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愛嬌入眼先看了幾行,覺得跟往日所見之安民告示並無區別。
可看着看着,就覺得不對勁來。
她見上面居然寫着:交州遭受南詔侵害後,有義民奮起反抗,驅逐外敵云云。
若是按照這說法,曲承裕可就,直接由靜海軍節度使,變成白身義民了。
若是曲承裕成了民,那曲承裕所任命的愛州、驩州等各州刺史怎麼算?
全部都是義民嗎?
雖然後面又有說道,要對義民論功行賞,述定官職。
可那也是先擼成白身,然後在述定!
誰知道,這招討使,會如何定?
別人不好說,或許能原職不變。可曲承裕的官,是鐵定沒有了。
要知道,靜海軍節度使和安南招討使,可是一個級別的,若是同時存在,豈不成了天有二日之勢?
難怪衆人見了紛紛色變!
曲愛嬌忍住心中的驚呼,繼續往後看,見後面竟然還赫然寫着:免除靜海軍下轄的交州、愛州、驩州、陸州、演州等十三州三年賦稅!
而且,便從景福元年,也就是今年的秋稅開始免。
如果,已經徵收了的,則由官府、徵收者進行逐級退還!
這不把掌握了這些州縣大權的土人們,最大的財政來源給截掉了嗎?
見還有後文,曲愛嬌便繼續看下去,見下面還有諸多惠民政策,竟然是,讓各州之民,據實填報自家的丁口人數,寫下姓名後,按照丁口人數,在安南招討使駐紮處,按五十文一斗,購買鹽巴。
每丁每年最多可買一斗。
這價格,未免太低了些吧!五十文一斗的鹽巴,便是私鹽,也不止這價呀!
一丁一年,那裡吃得了一斗言?一戶五口,只需兩丁,一年便無需另外買鹽了。
大家都買這鹽去了,那官鹽誰來買?
這官鹽的買賣,可是交州土人,包括曲家在內,第二大的財源。
這是要將交州土人的財路一股腦,盡數掘盡啊!
這哪裡是安民告示,分明便是宣戰書啊!
看完之後,曲愛嬌心裡暗暗地搖了搖頭。
纔看到最下面的署名和用印,卻是大唐安南招討使,王延興。
這人的名字,竟然跟那泉州刺史的名字一樣?還真是巧了。
只是,同是姓王名延興,那泉州刺史那般聰慧,詩文獨步天下,而這個招討使,卻如何這般糊塗?
這是迫使交州土人與他一戰啊!
曲愛嬌還在思索着,下面的矯公羨卻已經跳了起來:“這王延興當真欺人太甚!竟然稱主公爲義民!”
“若是主公都成了義民,那某等成什麼了?”
“胡鬧!”曲承裕連忙呵斥道,“既是天子有安排,某等自當讓賢!”
曲承裕的說話,自然是對的。畢竟,安民告示說得並沒有錯,曲承裕的官身,從來都沒有被大唐天子承認過,他不是義民,那算什麼?
這時,坐下下首的楊忠宇的長子,楊廷藝起身道:“如果這確實是天子的旨意,某等無話可說。倘若……是有人矯詔而爲呢?”
聽言,矯公羨立即大聲附和道:“對!這王延興定然是假傳聖旨!某可從來都沒聽說過什麼安南招討使!”
聽到這話,曲承裕眼前一亮。此刻大唐天下,分崩離析,天子的話,早就沒了往日的威嚴。
別說,這王延興有可能是假的,即便是真的,若是拳頭不夠硬,一樣只能是假的!
終究,還是要打過才知道!
“依公羨之言,該當如何處置?”曲承裕試探着問道。
矯公羨獰笑一聲:“他們不是坐船而來嗎?某讓水師去將他們滅了,沉到河底,餵了魚鱉,最是簡單。”
曲承裕暗暗地點了點頭,他心裡自然不願意讓出着節度使的寶座的,如果能讓這些人在到達交州之前便消失,纔是最妥當的法子。
他不動聲色地看向楊忠宇:“楊刺史以爲如何?”
“矯將軍的策略甚妙!”楊忠宇連忙起身答道,“只是,軍士們動手之時,萬一被兩岸的無關人等看到,不免多生事端……”
“最好是將旗幟取下、衣甲都換成平素的衣服。”
“如此,即便日後當真天子問責,某等也大可推說,爲江匪所爲!”
曲承裕這才明明白白地點了點頭:“身爲安南招討使,若是連江匪都應付不了,想來,天子也沒必要去維護他吧!”
“那便依公羨之策,去探探,那安南招討使,是真是假!”
聽曲承裕也應允了,矯公羨才又問那信使:“此刻,那王延興到了何處?”
“奴看他們船速甚慢,似乎,並不着急趕路……”那信使快速地估計了一下,“或許,還沒出長州吧!”
“哈哈,有道是,兵貴神速!這招討使如此緩慢,當真是無能之極也!”矯公羨大笑着領命出了節度使府。
而楊忠宇也領命先回愛州:也不知道,那招討使有沒有派人去愛州,曲承裕命楊忠宇,帶了小兒子,火速回去愛州去坐鎮。
留下長子楊廷藝在曲承裕面前聽用。
又讓自己的嫡長子曲顥領着楊廷藝,先去前院安頓,熟悉這邊的環境。
自己卻用手叉着頭,思索着下一步的對策。
見其他人都走了,曲愛嬌才輕輕地靠過去,雙手搭在曲承裕的肩頸處:“阿爺!女兒給阿爺揉揉罷!”
曲承裕已經六十有二了,身子骨還算硬朗,可精力終究是不可能跟年輕一般。
那般議事一會,便覺得有些辛苦。
聽到女兒的孝心,便也不拒絕,讓曲愛嬌給自己按揉。
感受着女兒輕柔的手法,曲承裕心裡登時邊舒緩了許多。他半眯着眼睛,讚許地說道:“還是阿嬌好啊!”
曲愛嬌卻嘟着嘴,說道:“只可惜阿嬌是女兒身,不能替阿爺上陣打仗……”
“上陣作戰,那是武夫之時,怎麼能勞動到某的阿嬌呢!阿嬌最是聰慧,其實那些蠻力之士能比的?”曲承裕說道這裡,突然想起,自己這個女兒,見識也是不凡,可不問問她呢?
“阿嬌,你覺得,阿爺該如何應付那安南招討使呀!”
曲愛嬌連忙搖頭道:“女兒不敢說,這政事是阿爺和兄長們才能討論的事,女兒不敢逾越。”
“爲何不敢說?某家的女兒,豈是凡女所能比的?你只管說!”
“那女兒若是說錯了,阿爺,可不要怪女兒……”
“說吧!便是錯了,某也恕你無罪!”
聽到曲承裕這般言辭,曲愛嬌才緩緩地說道:“女兒,猜那王延興之所以船行緩慢,十有八九是在等矯將軍去偷襲……”
“啊……”是了,那王延興從長安領命,一路跑到了交州城下,卻爲何慢了下來?只怕,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若當真如此,那豈不是要中了那王延興的圈套啦?曲承裕聽言,胸口一緊,登時頭也不昏了,肩膀也不疼了,就準備喊人過來傳令。
“阿爺,不要着急……”曲愛嬌連忙勸道,“矯將軍久經沙場之人,在家門口作戰,就算不能全勝,也不會大敗……”
“況且,總是要試試,那王延興究竟,是不是,真的是安南招討使!”
曲承裕身子一鬆,卻是如此,點了點頭:“若那王延興,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曲愛嬌歪了歪可愛的腦袋,緩緩地說道,那便這般這般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