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越從宮中出來後, 立馬來找吳笳。
吳笳靠在牀上,旁邊放了幾卷書,他對宮裡剛纔發生的事情還完全不知情。
冷越進來看向吳笳的那一剎那, 心裡的內疚油然而生, 讓他忽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向吳笳說這件事。
吳笳看冷越欲言又止的樣子, 讓冷越坐到牀邊, 然後問道:“怎麼了?又做了什麼不好啓齒的事?”
“你兄弟他……被抓了, 就在剛剛。”冷越聲音很小,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吳笳。
吳笳往後一靠,將手裡的書卷扔到腿上, 皺眉看向冷越,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又有種此事本在意料之中的感覺。吳笳道:“你何必做出這副樣子, 他罪有應得, 我又不會怪罪於你……我想去看看他,他關在哪裡?”
“應該還在宮裡, 這會兒誰都不能見的,你還是別去了,一來是見不着,你這腳也不方便,而且, 這會兒還不知道此事會牽連得有多廣呢, 你去見只會給自己惹一身騷。”冷越小聲勸道。
冷越嘆了幾聲, 思索了好一會兒, 又道:“皇上這會兒還沒說要如何處置, 他口裡只提到了同黨,其他吳姓一族的人應該不會被判罪, 畢竟很多人都是復國的功臣。”
吳笳拳頭緊握,痛心不已,嘆道:“哎,叔父在地下有知,會有多難受,我對不住他。”
冷越手握在吳笳的胳膊上,看到他這個樣子也感到心疼,道:“你也別自責了,你們年齡相仿,你又怎能管得住他,而且,他心思比你複雜多了。等事情平息了,你再去見他一面,你們兄弟好好說說話。”
十幾日後,關於吳薔的判決宣佈,吳姓一族人非同黨者不受牽連,吳薔判處絞刑,秋後處決。
此時,吳笳的腳傷也癒合了,受傷的腳雖不能着地,但也能架着柺杖擡起受傷的腳,用另一隻腳走路了。
羅穩讓人給吳笳送了天牢中可通行的令牌,吳笳才得以順利進入。
吳薔聽到柺杖敲在地上的響聲,從昏睡中突然間醒了過來。燈光逐漸照向他這邊,吳薔理了理亂糟糟垂下來的頭髮,又使勁用袖子將臉擦乾淨些,想讓吳笳看到他時不顯得那麼骯髒落魄。
“哥!”吳薔看到吳笳正朝他走來,想站起身,而他的腿因爲太久沒走路有些不聽使喚。
牢吏給吳笳將牢房的門打開,又給他搬來包了蒲團的木樁,小心地扶着他坐下才出去。
吳薔也蹲到一邊去扶吳笳,盯着他那受傷的腳,嘴脣顫抖着,用一隻手捂住眼睛,道:“哥,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讓長慶傷冷越,你這腳也不會成這樣。”
“好了,別說這些了,都過去了。”吳笳淡然道。
吳薔聽了聽周圍的動靜,見沒人走過來,湊到吳笳耳邊,小聲道:“哥,我求你件事,我如今是快死的人了,身邊沒個後人,你也這個年紀了,家中也無妻室,我也沒資格過問你這些事情,只是咱們這一支不能斷了後呀。我在桐城時原有個相好的,住在潭水灣,叫崔薇,當初嫌她身份低賤,不想收她,來定州後才知道她有了我的孩子。”
“有了孩子你都不接她過來?”
“她是個賣唱的,當初沒有想和她長久,當初我在朝中平步青雲,不想被她影響了前程。她那裡那個孩子都有四歲了,我也沒見過,是個小子。哥,你去幫我接了來,別說是我的,對外就說是你撿的也行。”吳薔看到吳笳眉頭緊鎖,對此事好像有些無法接受的樣子,便求着他道,“我知道這事也是爲難你了,你一個大男人,讓你給我管個孩子,哥,我就只求你這個事,你幫了我這個忙,我死了也沒遺憾了。”
吳笳眼看吳薔就要跪下來求他了,拉了他的胳膊道:“好,別說是求了,這是我應該爲你做的。我會當自己兒子養,大了再告訴他親爹是誰。”
吳薔謝了吳笳,兩人又敘了好多話吳笳才離開。
回到大將軍府後,吳笳沒有馬上派人去接孩子,而且讓人將冷越叫了來。
冷越一見吳笳,便知道他是去看過吳薔了。
吳笳讓冷越坐近些,神情略有些不自然,道:“我得有個兒子了……你答應不答應?”
冷越看吳笳去看了一趟吳薔就說這話,而且吳薔家裡又無妻妾,也猜到了吳笳話裡的意思,道:“什麼答應不答應,你養你的兒子,問我作甚?”
吳笳也說不清爲什麼這事還要找來冷越商量,他想解釋,又找不到由頭,皺着眉有些不耐煩:“哎呀,我問你是在意你,難道我的事情你不在意?”
冷越看到吳笳急了,心裡有些得意,雙手拿住吳笳的手腕,笑道:“你養兒子,我當然幫你養,陪你養。”
吳笳聽到冷越說這話,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朝冷越伸開手臂,道:“過來!”
冷越雙手撐在牀上,仰起頭伸向吳笳懷裡。吳笳一手撫着冷越的臉,一手摟着冷越的肩,笑着在他眼角親了親。
冷越出去後,吳笳立馬將身邊信任的隨從叫來,讓他即刻出發,趕往定州將那孩子接了來。
三日過後,冷越正在吳笳房中和他說話,眼看天色將黒,他本打算離開。忽然聽到六子在門口大喊:“大將軍,孩子接回來了,讓他馬上過來見您嗎?”
吳笳起身,與冷越相對望了一眼,道:“別急着回去,看了孩子再走。”
冷越笑着點點頭。
門慢慢推開,六子手中牽了個約摸四歲的男孩朝吳笳走來。這孩子身上穿了件不合身的長袍子,衣服是上乘的料子,但這孩子太瘦,穿上後顯得裡頭空蕩蕩的,看上去像是臨時給他找了件衣服穿了過來。
他怯生生地看向吳笳,年紀雖小,兩條長眉毛和隆起的鼻樑卻已格外清晰,眼睛也是和吳笳一樣的細長深邃。六子看到這孩子一直盯着吳笳看,在一邊笑道:“瞧這父子倆第一次見,肯定都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呢!”
吳笳見了這孩子,也是一樣地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說什麼話好。
冷越在孩子旁邊蹲下,笑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黑豆。”小孩別過頭來看着冷越,有着和吳笳一樣淡漠的眼神,聲音也不似同齡孩子那般甜膩。
冷越看着這孩子長得白淨,的確不像是一顆黑豆,便追問道:“大名呢?”
“吳黑豆。”黑豆果斷地答道。
冷越笑着站起身,看向吳笳。
吳笳道:“黑豆就黑豆吧,叫慣了這個名不好改。”
六子走到吳笳牀前,小聲道:“少爺的娘纔沒了,和外公一起過日子,外公日子也苦,沒力氣養這孩子了,咱們的人給了他些錢,他也願意讓孩子過來。”
六子又回過頭將黑豆往吳笳這邊拉了拉,道:“少爺,該叫爹了。”
黑豆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吳笳,嘴巴緊緊閉着,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冷越看到黑豆不僅是和吳笳長得像,而且神情也像,料想他性情也是和吳笳一樣的倔強,不愛多說話,便在一邊開解道:“沒關係,黑豆剛見到爹一時叫不出口,日後再叫也是一樣的。”
吳笳突然間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像的孩子,而且想着日子還要成爲父子,心裡似是有些害羞一般,覺得沒什麼話要和這孩子說。他向六子說道:“嬤嬤請好了嗎?先送她那兒去吧。”
六子去拉黑豆的手:“少爺,咱去嬤嬤那兒哦。”
黑豆搖搖頭,從六子手中把手縮回來,倔強地說道:“外公說我是來找爹的,爲什麼要去嬤嬤那兒?”
冷越看到六子一臉爲難,不知道要怎麼和黑豆解釋,便道:“孩子不懂那些的,就讓他先和大將軍待一塊兒吧。”
六子出去後,冷越牽了黑豆到吳笳牀邊坐着,又把炭盆也放在他旁邊。
冷越嘗試着和黑豆說話,而黑豆只是冷冷的,冷越問他一句他才答一句,但語氣比剛開始自然多了。
火盆邊的案上擺了一盆橘子,冷越隨手拿起一個橘子剝了起來,黑豆也學着冷越剝着橘子。冷越將剝的橘子遞給黑豆,這時黑豆手裡的橘子也剝好了,他一手接過冷越遞來的橘子,一手將自己剝的橘子遞給了吳笳。
吳笳幾口便把黑豆遞來的橘子吃完,然後伸出身子拿起一個最大的橘子剝了塞到冷越手裡,向黑豆道:“這是你冷叔叔,將來他帶你讀書寫字,你要尊敬他,長大了好好孝敬他……”
吳笳話還沒說完,冷越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隨後六子又帶了嬤嬤來,說是要把黑豆抱下去洗澡準備睡覺。
冷越送走了他們,小心將門合上,回到吳笳身邊坐着,臉上先露出些笑,道:“剛剛你說那些話,我知道你的心意,但咱們得爲孩子想,如果我和孩子太親近,將來他大了,知道是我將他親生父親送入大牢,你讓他如何面對我。帶他讀書寫字練武這些都行,但讓他孝敬我,這種話以後就不要說了。”
吳笳聽了冷越這番話,什麼都沒有回覆,身子朝冷越這邊挪了挪,伸出胳膊緊緊將冷越摟住。
冷越一與吳笳靠近,心裡幸福得想閉上眼睛,嘴角上揚,頭在吳笳肩上蹭了蹭,道:“怎麼,覺得虧欠我了?”
“嗯。”
“那你以後好好補償我。”
“好。”
“什麼都聽我的。”
“嗯。”
冷越看吳笳回答得如此認真,便別有意味地重複了一句:“真的什麼都聽我的?”
吳笳突然間從牀上跪了起來,用力將冷越的肩膀壓倒在牀上,自己的身軀朝冷越蓋了過去,道:“滾,別說我只傷了只腳,就是斷了條腿,你該在哪兒還是得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