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猜的沒錯,其實她早就應該知道這一切,因爲這就是那日在塔頂,吉雅沒有認真聽取的一段話,相爺早看出小王爺將來會承繼大統,但也發現,小王爺生性愚魯,難堪大任。
如何補救王爺的缺陷,成了相爺心中的一塊心病。
驀然,相爺記起了一個情景,那日小王爺來府上賞梅,望着吉雅的眼神裡,透着十分的鐘愛。
於是相爺纔在心中有了這番思量:不如便把吉雅嫁給王爺,成爲王妃了,進而在將來可以順理成章的晉封皇后,這樣女兒就可以在君王之側輔佐,以保全蒙古族的千秋大業。
雖然相爺明明知道女兒不喜歡小王爺,甚至從她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到,她其實很討厭他,但在一國之相的眼中,與國家社稷相比,一己的幸福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既然生在相府,生在相國世家,作爲相爺的女兒,就必然要做出比平民百姓更多一些的努力和付出,乃至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
可相爺畢竟只有吉雅這麼一個女兒,強迫女兒嫁給她不愛的人,實在有些殘酷了。
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讓王爺多些接觸吉雅的機會,讓吉雅在與王爺的相處中,慢慢對王爺產生好感,畢竟基於感情的婚姻,會讓自己實施的一切,進展地更加順利些。
此刻的相爺在墨羽堂之中,一個人喝着悶酒。
彷彿和女兒心有靈犀似的,一邊喝酒,一邊在心中默默地訴說着:女兒啊,你要理解額祈葛,理解額祈葛的苦衷啊,當年額祈葛大義滅親,便是爲了國家的前途和命運,如今仍然是爲了大元的基業,犧牲了你的終身幸福。
額祈葛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不知有多少個日夜難以入眠,不斷地做着心理鬥爭,卻最終只想出了這麼一個可行的辦法,請你一定要以元朝的前途與命運爲己任,與元朝的興衰成敗共存亡,方不辜負額祈葛的殷切期望。
彷彿與額祈葛心有靈犀似的,此刻吉雅已經體會到了相爺的意思。
只是這意思卻讓吉雅產生了無形的精神負擔,她感覺有一雙無形且無情的手正在慢慢、慢慢地扣住她的鼻口,讓她喘不過氣來,瀕臨窒息的邊緣。
“我纔不要,我纔不要哩!”吉雅看着小王爺的樣子,胡思亂想着,竟然脫口說起胡話來。搞的在場的人都睜大雙眼看着她,一臉的驚訝。
吉雅在說完之後自然也緩過神來,覺得是自己壓力太大導致失神所至,趕忙爲自己打圓場,指着書中某一段,笑道:“抱歉啊,嚇到你們了吧?我看這書寫的真是太好看了,這段描寫簡直是,”吉雅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陶醉表情,繼續道:“簡直是太出採了,啊,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就讚歎不已了。”說完閉上雙眼,輕輕晃了晃頭,一副沉浸其中的表情。
衆人皆對她的解釋點點頭,不知是真信了她的話還是順勢敷衍塞責,反正是給了吉雅一個失態的臺階。
吉雅一邊假裝看書一邊輕瞄了衆人一眼,便撇了撇嘴,心想我這番誇張的掩飾,只瞞過一個人——“哎喲”小王爺。
三位丫鬟早就對郡主的奇形怪狀屢見不鮮了,擴廓雖不知吉雅剛纔心中到底想了什麼,卻一眼看出她根本不是看到什麼有趣、有意義的段子,而是在刻意掩飾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卻不以爲意,心說這妮子還真是愛作怪,微微笑着,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
擴廓這輕描淡寫的態度卻讓心細如髮且敏感的吉雅察覺,她有些失落地想:這傢伙對我興趣不大耶,哼,不大我可以努力讓你對我感興趣,不信不能把你勾上手。
於是拿起果盤中牙籤,插了一塊菠蘿遞到擴廓嘴邊兒,朝着他拋了一記媚眼,極盡溫柔道:“老師,請吃口水果解解渴吧。”
說是拋媚眼,其實在外人看來是就不停地眨着長睫毛,夾鼓眼兒,看起來好滑稽的樣子,三個丫鬟看着主子搞笑表情,都眼含笑意,忍俊不禁,但都不敢笑出聲。
擴廓看着吉雅的樣子,表情淡然,眼中透着一點點難以捉摸的味道,瞟了一邊氣地快爆炸的王爺,沒有吃這片水果,卻端起桌上的茶水,遞到嘴邊,也不看吉雅,目中沒有什麼情緒,輕聲卻很有禮貌地解釋道:“末將不喜吃水果,太酸,喝茶水就可以了。”
這樣不給面子,讓吉雅很受打擊,但卻非常執拗地湊近擴廓,把水果遞到他性感的脣邊,嘟着小嘴,盯着他俊美的眼睛注視了一會兒,然後把視線緩緩轉移到他脣邊的菠蘿片上,旋轉着它,觀賞着它,嘴角上揚,緩緩道:“這東西又稱王梨、鳳梨、黃梨,原產南美洲巴西、巴拉圭的亞馬遜河流域一帶,是一種熱帶水果,16世紀從巴西傳入中國,有70多個品種,嶺南四大名果之一,它含有大量的果糖,葡萄糖,維生素B、C,磷,檸檬酸和蛋白酶等物質,具有解暑止渴、消食止瀉之功,爲醫食兼優的時令佳果,值此初春,只有我們相府的溫室果園裡纔有這種水果,別處可是吃不到的。”說完挑了挑眉毛,手指輕揚了下果片,示意了下他。
擴廓對她一通詳盡的描述很是驚訝,眼中的驚奇卻是一掠而過,但就這一瞬間的異樣足以說明他內心的撥動不小,吉雅知道已經大功告成,不再看他,只把水果遞到自己的嘴裡,邊優雅地咀嚼邊輕輕笑道:“吃還是不吃,全、由、你。”
任擴廓的身份着實不低,見過不少美貌姑娘,卻從來沒見過像吉雅這樣有趣兒的,怎麼能不有些動心呢?只是他素來習慣不動聲色,不喜張揚罷了。聽了他的解釋,也禁不住緩緩簽了一塊拿到眼前審視了一番,今日才知道對這個東西瞭然的還真是不多,長了見識了,於是優雅地張口含到嘴裡,邊嚼邊覺得味道也彷彿與往日吃時不同了,不由自主地對着吉雅笑了笑。
這一笑讓在座的人都爲之震驚,爲啥,因爲據大家的瞭解,這傢伙向來很少笑啊,如今竟然笑了,吉雅望着他的笑意,心說真是笑顏如花,一笑值千金啊,難得難得,實屬難得。
只是這邊的王爺早都坐不住了,也不看什麼書,想什麼對聯了,見擴廓又要從碟子內取一片菠蘿,卻來了個先下手爲強,搶過那片菠蘿扔到嘴裡,一邊咀嚼一邊把牙籤隨口吐到地上,誇張的點頭笑道:“嗯嗯,味道果然不錯,聽了吉雅妹妹的一番描述,覺得這菠蘿乃是上上之佳果呢!不如給小王一些罷,小王也好進獻給父皇品嚐一番。”
“王爺倒很是孝順呢,不過您大可不必這樣做了。”吉雅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喝上一口茶水,緩緩地道。
王爺聽了這話有些奇怪:“哦?這話兒是怎麼說的呢?”
“有好吃的,不給你父皇先獻上些,我們怎麼敢坐在這裡胡吃海喝呢?額祈葛早就選上等的菠蘿給皇帝送去了。”吉雅一手看書,一手持着茶杯,眼睛瞅着書上的片段,嘴上繼續輕描淡寫的態度。
談起在坐各位敬之如天人的皇帝,好像在提起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之人似的,讓他們有種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的感覺。
估計若是別的什麼人在小王爺面前以這樣大不敬的態度談論他的父皇,有多少個頭都不夠砍了,可偏偏是吉雅,反倒讓小王爺有種受虐狂的喜悅之情,這吉雅妹妹還真是與衆不同啊。
“既然這樣,小王就不客氣啦。”於是在擴廓又一次伸手欲取一片菠蘿的瞬間,一邊誇讚一邊以極快的速度把整碟菠蘿都搬運到自己的面前,一片接着一片的大吃起來,一邊吃一邊把一根根細小的竹籤隨口吐到地上,好像多少年沒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似的,更好像他I媽沒教過他要講究公共場所的衛生似的。
他這誇張無禮的行爲讓在場諸人都是一呆,吉雅終於忍不住了,便一邊喝着茶水,一邊低頭看書,臉上似笑非笑,嘴上似勸慰更似挖苦,仍然輕描淡寫道:“啓稟小王爺,那東西您還是少吃點兒吧,吃多了可能會發生過敏反應的。”
“額?什麼是過敏、反應?”小王爺把拿菠蘿的手停在空中,嘴裡的咀嚼速度放慢,奇怪地問道。
“通常來說,過量食用菠蘿之後,在15分鐘到1小時左右可能急驟發病,出現腹痛,腹瀉、嘔吐或者頭痛、頭昏、皮膚潮紅、全身發癢、四肢及口舌發麻,甚至還出現呼吸困難、休克等一系列過敏症狀反應。人們習慣的稱這種菠蘿過敏反映爲“菠蘿中毒”或“菠蘿病”。”吉雅放下書和茶杯,十分鄭重地看着王爺和王爺手裡護着的菠蘿碾子,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雖然吉雅的言語中有很多他不太懂現代詞句,但大體意思還是明白的,就是說吃多了菠蘿會中毒,會有很多不舒服的感覺,甚至會死掉!
王爺想明白後,頓時嚇的臉兒都綠了,右手一鬆,菠蘿片“啪”地掉回了碟子裡,左手也不攔着碟子了,嘴角抽動了幾下,撇了撇嘴巴,有種想要把吃進去肚子裡的東西吐出來的衝動,最後靜靜地把碟子推到擴廓跟前,笑道:“小王知道將軍向來是體格康健,從不生病,吃什麼東西也都不會中毒的。不如,就讓給你吃吧。”
衆人對小王爺這番舉動都甚是無語,做的也太明顯了吧,沒聽說有毒時爭着搶着要吃,一聽說有毒就推給人家吃,害人也不用做的這麼直接吧,實屬讓人大跌眼鏡。
再看擴廓,人家不以爲意,竟然很是聽話的樣子,起身給王爺行了一禮,道:“謝王爺賞賜。”說完復又坐下,風采卓然且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竟然一刻不停地把所有王爺剩下的菠蘿都吃掉了。
王爺見了很是高興,眨了眨眼睛,笑道:“將軍別害怕,待會兒你要中毒了,我會派人把你送回府上,請太醫爲你精心醫治的。”一副大發慈悲的樣子,讓人看了哭笑不得。
“謝王爺對屬下的關心。”擴廓又立起身回了話兒,方始悠然坐下,靜靜地看起書來。
王爺卻一副焦灼的狀態,好像很是期待人家發病似的,在那裡靜靜觀察擴廓的一舉一動,畢竟是大半碟菠蘿啊,他咋還沒有啥反應呢?
“王爺大可不必爲將軍憂慮,因爲他不會有事的。”吉雅提醒道。
“哦?這是爲何?還請妹妹細細說來聽聽。”王爺一臉霧水。
“正因爲過量食用菠蘿可能會有這些潛在的危險,所以在食用之前可先把果皮削去,除盡果皮,然後切開放在鹽水中浸泡一下,這樣就可以減少菠蘿朊酶過敏的事故發生,同時,使一部分有機酸分解在鹽水裡,菠蘿的味道顯得更甜。而王爺和將軍適才吃的水果就是經過鹽水浸泡過的,所以,王爺大可不必爲將軍擔心了。”吉雅說完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小王爺,悠然端起塔娜剛剛換過的熱茶,緩緩地吹了吹騰騰的熱氣,輕輕飲了一口。
擴廓聽了這番講述也是爲之一振,只是仍然在表面上一掠而過,讓人不易察覺。
其他人就不用說了,個個佩服地五體投地,連塔娜都不知道這個中原理,她只知道相爺有一個碩大的溫室園子,專門在寒冷時節種植夏日纔有的瓜果蔬菜,也沒見主子曾經對此發生過什麼興趣,卻沒想到主子會知道這麼多,大感意外也更加慶幸跟了個聰明絕頂、知識淵博的主子。
“哈哈,想不到吉雅妹妹竟然如此見多識廣,小小一碟子水果也竟然有這麼多的學問,小王今日真是不虛此行,開闊眼界啊!妙哉妙哉!”雖然這過程中,吉雅的解釋明顯是大喘氣,有意戲弄一下小王爺,而出乎意料的是,小王爺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反倒很是樂不可支。
吉雅都有些不瞭解眼前這個地位尊貴,頭腦卻看似簡單的王爺了,他到底是裝蔥、還是裝蒜、還是裝蔥蒜?
這裡的人有資格催促王爺把對聯趕緊勒出來的,也只有吉雅一人了,其它人讓他們等多久,估計也不敢有什麼怨言,於是吉雅旁敲側擊地道:“王爺此時可有靈感得出妙聯?”
王爺一聽吉雅的提醒,方始想起在這裡落座的原始目的,是爲了題學堂的門聯,於是趕緊伸手取過毛筆,在硯臺中蘸了些墨水兒,復又虛張聲勢地在臺子上蕩了蕩餘墨,陷入了鎖眉沉思的狀態。
吉雅一見他這舉動,便如霜打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看他這樣兒,估摸一時半會兒還是想不出來,她胳膊肘兒支着桌子,託着腮望着王爺,另一隻手取過一片餐巾紙包裹起一塊糕餅遞到王爺面前,微微一笑道:“吃一塊吧,邊吃邊想,或許就有靈感了。”
王爺陡見吉雅一反常態對他如此之熱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趕忙把空着的手在胸前抹了兩把,好似胸前的衣服是乾淨的毛巾一樣,笑逐言開地接過糕點,喜滋滋地邊吃邊點頭誇讚道:“嗯嗯,味道極好呢,想不到相府的糕點比之我們王府的竟是更加香甜可口,看來小王以後定要日日來府上品嚐。”
日日來府上品嚐?吉雅感覺頭上有好多的金星與蜜蜂,正在飛來飛去嗡嗡嗡。不禁在心中自罵道:你這隻賤手,你這張臭嘴啊,怎麼一不小心就把這樣一個討厭鬼,勾成粘人的牛皮膏藥了呢?
不禁大大地後悔,只是後悔而莫及。
不想那麼多了,給你吃就是爲了讓你別那麼斤斤計較,打擾我和擴廓交往,吉雅甩掉讓人煩惱的思想包袱,復又精心地在各個碟子裡挑選了下,選了塊外形呈月牙型,周身印着精美花紋、色如翠玉一般的迷你小糕餅,遞到擴廓嘴邊,笑道:“時近中午了,該餓了吧,吃一塊權作充飢。”知道他可能會礙於王爺的心情,而拒絕自己的盛情,所以先給小王爺遞過去一塊,然後再淺淺勸說了一番,希望他會吃下自己親自爲他挑選的食物。
擴廓遲疑了下,看着王爺因爲吉雅先把糕點給他,正自得意洋洋地向擴廓投去勝利的目光,知道接了這餅,王爺也不會太過氣惱,便伸手去接,誰知吉雅竟然把手往後一縮,復又遞到他的嘴邊,更加靠近他的身子,語帶撒嬌,道:“我要餵你吃。”
這一句如同一聲悶雷,更猶如一顆炸彈,驀然在五人之間炸開,受傷最爲慘重的莫過於小王爺,他已經丟掉了手中的筆,氣呼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而更加出乎衆人意料的是,擴廓竟然沒有像上次一樣婉言拒絕,而是乖乖地張口用牙齒一咬,往回一掙,整個吞進了嘴裡,有滋有味地咀嚼起來,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吉雅見他把糕點全部咬過去吞在嘴裡,一定是爲了讓她與衆人都免於尷尬,再看小王爺那怒不可遏的樣子,不禁有些掃興,這個在現代裡很好玩的一件事情,怎麼到了古代裡,竟然會惹出這麼個不大不小的亂子?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理解,進而回頭對着王爺笑道:“王爺該不會覺得我,額不,覺得小女子有些……有些那個啥了吧?要不小女子也餵你吃幾口?”這話看似客氣,實際上,語氣裡透着很深的諷刺意味。
偏偏小王爺最喜歡被吉雅妹妹挖苦似的,竟然高興地的點了點頭。
吉雅不禁大悔:自己犯了個小賤,手欠欠兒地去喂將軍吃糕點,竟然引出一“大賤”!這小王爺的腦子該不會是真不好使吧?都讓我挖苦諷刺成這樣了,還是一副沒知沒覺的樣子。
吉雅不禁感嘆:原來這世界裡,不是強者無敵,也不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而是——人至賤,則無敵。
但既然自己已經說了那樣的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好反悔,只好履行承諾,於是嗍着小嘴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端起一碟糕點,怏怏地走到王爺跟前,一手託着碟子,一手撿起一塊糕餅,遞到王爺脣邊兒,眼睛看向別處,陰陽怪氣地道:“王爺,那就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