數遍。
見主子遲遲不動筷,塔娜便擯退了左右,一個人留在主子身邊,福了福,笑道:“主子剛不還說有些餓了麼,這會子怎麼又不吃了呢?難道是這菜式不合主子的胃口?那奴婢去差人撤了重做便是。”雖然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但於禮數上還是得過問一下,有時這奴才在主子面前裝糊塗是很有必要的,要不怎麼說是難得糊塗呢?過多的揣摩主子的心思是可以的,過多的表達出來就是錯誤的了。深在這府中,塔娜早就練就了這樣一身兒旁敲側擊的本事。
吉雅睨了她一眼,又回過頭瞅着眼前這些美味,落落寡歡道:“當然不是了,這麼多的菜,樣兒樣兒都像是經過精心準備的,哪有不合口味的理兒?只是你明知道的,我一個人睡,現在又一個人吃,其實原也正常、沒什麼,只是咱們都年紀相仿,又都是女孩子家,沒什麼隔閡,明明可以一起吃的嘛,卻又爲何都對我敬而遠之呢?一個園子里人就是一家人,飯也不在一起吃,有個什麼趣兒呢?”
“主子可千萬別這樣想,這樣豈不無端就降低了您的身份兒?您就不要多想了,將就着吃點兒吧。”塔娜勸道。
吉雅又犯起拗病,嗍着小嘴兒,也不說話,也不動筷子,塔娜察覺自己這話顯然是讓主子更加不悅了,便不失時機的改口笑道:“左不過是奴婢們起的早了些,這會子都已吃過了,所以才……”
“吃過早飯了對吧?可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吉雅笑眯眯地看着塔娜。
塔娜默了一會兒,然後撲哧一笑,道:“罷了罷了,真是拗不過您。”說着單膝曲着側坐到炕沿邊兒,順手拿起粥勺兒,從大玉碗裡盛了兩小玉碗栗子桂花羹,給主子遞過去一碗,拿起公用筷子,捧着另外一碗,撿着幾樣菜色夾到主子面前的空碟子裡,復又夾了一筷子擎在半空中,笑道:“吃吧,主子不吃,奴婢可就真的不敢吃了,擎等着捱餓罷了。”
吉雅見狀一笑,撿起筷子捧起碗,撿幾樣愛吃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邊吃邊誇:嗯嗯這個狍肘子燜的入味兒,哎哎那個翡翠銀耳湯味道清新,還不斷給塔娜夾菜,給塔娜面前的湯碗添湯……
一時間塔娜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受寵若驚,更有些驚訝:這主子是怎麼了,好像我是主子,她是下人似的,還有......這吃相,怎麼好像多少日子沒吃飯了似的?
其實多半是吉雅太高興的緣故。
“我跟你說啊,以後你的飯就在這裡吃,也不用讓廚房再備辦東西,左右這裡的也吃不完。”吉雅邊嚼邊舉着筷子比劃着,快樂的地吩咐。
“那怎麼行?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這主子和下人在一個桌子上吃東西,原就是不合規矩的,今日若不是郡主盛情,奴婢卻之不恭,奴婢怎麼也不敢與郡主同席,更加不敢日日如此。”塔娜放下碗筷怯怯道。
吉雅聽了不禁有些掃興,自己不過是想找個和自己一起吃飯的伴兒而已,咋說的這樣嚴重呢?想着想着就撇了撇嘴,食不甘味,便怏怏不樂地放下了碗筷:“好懷念那日在山洞裡與衆人吃烤肉的時光,無拘無束多好啊。”
瞅着主子聽了自己的一番言論面現不悅,不禁有些後悔。雖說與主子同席這事兒不合規矩,可比起讓主子高興這事來說,還是後者至關重要,於是笑道:“左右也不過在咱們這園子裡,又是在郡主的臥房裡,知曉的人也就秋玉、靜香,要不……就依着主子吧。”
吉雅聞言,自然是喜不自勝,見這會子塔娜也是緊張,沒怎麼吃東西,復又往她面前的空碟子裡夾了些自認爲好吃的,催促她吃。
塔娜自然是盛情難卻了,喜滋滋地吃了起來,雖然在相府裡是名符其實的大丫鬟,什麼陣勢都見過些,什麼吃食都差不多品嚐過一二,但這是主子賜的吃食,當然要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