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你說我幹嘛?”擴廓說着又向前傾了傾,與她的臉兒貼地更近了,吉雅直覺得他就要吻到自己的臉上了,彼此的呼吸已經交錯,禁不住更加緊張:“誰、誰讓你上來的?你下去。”說着向後微微一側。
擴廓沒有立即答話,微微一笑,突然將身子微微一側,同時交替舉起兩條長腿,便自馬背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圈兒,從相對吉雅的方向,變成背對着的了。
“小心啊。”擴廓說完便握住吉雅的手,輕輕一晃,叫道:“駕!”馬便馳蹄向竹林深處奔去。
相對擴廓來說,吉雅的反應總好像慢了不止半個節拍,在馬兒馳出的一剎那,她的身子本能地因爲慣性向後傾了過去,同時“啊”了一聲,頓時嚇地魂不附體,索性手還在擴廓手裡握着,不然非得跌下馬去不可。
因爲懼怕,吉雅趕緊把身子貼了過去,緊靠着擴廓的後背,擴廓緩緩鬆開了吉雅的手,吉雅順勢緊緊抱住擴廓結實的瘦腰,一刻也不敢放鬆,雖然心中懼怕,嘴上卻一點兒也不饒人:“你幹嘛?快停下來,停下來,我害怕啊,你知道的啊,我害怕啊,我不要騎馬了,我要下去,停下來,放我下去!”
擴廓回覆的聲音卻透着些許冷意:“想學騎馬,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恐懼心理,如果一直這樣恐懼,你永遠都不能學會騎馬。”
“你這樣,我就不恐懼了麼?我只有更恐懼纔是!”
“放心,我會讓你克服恐懼的。並且愛上騎馬。”擴廓的話語中充滿自信,又輕輕抖了一抖繮繩,馬速更快了,吉雅直嚇地絲毫不敢動彈,更緊地抱住擴廓的腰,皺着眉,口中怯懦道:“擴廓大將軍,求你了,放我下來吧,我真的害怕。嗚嗚嗚……”驀地控制不住,吉雅竟然嚇地哭出聲來了。
擴廓直覺得身後之人的身子,伴着哭泣聲一抖一拉的,禁不住有些無奈,緩緩放慢了馬速,等馬漸漸停下來時,他有些無奈,側着臉,道:“你這倒底是怎麼了?膽子這樣小,一點兒都不像是咱們草原兒女。”
“不像草原兒女怎麼了?單純從一個騎馬就看出我不像草原兒女了,是不是草原兒女很重要麼?”吉雅不太愛聽他的種族崇拜論。
“你不以身爲大蒙古族的子民而驕傲麼?”擴廓顯然有些不理解,輕晃一下繮繩,馬又向前走動起來,只不過這次是緩緩慢慢地,有點兒像是在竹林漫步,影影綽綽地穿梭於林間,美少年與美少女坐於馬背之上,倒像是再美不過的一幅畫。
吉雅悠閒地靠在他的後背之上,眼底裡沒有顏色,淡淡地道:“沒有。”
“嗯?”擴廓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是哪個種族,都不重要,要互相尊重對方的風俗習慣,不要強加給對方什麼,也不要厭惡阻止對方什麼,彼此之間和睦團結,最好做到相親相愛。”吉雅依舊是一副平靜的表情。
擴廓聽了吉雅的一番言論後,倒是沒有想像之中的憤然,而是很欣慰的樣子。末了,也以同樣平靜地語氣道:“只可惜,那都是你的美好想像罷了。拿到現實之中,便會處處碰壁。”
雖然他的意見與吉雅相悖,但吉雅依舊不生氣,仍然溫馨地靠着他的背,很幸福的樣子:“那對我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在一起,不管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吉雅說着蹭了蹭他的後背。
擴廓幽幽地道:“真的不重要麼?”
感到他的憂鬱,吉雅有了些許的清醒,將頭輕輕挪開了些,問:“你怎麼了?”
擴廓靜默了會兒,極平淡地道:“沒事。”
“一問你,就說沒事,沒事。”吉雅學着他的態度與聲音,有些不屑。
擴廓微微一笑,道:“真想知道?”
“嗯。”吉雅在他身後蹭着他的後背,點點頭。
擴廓沒有馬上答話,只是又扯着馬的繮繩,輕輕抖了抖,馬兒快要停駐的腳步復又向前移動,竹林好靜,靜地只能聽到馬蹄的噠噠之聲,緩慢而有節奏。
“你知道我還有一個漢人的名字麼?”
“聽說過,叫王寶寶對吧?真好聽。”吉雅確實覺得他這個漢人名字,叫起來朗朗上口,聽起來過耳不忘。
“我也很喜歡這個名字,那是我父親給我取的。”擴廓眼前浮現出慈愛父親的影像。
“你父親對漢人的看法很不錯啊,還給你起漢人名字。”吉雅難得看到對漢人印象這麼好的蒙古貴族,很是欣慰。
“嗯。”擴廓應了一聲,面上是微笑的,頓了頓,道:“因爲他原本就是漢人。”
“……”
吉雅這下失聲了,萬萬沒想到的感覺。末了,向擴廓求證道:“那就是說,你是漢人嘍。”
擴廓的面容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我也不知道。”
這話是怎麼說的?他也不知道?吉雅完全沒搞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父親是漢人,母親是……畏兀兒人人。”
“……”
若是在現代,這也許沒什麼,可這是在古代,在這個*激化的時代,一個漢人與一個畏兀兒人結合,生了他,他怎麼會不糾結呢?吉雅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還是不想讓他心情不好,於是故作開心地道:“那不錯啊,你是混血兒啊,人家都說,混血兒既聰明又漂亮。你看你就是這個說法的充分證明。”
吉雅說着露出甜美的笑容,靠着擴廓的後背,她感覺好幸福。
擴廓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至少我的身分得到了聖上的認可。”
“什麼認可?”
“我的蒙古名字——擴廓帖木兒是當今天子賜封的。”擴廓很自豪的樣子。
吉雅偷笑一下:“所以你更認同蒙古族的身份。”
“不是認同,是原本就是。”擴廓冷着臉,道。
“……”
吉雅靜默了一會兒,嗍着小嘴兒道:“幹嘛這麼嚴肅?”
擴廓也不說話,長腿一撩,輕巧地從馬背上躍下,立在馬的一側。吉雅差點跟着掉下來,趕忙夾住馬腹,同時勒住繮繩,怒道:“你這是幹嘛,我又哪裡得罪你了?”
“你哪裡都沒得罪我。”擴廓微微一笑,繼續道:“你不是要學騎馬麼?”
一時間也琢磨不透他是喜是怒,吉雅就坐在馬背上,靜靜地看着他,看他要怎麼教。
“怕不怕?”
吉雅搖搖頭。
“那你進步了。”
“是啊,至少我一個人坐在馬背上,沒以前那麼緊張了。”吉雅覺得這種無意識的聊天真的讓她忘記了緊張和害怕,不知不覺地都坐在馬背上這麼久了。
“不緊張是騎馬的前提條件。”
吉雅點點頭。
擴廓扯着馬頭的拴子,拉着馬慢行。
邊行邊道:“馬兒慢步時,上半身直立穩穩的坐在馬鞍上。用腳的前半部踩住馬蹬。要放鬆不要過度緊張,腿自然的附在馬鞍上。”
吉雅按照擴廓說地做了,感覺真地很不錯。
於是二人就這麼,一個坐在馬背上,一個在旁邊牽着馬,一路邊走邊聊天,吉雅不想再談那些關於他身世的煩惱事兒,於是便道:“對了,我忽地想起學堂那幅對聯了,王爺已經做好了上聯,叫什麼來着?”
“今朝芊芊佳人在此讀書。”
“噢對了,就是這個,今朝芊芊佳人在此讀書。這對聯還真是糟糕透了,竟然還要往門上鐫刻,真是服了。”吉雅有些鄙薄。
“其實對聯這東西,只看上聯還不好評價是好是壞。”
“噢?”吉雅挑了挑眉毛,看着擴廓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精妙的下聯了?”
“精妙倒是談不上,只求整齊罷了。”
“今朝佳人在此讀書,對!”吉雅微笑地看着擴廓,下了命令。
“明日翩翩少年蟾宮折桂。”
“蟾宮折桂?什麼意思?”吉雅下意識地重複道。
“……”
擴廓拿眼瞟了瞟吉雅,又撇了撇嘴,道:“不知道。”
“……”
吉雅白眼望天,道:“不說拉倒。不是科舉應考中第、金榜題名之類的意思罷了。”
擴廓笑了笑道:“正是這個意思。《晉書•郤詵傳》:“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爲如何?’詵對曰:‘臣鑑賢良對策,爲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相傳蟾宮中有桂樹,自唐代以來牽合兩事,遂以“蟾宮折桂”謂科舉應試及第。”
“嗯,長了見識。”吉雅點點頭,繮繩不鬆,轉向擴廓,抱拳笑道:“多謝謝擴廓兄臺不吝賜教!”
擴廓笑道:“既然我這徒弟這麼乖巧,我便勉爲其難再給你講講這騎馬的要領吧。”
“請!”吉雅故作認真道。
“當馬兒奔騰時,身體要稍微前傾,小腿的膝蓋及大腿的內側要用力夾住馬的身體。”
吉雅按照擴廓說地試了下,沒敢使勁,生怕把馬夾怒了。
“馬兒雖然不會言語,但你要經常和它聊天,讓它信任你,讓它有安全感。自己的馬兒什麼狀態是緊張不安的表現,什麼時候是友好的表現,要多瞭解這些,你就能自己讀懂自己馬兒的一些“行動語言”,有利於你的騎行。”
“馬都有什麼肢體語言呢?”
“除了你自己的觀察之外,通常的情況也是有的。我且給你細說一下吧。”
“甚好。”吉雅說着向擴廓伸出雙手,一副嬰兒求抱的模樣兒。
“幹嘛?又想讓我吃你豆腐麼?”擴廓無比風騷地朝吉雅拋了一媚眼。
“呸!抱我下來!”
“不學了?”擴廓有些奇怪。
“你說的內容,我得記下來啊。”
“我聽說,你不是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麼?還用得着記?”擴廓的聲音裡透着戲謔。
吉雅收回雙手,白了他一眼,道:“沒錯,是過目不忘,不是過耳不忘。”說着打了個呵欠。
“困了?”擴廓說着把吉雅從馬上抱了下來,道:“上午就學到這兒吧,回去歇息會兒,看你這小身子骨兒,可別累壞了。”說着很自然地牽着她的手,往靜心齋那邊走去。
吉雅很聽話地讓他牽着手,乖乖地跟着來到靜心齋。
一見齋內,撲面而來的溫暖,頓時讓吉雅感覺舒服多了。先去洗漱間洗了洗,各自換了身涼衣衫。
吉雅反牽着擴廓的手,把他拉到東北角的沙發炕沿處,按着他坐下,然後蹲下來,親自給他解鞋帶兒,脫鞋子。
擴廓有些意外有些緊張,靜靜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吉雅,任由她的殷勤服務,心內泛起陣陣感動。
吉雅把擴廓的腿挪上炕,瞅着他的俊臉,微笑道:“往常都是王爺搶着在這裡躺着,今日我要你,在這裡陪我說說話兒。”
擴廓沒有說話,捉住吉雅的玉手,來撫摸自己的臉頰,微微笑着,笑地很溫馨,很幸福:“真想一直就這樣,和你靜靜地呆在這裡。”
“我也是。”吉雅把他推倒,順勢給他頭下放了個柔軟的枕頭:“躺着吧,好好歇會兒,我的好師父!”
擴廓扯住吉雅的手臂,輕輕一拉,便把吉雅扯入懷中,吉雅便偎依在將軍的臂彎,頑皮地伸手,一會撥弄幾下他的髮絲,一會摸摸他俊美的臉龐,覺得他的五觀長的真是完美無缺。
擴廓撥開吉雅的手,面露傲慢表情:“別亂動,別把人家的髮型弄亂了。”
“噗~~”吉雅被他的話兒整地有些無語,驀然發現,擴廓其實是個具有雙重性格的人,忽冷忽熱不說,還很慢熱,越熟悉越發現,他其實還很幽默。
“拿出你的那個小本本。”
“課堂筆記。”
“嗯,拿出你的課堂筆記。”
“報告師父,已經準備好了。”
“現在就給你說說馬的肢體語言。”
“請講。”
“關於鼻子:鼻孔張開表示興奮、恐懼;打響鼻表示不耐煩、不安、不滿。”擴廓說着頓了頓,等吉雅記錄好。
“好了,繼續。”
“關於馬的嘴巴:上嘴脣向上翻起,表示極度興奮;口齒空嚼表示謙卑、臣服。”
“嗯,繼續。”
“馬的眼睛:眼睜大瞪圓,表示憤怒;露出眼白表示緊張恐懼,眼微閉表示倦怠。”
“好了。”
“馬的耳朵:雙耳一齊朝前豎立,表示警惕;雙耳一齊朝後抿,緊貼到脖頸上,表示要發動攻擊;雙耳前後轉動,表示一切正常。”
“噢。”
“馬的頸項:頸向內弓起,肌肉繃緊,表示展現力量或示威。頸上下左右來回搖擺,表示無可奈何。”
“嗯。”吉雅記地很認真。
“四肢:前肢高舉,扒踏物品或前肢輪換撞地,表示着急。後肢擡起,踢碰自己的肚皮,若不是驅趕蚊蟲,則提示馬患腹痛。”
吉雅記好,向擴廓點點頭。
“關於馬尾:尾高舉表示精神振奮,精力充沛;尾夾緊表示畏縮害怕或軟弱。無蚊蟲叮咬卻頻頻甩動尾巴,表示不滿情緒。”
“想不到馬的肢體語言這麼奧妙無窮。”吉雅一邊記,一邊插嘴。
擴廓點點頭,以胳臂代替枕頭,眼瞅天棚,繼續道:“此外,打滾一兩次是放鬆身體,反覆多次打滾必有腹痛疾病。跳起空踢、直立表示意氣風發。馬的嘶鳴聲有長短、急緩之分,分別具有呼喚朋友、表示危險、渴求飲食、喜怒哀樂等等含義。”
午餐前,擴廓給吉雅講了很多關於馬的常識,例如怎樣接近馬,如何向馬做自我介詔,不能對馬實施暴力等等。
吉雅邊聽邊記,學地很是認真。
約摸到了晌午,塔娜像是鑽到主子肚子裡的蛔蟲,吉雅尚未吩咐,便差人把豐盛的午餐送到了靜心齋。
對主子心思摸地甚是透徹的她,只讓下人們把食物送到門口的桌子上,並不讓往裡面送。
等一切都備辦齊全了,才親自往裡面炕桌送,吉雅要下地去幫忙,塔娜怎麼肯讓主子動手,直把主子往炕裡輕推,吉雅也覺得在擴廓面前這樣拉拉扯扯不好看,只好作罷。
倒是擴廓的表現讓人非常意外,只說是去洗漱間洗手,回來時,也不聽塔娜的勸說,把一碟碟食物傳送到炕桌上,看起來倒像是一個標準的居家男人。讓吉雅和塔娜都倍感意外。
備辦妥當後,塔娜笑道:“郡主,將軍請用膳吧。奴婢先行告退,主子有什麼事就喊奴婢,奴婢就在外間候着。”說着退了幾步,往外面走去。
“一起上來吃吧。”吉雅在後面喊道。
塔娜回身又是一拜,笑道:“主子真會說笑,快請用膳吧,不然呆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將軍也要多吃些纔好。”說完便笑盈盈地退下了。
吉雅知道有擴廓在這裡,她是斷不肯上桌的,便不再苛求了。
望着一桌子的菜,二人都沒動筷,吉雅笑道:“難不成,就只在這裡看着,都不吃了麼?”
擴廓本不是忸怩之人,坐在那裡,瞟了吉雅一眼,嗍着嘴巴,撒嬌道:“不是不吃,是等着夫人伺候着吃呢。”說着張開了嘴,擱那等着。
吉雅撲哧一笑,拾起筷子,夾了塊軟軟的豬蹄,遞到他口中,笑道:“相公大人,請用吧。”
擴廓閉上眼睛,故作一副細細品味狀,評價道:“嗯,夫人這豬蹄燜地很爛很軟滑,手藝還算過的去,再接再勵啊!”
“多謝相公誇讚,來,相公再嚐嚐這個。”吉雅忍住笑,又夾了塊兒翠竹筍送入擴廓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