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凌子衛真是好大的膽子,今日軍議,居然敢將咱們二人拒之門外。咱家好歹也是朝廷政令、天子親封的監軍,他一個小小的討虜將軍,還敢妄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不逆之事,簡直是豈有此理。”冀州鄴城之外,朝廷剿賊大軍西園軍的行軍營帳,在中軍大帳附近不遠同樣是一個大帳裡,傳出了一聲尖利的怒罵。
帳篷裡面,一張炕蓆上正坐着罵罵嚷嚷的人,此人卻是有着和明顯不屬於正常男人的特徵,不只是剛纔的尖利嗓音,還有臉上看起來的,白面無鬚、甚至長得有些陰柔的美,不過讓人想起某種事物或者說某種人的話,總會讓人覺得不由自主地噁心。
這個人正是被劉宏打發、張讓他們有意安插過來給凌巴這西園軍“配備”的兩大監軍之一,中常侍郭勝是也。
而他剛纔罵喊的因由,卻是因爲今天西園軍大帥凌巴凌子衛召集麾下衆將臣提起一場軍事會議,但是對於身爲監軍的他,卻並沒有邀請,或者說着就是擺明了根本就不想要參加,雖然理由聽起來是冠冕堂皇,但對他卻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在宮中,太監、奴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中常侍便是其中的長官,管理下面的那些小太監,而在十大中常侍之中,張讓、趙忠二人以其獲得劉宏太多的榮寵而成爲絕對當之無愧的兩大首腦,由此可見實際上這些太監的權勢很大一部分不是來自於他們的地位職務,而是他們受到天子的寵幸和重視程度,而除了那“讓父、忠母”的二人之外,其他的人地位基本上是不分彼此的。
在表面上看,這十大中常侍自然是同氣連枝,但在暗地裡,他們也各自有各自的算計,彼此的爭鋒也從來沒有斷過,張讓和趙忠因爲身份地位特殊得以勉強抽身於這古怪的內鬥中而出,但郭勝顯然就不行了,甚至他雖然也是中常侍,但所獲得的帝寵,甚至可能還不如如今的兩大傳旨太監之一的小乙子,而小乙子受寵其實部分是沾了凌巴的光的,而凌巴本身所受到劉宏的寵幸、至少表面上就是很令十常侍中空有其名的那有數幾個眼紅的緊,其他人是沒有機會接觸,否則真不介意表現一下自己的嫉妒心到底有多深,展示一下自己在宮中學到的並不只是阿諛奉承,想要鬥智鬥勇也不在話下,而郭勝如今卻是以爲自己逮到了機會,畢竟歷來監軍雖說大部分時候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可對於太監擔任監軍來說,那意義又有不同了,歷來太監其實就只是對皇帝負責,所以可以完全不必顧忌將軍、大將軍的顏面,畢竟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所代表的是當今天子,當然聰明一點兒如張讓那般就不會在這種時候幹出這麼傻的事情來,可郭勝顯然是無勇無謀,對凌巴的態度問題上表現得尤其明顯,倒也難怪會落成空有中常侍之名卻並不得皇帝寵幸了。
今天碰到了這樣的釘子,發飆是料想之中的事情,其實也是郭勝對凌巴莫名其妙由來已久的不滿的一個發泄口。
郭勝的性子是屬於比較陰冷的那種,這自然是一直以來的生存環境所致,打小就入了宮,根本還不知男女之事爲何物的年紀,就已經將自己將來作爲一個男人最基本的尊嚴給丟了,說起來也有些可悲,而且從此之後還要學習着每天伺候着那些彷彿天上掉下來享福的主子們,心裡不扭曲都有些奇怪了,還得要每天笑臉迎人去面對主子,所以很多時候一離開了皇宮,這些“鍍金”的太監便是鼻孔翹到天上去了一樣,倨傲得一副人人都欠他們千百萬兩黃金一樣的感覺。
當然並不是所有太監都像是趙高那般驕橫跋扈、指鹿爲馬而又目中無人,但也不是所有太監都像是曹操老祖中常侍曹騰那般選賢任能、才智機敏且有爲國忠心,而這郭勝卻顯然只屬於前者,不僅自己生得“不健康”,似乎還希望所有人、不,是所有男人都跟着變得和他一樣這麼“不健康”一樣。
實際上,劉宏和內侍的關係極好倒是沒錯,但不代表他不會打罵他們,在他心中,即便是早先有讓他發出“讓我父、忠我母”之言的張讓趙忠二人,也就是宮裡伺候他的奴婢身份,從本心理來說,就會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對張讓尚且如此,更何況對於他沒有多少寵幸的郭勝了;而即便是那些看似地位低下的普通宮人們,在對待這些沒了下半身思考的殘疾男人的時候,心裡面也總保有着一種完整的驕傲,這時不時表現出來,對於蹇碩而言或許也就一笑置之,但對於張讓、郭勝這種人,卻絕對會記恨在心,而張讓好歹也是暗地裡動手腳,郭勝卻可以做到完全沒有頭腦一竿子熱地胡搞起來。
像是在面對凌巴的時候,這傢伙很明顯就是在羨慕嫉妒恨了,偏偏表演和手段都拙劣的很,大家都看得明顯了還仍然要做什麼僞裝,自欺欺人而已。
對這個人凌巴是比較沒有耐心的,他和畢嵐的關係還不錯,也是因爲他覺得畢嵐這人不錯,至少其實不是太壞,對於太監的艱辛凌巴還是有些理解的,只要他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凌巴覺得還是可以交往一二的,但這郭勝確實讓人不怎麼受得了。
而此時在這個營帳裡面,當然不只是郭勝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也坐在一旁,卻只是聽着。
凌巴表面上看上去對這兩位監軍是顯得畢恭畢敬地,但實際上很多方面都已經很明顯表現出了他的不在意,偏偏他佔着理兒,讓郭勝就算是心中充滿了怒氣和怨恨也無處可以發泄,更何況他只是“熱血”了那麼一點兒嘛,人卻不是傻蛋,還是知道點兒時務的,現在大軍離開了洛陽,基本由凌巴全權掌握,他真要寧願往後給皇帝秋後算賬也要搞出一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對郭勝先斬後奏來,說真地他也沒轍,所以這些話其實他也就只敢在這裡面抱怨一下,當然了,聲音肯定是要傳出去的,抱怨嘛、發泄不滿嘛,自己若是想要改善,當面去說不好,當然只能夠用這種方式旁敲側擊一下。
而在營帳的分配方面,其實就是一個很明顯的表現,監軍畢竟有兩個,在軍中這個位置地位特殊,兩個監軍就算是分兩個大營帳也沒人能夠說什麼二話,可凌巴卻還是隻分了一個大帳篷給他們,只讓他們一起住,爲了這一點郭勝也有好一段時間在置氣,最近纔好一些,卻沒有想到現在又鬧出這種事情來。
其實對於他所說的軍議凌巴不讓他參加的這個問題,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郭勝真的要爭取,也是說的過去的,畢竟是監軍嘛,雖然大家都知道很大可能只是掛一個名,平常就算是商量什麼對策,郭勝他們去旁聽也聽不懂,萬一還想要插口那就是耽誤時間,或許還會影響決策呢,可掛個名總有掛個名的必要,但是凌巴偏偏還是有他的理由的,只是卻沒有告訴他們,只是很隱晦地說着這一次軍議其實也是和他們相關的事情,爲了避嫌所以不讓他們參加,但郭勝就算相信,也沒有那麼容易“屈服”,實際上他也只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耍幾句嘴皮子圖個痛快而已,心裡清楚這沒有半點效果,會議仍然還在召開不無,自己卻依然只能夠呆在這裡吹東北風。
畢嵐就坐在他的旁邊,聽到了他的話,不免搖了搖頭,想了想笑道:“凌將軍既然說咱們需要避嫌,還是避一避的好,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也說得過去。”
畢嵐和郭勝的性子又不相同了,凌巴能夠和他談得來,除了某些想法上的趨近,還有就是此人性情比較放得開的關係。
而且這個畢嵐不只是在行事上與常人異,就是外貌長相上,也與宮中其他的奴婢太監不同,像是張讓、趙忠等人,男性特徵不顯,皆是由於身材瘦小,而且頷下無須,面色也比較白淨,皮膚更是能與女子比攀,一看就能夠明顯的看出來這不是一個男人,當然也算不得女人;而至於郭勝,雖然凌巴不喜歡這個傢伙,看上去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居然有一種陰柔之美,給凌巴的感覺,則有點兒見到後世泰國人妖那般;畢嵐卻與他們都不同,看上去反而五大三粗,這個人哪裡看得出來一點兒太監模樣?
當然了,這可能也是凌巴有所誤會了,說起來,在宮廷裡面的奴婢,一般而言是有兩種的,一種是從小就淨身的,這類可能是被家中賣進宮的,也可能是其他各種原因,打小就進入宮中,並且小時候還沒有怎麼發育的時候,就被斷絕了此生的那種念想;另一種,就是那種後來長大了卻又因爲種種原因或是生存不下去了、或是爲這某種目的而進宮的,這畢嵐,顯然就屬於後者,而且也是因爲在這之前就長大了,反而性格也基本養成了,後來改變的卻又比較少,所以和其他中常侍比較不同,不過有一點一樣的就是,都是爲了劉宏的寵幸而費盡心機,只不過他不是單純的耍嘴皮子,而是靠的一些“奇異本事”,其實就是沒將自己的能力用在正途上,而比之郭勝,反而也更要得劉宏的歡心。
說起來郭勝還是有些嫉妒畢嵐的,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應該是同一陣營的人,所以此時也是攛掇着要他和自己統一戰線:“哎呀呀,畢嵐你卻是太善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凌巴今日能夠不讓咱們進去軍議,明日就可能將咱們丟在亂軍之中棄之不救,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畢嵐只是笑,然後卻又沉吟下去,卻是去思考自己的問題了,留着郭勝在那裡自己唱獨角戲,其實這樣也未嘗不是一種自保的好方式,他的權力慾望比之其他人反而是比較淺的,只不過很多時候很多事情,爲了生存也不得不去做,而他不理郭勝,郭勝也拿他沒有辦法,劉宏好歹說過,這畢嵐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尋常人還是不要去打擾,劉宏當然不是爲了什麼學術進步,畢嵐思考的也不可能是學術問題,而是常常會沉浸在一些“奇技yin巧”中,劉宏雖不看重,卻感興趣,畢嵐也是以此得寵的,這點郭勝卻是比不來的。
看着帳外,郭勝眼中突然閃過一道狠厲的寒光,隨即也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