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上有鳳凰。
據傳,紀朝宙帝一日夢到自己來到一座青山之上,青山綿綿,景色秀美,然後從天上落下一隻神鳥,五彩羽毛,降落在宙帝前,啾啾而鳴。
宙帝醒來後,就建了鳳凰臺。
後來樑帝繼紀朝之後開創一代盛世,就以鳳凰臺爲帝城。
據傳,鳳凰臺裡有三山五嶽,江河湖海,崇山峻嶺,鮮花異果,乃是人間神仙地,天下第一等美的地方。
有幸去過鳳凰臺的人,都道名不虛傳。
廣御宮裡今天也如往常一樣,高昂的吼聲不斷從宮內傳來,路過的宮人宮女全都習以爲常了。
一個黃衣宮侍,瘦長臉,留着長長的兩條老鼠鬍子。
他從廣御宮中出來,回到了位於三山五嶽的玉宇宮。
玉宇宮中住着朝陽長公主,她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臉上的皮膚仍然嫩得像二八佳人。
據宮中見過朝顏夫人的宮人說,朝陽長公主和朝顏夫人並不像。
朝顏夫人長得像鄭女,身爲樂伎,擅歌擅舞,身形纖細,膚白勝雪,容貌出衆。
而朝陽長公主則更像瑤光帝,她長得高大健美,在先帝幼年時,就極爲愛護先帝,不但親手衣食,據稱先帝被宮中妃妾欺辱,都是公主替先帝出氣,之後就時常帶着先帝遊戲,先帝從小開蒙識字都是長公主親手教導。
等瑤光帝去世,先帝登基,長公主仍不肯出嫁,朝中不免議論紛紛,先帝大怒,言“朕離不開長公主”,誰敢輕言親事,就是與朕爲敵。此話一出,朝中大譁,但先帝幼時受過頗多磨難,因瑤光帝不喜皇后,也不喜先帝,只有長公主一直保護先帝,所以他爲人固執,一旦被觸怒,就無人可解,他當殿令人拖下去數個老臣,無論誰來求情都不肯開釋,還當殿痛哭“朕之父剛去,你們這些人就來逼迫我們姐弟!今日能對姐姐的事指手劃腳,明日就能來對付朕!”
最後還是公主在深宮中聽到消息,好言相勸,先帝這才讓人將被抓的人放出來,但也有幾人已經受不了天牢的苦楚,放出來時就是一具屍首了。
無人敢再提公主之事,公主就一直住在了鳳凰臺。
等先帝皇后產下幼子去世後,公主就一邊撫育當今,一邊扶助先帝。先帝在當今十歲時駕崩,臨去留下的遺詔中,朝陽公主的名字是寫在最上面的,嚴令他去以後誰都不許與朝陽公主爲難,如果皇帝不好,朝陽公主甚至有廢帝另立的權力。
這份遺詔從此奠定了朝陽公主在鳳凰臺至高無上的地位。
玉宇宮中到處可見鮮花綠樹,小橋流水。因爲朝陽公主不喜歡在有太陽的時候到外面去,又想看花看樹,看水看河,就在玉宇宮中栽了許多鮮花和樹木,開出溪流,注入活水,與宮中水道連通,讓水日夜不絕。
花樹是剛剛纔換上的,花枝鮮活水靈,香氣四溢。
朝陽公主正在賞花,對身邊的宮女說:“這次的綠牡丹養的沒有紫牡丹好,今年的花聖是紫魁。”
宮女就把一條金絲織成的絲帶系在花枝上。
黃衣侍人站在旁邊,滿臉堆笑,誇道:“這紫魁比綠色那朵大上一圈!真不愧是魁首。”
朝陽笑着點頭,繞着花看了看,滿意得很。
宮女把紫魁剪下來,戴在朝陽的頭上,鮮花離枝,只有半日的壽命。
這被花匠精心養育一整年的花,爭一個魁首,就是爲了在朝陽公主的頭上戴半天。
殿中的宮女和侍人都紛紛稱讚起來,誇這花美,最適合戴在朝陽公主的頭上。
朝陽心滿意足,戴着這花,乘着車,在鳳凰臺上轉了一圈。這是她每天最喜歡的事,也是最重要的事。
經過有瑤光帝和先帝神像的宮殿時,她下車走進去,跪在神像前默默哭了一場。
她這一輩子,有兩個最愛她的男人。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弟弟。她的父親把她當成珍寶,捧在手心;她的弟弟敬愛她就像敬愛母親。
結果這兩人都早早的離開了。
朝陽哭了一場,雙眼紅腫的離開了。
回到玉宇宮,朝陽疲憊的坐在榻上,宮女們來來去去,給她捧來香花香果,她都不喜歡,揮手把人趕走後,叫來黃衣侍人:“陛下今日如何?”黃衣侍人說:“陛下今日精神很好,歡樂愉快。”
朝陽欣喜道:“那就好,那就好!他今天沒有發火吧?”黃衣侍人點頭,“今天他們都很聰明機靈,沒有惹陛下發火。”
朝陽嘆氣:“他是阿狸留給我的,他好,我才能安心。”
黃衣侍人安慰她:“有公主在,陛下怎麼會不好?陛下敬愛公主,相信公主,這世上還有什麼事需要擔心呢?”
朝陽搖頭,“你不懂……我今年都這個年紀了,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去見阿狸和父皇。等我走了以後,陛下怎麼辦?我的阿團怎麼辦?”
黃衣侍人不敢出主意,只能低下頭。
朝陽望向廣御宮,喃喃道:“我要給阿團找一個可以幫他的人。”
第二天,朝陽公主請了黃家黃鬆年,徐家徐公,孫家孫將軍,毛家毛昭……等一衆人進宮面聖。
但衆人來了以後,不出意料,聖上還是不在,他們還是對着空空的御座磕頭。
聖上繼位五年,沒有一天出現過。他們唯一一次見聖上,還是在登基大典上。不過當時所有人都低着頭,不能擡起來,叫他們說聖上長什麼樣,還真說不出來。
唯一有印象的是,聖人可能是個大胖子。
因爲當聖上走過時,他們看到了聖上的腳和腿,都很粗壯,以一個十歲孩子的體型來說,過於巨大了。
但壯總比瘦好。
“黃老可知,長公主請我等來是何事?”毛昭問。
黃鬆年搖頭:“不知。”
一羣人互相試探過一遍,竟然沒一個人知道?
正思索間,內殿侍人出來通傳,讓他們去後殿見公主。
幾人魚貫而出,跟在宮侍身後,繞回廊一圈,穿過空曠的中庭,過門,再穿過一箇中庭後,走到迴廊上,隔水而望,對面的殿前有一羣人,宮女執壺,宮人擎傘,浩浩蕩蕩,當中坐着一個美婦,隔得遠,看不清面目,只覺得她的皮膚白得能反光,高聳的雲鬢間簪着一朵碩大的綠牡丹。
朝陽公主以不喜金銀珠玉而被百姓稱頌,都道她性情節儉,爲女子本分,也令國中女子不敢向父母、丈夫要金珠銀環,因爲連朝陽公主都只用鮮花裝飾。
黃鬆年嘆道:“又哪有人知道,這一朵玉繡敵得過百根金簪。”
因爲朝陽公主這個愛好,兩任先帝都在京中營造多個花房,搜盡天下奇花,用盡奇技百巧也要令朝陽公主在一年四季都有喜歡的花戴。
衆臣隔着水潭對朝陽公主行禮。
她是先帝之姐,早在先帝在時,先帝就把朝陽公主捧在了上面,試問,先帝每見朝陽公主必起身行禮,在座的哪個臣下又敢幹看着不行禮呢?
禮畢,朝陽公主也不召他們過去,只是讓人送來一卷聖旨。
魏絹製成的聖旨,上面有三枚璽印,分別是先帝,朝陽公主和當今。
先帝駕崩前,特旨御璽不隨葬,而是留給朝陽公主,爲的就是讓朝陽公主可以用這枚璽廢帝。如果當今不肖,朝陽公主自己擬一個詔,蓋上先帝印璽,就是先帝之言。
這種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
黃鬆年在心中暗歎,與其他人一起看這詔書上寫的是什麼。
他們倒不緊張,因爲這個朝陽公主雖然手握巨柄,但是倒從不對朝政指手劃腳。不知她是不是擔心有人會害皇帝,連皇帝都被她管得不問政,不見人,每天都在宮中戲樂。
這樣的皇帝……也沒什麼不好。
不過皇帝大了,該娶妻了。
此詔,就是要諸位大臣將各國淑女報上,以供皇帝選後選妃的。
看完,黃鬆年說:“應該,是我等的過失。”
“確實應該。”
“那我等這就回去早早打探各國有哪些出名的淑媛吧。”
黃鬆年回了家,想了想,叫來兒子孫子,讓他們和從人一起把幾個諸侯國派來的使臣都給找出來。
他的五個兒子,十七個孫子來了一聽說就發愁了,最小的孫子才十七歲,茫然道:“啊?有嗎?”
黃鬆年嘆氣:“唉……”帝威日漸衰弱,諸侯國對皇帝的敬畏也在逐漸消減。
“有是有的。”他的長子黃容說,“就是要翻翻拜帖。”
各地諸侯每年都會派人來送貢品,但只有幾國仍在堅持,剩下的大多是送上一張言辭華美的頌辭就算了。今年,鄭國米也沒有供上來,黃鬆年只得讓人用魏國米充鄭國米交了上去,幸好無人發現。
至於使臣,各國應該也都派駐在帝都,應該要時常進宮面聖,以表達諸侯王對陛下的崇敬愛戴。
但黃鬆年自己都不記得上一回有使臣上門是什麼時候了。
這些人連黃家都懶得來,又怎麼會帶着禮物跑去見陛下?他敢說這五年陛下都沒見過他們!
黃家用來存放各種拜帖、名帖、信物的庫房足有十間,黃鬆年帶着兒孫和親信下人擼起袖子在灰塵中只翻了半天就翻到一副。
“魯國藍氏。”他的小孫子捧着念,“這家人是剛來的。”
所以才這麼快就找到了。
黃鬆年誇了小孫子,說他幹得好,接過木盒整整衣冠,自己走了,走前吩咐兒孫們,“繼續吧。”
小孫子傻了眼,回頭看看爹,看看哥哥。
爺爺這是跑了吧!!
長子黃容不得不清了清喉嚨,主持公道:“下一次,誰先找到,誰就能去休息!”
至於黃鬆年,那比他們都大,沒人管得了他。
黃鬆年回到屋裡,洗漱更衣後,取出拜帖中的東西仔細讀了一遍。拜帖中的東西除了表示對黃家的崇拜之外,就是誇自己家了。但他不太滿意,他記得魯國有著姓,這藍氏不是其中任何一個。藍家這一代也沒有人能在魯王身前擔任要職,他們家最值得拿出來說的,竟然是把女兒嫁給了先王義子。
這是個攀權附貴的小人。
黃鬆年很不想跟這種人打交道,於是把拜帖送給他的一個學生,讓他去跟這個藍家的人談談。
藍家沒有住在帝都裡,而是在附近的村莊買了一塊地,蓋了一個房子。
藍如海從來到這裡以後,身體就越來越不行了。他每日督促藍家子弟,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今天卻很奇怪,來了一個客人。
藍家怎麼會有客人?
在這裡?難道有人跟藍家有舊?
是藍如海認識的人嗎?
那人看起來氣度不凡,藍家人從他走後就議論紛紛。
一直到晚上,藍如海才把他們叫進去。
“陛下要選皇后了。”藍如海說。
他的聲音小得很,屋裡的人卻都聽到了,他們一個個瞠目結舌,但先浮現在臉上的,都是喜。
藍如海等他們高興完了,才說:“陛下要選閱各國淑女。我魯王宮中,只有一位淑媛身份貴重,可爲王后。”
——是誰呢?藍家人臉上的喜色還沒褪去,都換上了驚。
藍如海嘆氣:“我只能如實告知。”
底下一個藍氏子弟猶豫了一下,說:“公主……也沒那麼壞吧?”
摘星公主在魯國沒什麼惡名,細數之下……缺點只有一個:男-寵。
“只要說了這個,陛下應該不會對公主傾心了。”
藍氏子弟們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不過他們也覺得……如果皇帝選中摘星公主,對魯國來說一定是一個能引起極大動盪的事。
摘星公主似乎是聯繫大王與將軍的橋樑。如果沒有公主,將軍和大王還能像現在這樣平靜的相處嗎?
藍田突然開口,他是藍如海弟弟的兒子,“伯父,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不是要儘快把消息送回去?”
藍如海點頭,“阿田,你就辛苦一趟吧。”
作者有話要說: 換地圖了,這篇文也進入到最後一卷了,感覺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