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若雲點了點頭,笑道:“我本是閩南來陽鎮人,幼時鎮上發了癧疾,我爹孃便喪了性命。後來鎮上疫情嚴重,鎮長請了夏神醫。他不日不夜醫好了鎮上不少人,我彼時生了水泡,也是多虧了齊香幫忙。後來她病倒了,宿的那間屋子正好在山腳下,山震之時,差點丟了性命。”

週三公微微哼了一聲。

若雲問道:“齊香還在谷中麼?還是同神醫一道出谷了?”

週三公添了些柴火,“她沒有一道出谷。”

若雲笑道:“我去尋她說說話,若是夏神醫願意將我收作弟子,齊香便是我同門師姐。”

週三公攏了攏袖口,起身將爐上的椒酒壺拿下來,走至窗邊,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言語。

若雲執意留在谷中等夏神醫。

藥王谷這方絕境之地,泱泱幽谷,週三公也樂得有個人作伴。

谷中以北,空落落一片頹荒,餘了枯枝殘葉。

撿了個天晴的日子,若雲將院前的雪掃了掃,煮了壺茶,聽三公講故事。

三公說:很久以前,藥王谷北邊是十里竹林,青翠成海。大風,喏,就是房樑上那隻大雕,總喜愛在竹林裡飛來飛去。

若雲問:那眼下怎麼只有一片荒蕪了?

三公答:竹子皆是根連根,兩年前瀟香竹死了,連帶着整片竹林都倒了。

若雲再問:是說蛾皇女英的那株瀟湘竹在藥王谷裡?

三公閉目道: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如此這般,冬逝春回,夏換秋至,白日又黃昏。

大半年光陰,彈指而過。

若雲臨着谷中溪水浣衣裳。天氣尚好,她哼了兩隻小曲,回過頭去對着週三公的屋子喚道:“三公,今日午飯吃餃子可好?”

週三公半倚在門柱邊,灑了些穀物喂大風,懷裡蜷了只九尾銀狐。

他微微躬着身,側頭看着若雲。她來藥王谷已有大半年,來時所帶衣物不足,便借了南面屋裡的一些衣衫穿着。

那衣衫雖是男子衣袍,相較於往常男子衣衫,裁剪得瘦小些。若雲倒也穿得合體。

原先,谷裡有個女弟子總愛做男兒扮相。

週三公斂了斂心神,哼道:“好。”

若雲擰乾衣裳,晾在溪邊的青石芥上,笑道:“我聽說山外的鎮子裡來了個戲班子,每日裡熱鬧得很。谷裡這樣冷清,不如明日裡,我們去鎮上瞧瞧?”

三公微怔了怔,緘默不語。

身後有人問道:“你醒了?”

聲音如潤玉,沁入人心。

若雲回過身去,見着對面立着一個素衣男子,髮絲以烏木簪挽起,手中執了只藥匣,丰神俊秀,眉眼柔和,有些失神地望着她。

他微微抿脣,她稍稍垂眸。

若雲想:五年前與他相遇之時,她還那樣小;可是現在,她已經過了及笄,可以嫁給他。

她微一咬脣,笑道:“夏神醫,我是若雲,五年前在來陽鎮,我們見過的。”

眼前的男子身形微怔,頓了頓,似在思量:“若雲?”

若雲想時隔太久,他許是記不得了,復而解釋道:“彼時在來陽鎮,我染了瘟疫,你和齊香一道醫好了我。”

夏景南略一斂眉,淡道:“若雲姑娘,怎麼會在藥王谷中?”

若雲彎彎脣角,爽利道:“我想拜你作師父。”

夏景南靜默了片刻,留了句話:“我不收弟子。”

他邁步走向三公,問道:“谷中近日可還太平?

週三公眼角眇了若雲一眼,道:“太平得很。”

若雲萬是沒想到出師不利,如此直接地就被拒絕了,復而央道:“夏神醫,我沒爹沒孃。曾蒙神醫救我一命,只想在藥王谷中爲神醫洗衣做飯,以答謝救命之恩。”

夏景南沒有回頭,只溫言道:“若雲姑娘,夏某行醫救人只是隨性而爲。藥王谷也非江湖幫派,沒有想過收納弟子。你請回罷。”

若雲臉漲得有些微紅,跺腳急道:“可是夏神醫本就收了一徒。”

夏景南身形頓了頓,再推開屋門進去,沒有答話。

週三公看着若雲一副要哭的模樣,攏了攏袖口,道:“午飯備些酒,你釀的椒酒比那丫頭釀得香。”

到了晌午,三人坐在桌邊用飯。

若雲不時擡眼偷偷瞧了瞧夏景南,見他不動聲色,從容地用了些飯菜。

三公執起酒壺斟了杯酒,再替夏景南添了杯,慢悠悠道:“許久沒人陪着下棋,谷裡是越來越冷清了。”

夏景南執了酒杯淺酌了一口,以手撐額似在思量。

倏忽之間,若雲捂着肚子,伏在桌角,小臉皺成一團,痛苦道:“夏神醫,三公,我腹痛。”

三公眼睜了睜,道:“唔?”

若雲作勢再呻吟道:“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三公錯手拔了根鬍鬚,道:“咦?”

若雲嚎道:“不行了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這回是真的要死了。”

三公扶額道:“這……”

夏景南偏頭看了一眼若雲,她皺着眉頭,生不如死狀。

三公在一旁頗愁悶地瞧着她,手中筷子落在桌上。

夏景南放下杯盞,輕聲道:“先留下吧。”

若雲在爲腹痛忙碌的間隙裡,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放在遠處,微微抿了脣。

天際雲捲雲舒,一方晴天,只是北面那方原是竹林的地方,只餘了黃葉。

數日後,若雲捧着醫書一樁樁比對花草苑中的草藥。

臨着紫莖草那頁,只寫了行:煙花醉。

她各種不懂,掉頭回屋向夏景南請教。

夏景南彼時正在打點藥匣,手上動作頓了頓,教導她道:“此物有毒,慎用。”

若雲狀似很懂地點點頭,“名字取得真詩意。”

後話(二)

崇元三十六年,京城,迎賓酒樓。

賓客之席上坐二人:一人身穿一襲湖蘭色錦袍,腰束瑪瑙玉帶,上綴如意絲絛,手搖一把桃花扇,風流之色難掩眉梢,正是玉羅門門主樓西月;另一人玉冠束髮,煙霞紅的錦服上繡海棠怒放,一雙長眸放在臺中唱曲的小娘子身上,笑意融融。

許子蘭從懷中摸了只玉鐲打賞臺上唱曲的姑娘,轉頭與樓西月笑道:“下月便是詩會,西月兄乃揚州有名的風流才子,不如同我一道過去。京城的名門閨秀屆時都會到場,安王爺與我爹素來交好,安郡主長得是伶俐剔透。”

樓西月搖着扇子,不置可否,“聽說崖州匿了一羣東土刁民,到處犯事,惹了皇上,派陸將軍往崖州鎮亂。兩國怕是免不了一場惡戰。”

許子蘭贊同道:“自然。聖上早便想將東土拿下,眼下這個事端不過是個障眼法。”

許子蘭再道:“東土番夷之地,連皇帝都是個女人,根本不足爲懼,將其併入版圖易如反掌。西月兄無須爲此事憂慮。”

樓西月正欲答話。酒樓前一陣紛亂馬蹄聲,驚得食客連連嘖然。

探身看過去,有個着黑衣勁裝的姑娘翻身下馬,走至樓西月桌前,拱手抱拳道:“七公子。”

樓西月笑道:“紀九,你怎麼來了?”

紀九應道:“下月青山閣內有喜事,老爺讓我捎個信給你,請七公子勿必到場。”

“什麼喜事?”

“下月初三是沈雲雙與周通錢莊的大公子周子良的大喜日子。”

許子蘭聞言惋惜道:“雲雙小師妹現如今竟然要嫁作他人婦了,真是天下第一的憾事啊。”

樓西月打着扇子思良了片刻,與紀九道:“去備一份厚禮,晚些時候我同你一道回揚州。”

紀九點頭道:“七公子,老爺還有話要交代。”

樓西月問道:“什麼話?”

紀九默了許久,似是鼓足了勇氣道:“老爺如是說:這幾年前前後後給你訂了不下十門親事,全給你這個臭小子攪黃了;眼下九小姐業已嫁人,此事不得再拖。老爺讓你火速回揚州,樓家搭了個臺子進行比武招親,你要是再不回來,你老子就歸西了。”

樓西月扶額道:“這老頭子……”

許子蘭好奇道:“比武招親?怎麼個比武招親法?莫非你爹的意思是,打得過你的,便娶進門來?”

紀九說:“老爺定了個標準,凡是打得過王興的,便娶進門來做兒媳婦。”

許子蘭問:“王興?怎麼從未聽說過此人?他是何方高手?”

樓西月別開臉,輕飄飄道:“王興,是府上的一名廚子……”

當日晌午過後,樓西月與許子蘭道別。

許子蘭贈了盒西域進貢的一等金珠,託樓西月帶給沈雲雙夫婦。

臨別前他叮囑道:“安郡主早有意與你結識,下月二十六,比詩會友,西月兄萬不可再失約。”

樓西月搖扇子笑道:“若是時辰足夠,我趕回來便是。”

語畢,提了袍角一躍上馬,抱拳道:“子蘭兄,那我們後會有期。”

二人駕馬一路南去。

半道上樓西月接了封飛鴿傳信,神色微斂。

紀九問道:“七公子,發生何事?”

樓西月輕嘆了口氣,擺手道:“東土暗人屢次暗傷江湖人士。這回聖上舉兵鎮壓,實則欲除心頭刺,陳兵攻下東土。江湖幫派欲與朝廷聯手,傳信來問玉羅門的意思。”

“那七公子意下如何?”

樓西月沉默片刻,再道:“回了揚州再商議罷。”

臨近揚州,二人在路邊廢棄的官驛歇腳用茶。

驛站聚了羣人,喝酒吃肉,商量攻打東土一事。

其中有個着玄青衣衫的清俊公子,似是聲望極高,但凡他開口出聲,旁人皆噤聲豎耳聽之。

此人乃兵器庫大當家文適,他煉出的兵器、暗器皆在江湖問鼎。

文適正色道:“文某已打探出前往東土都城的一條秘道,若是能得諸位英雄相助,定能直搗黃龍,端下那個女皇帝的首級。”

旁人應道:“只要文大當家一句話,我等一定鼎力相助。”

樓西月聞言微挑眉,放下茶盞欲與紀九上路。

此時一陣疾風颳過,數只金鏢自文適袖口直飛向樓西月,速度極快,不過眨眼之間,便能見一朵金鏢穩穩紮入長凳之中。

就在適才,長凳之上,坐着的便是樓西月。

眼下,他閃身避過,手起扇開,以扇骨將金鏢悉數擋住。

文適大笑道:“樓門主,多日不見,桃花扇可還使得順暢?”

樓西月也抱拳笑道:“文兄的兵器素來獨擋一面,江湖上無人能及。西月多謝文兄割愛賜扇。”

文適提了壺酒走近來,豪爽道:“文某正要同衆位英雄商議東土一事,樓兄何不一道?文某有聞樓兄曾數次隻身深入東土汶淶郡,定是對東土地形瞭如指掌。”

樓西月抱憾道:“西月今日有急事在身,恐不能與文兄深討此事。待我得了空,定要提幾壺上好的七步醉往兵器庫登門拜訪。”

文適語含深義道:“有傳聞道:樓兄與那東土的女皇帝曾有交情。不知是真是假?”

樓西月不動聲色道:“江湖傳言,不足爲信。”

文適默了片刻道:“說來也是,樓兄乃我大離才俊,怎會與那女皇帝有私情。如此,玉羅門會與我們江湖衆人一道,踏平東土吧?”

樓西月沉思了一會,眼角含笑,將扇柄敲在手心,“自然,玉羅門不會袖手旁觀。”

文適倒酒與樓西月對飲一杯,再客套了幾句,各自離去。

甫一進樓府,樓西月便被樓玉鳳攬入書房商議比武招親事宜。

紀九進院,見着有下人指着上方驚呼:“鳳凰,那是鳳凰吧?”

“不像鳳凰,鳳凰怎麼呈黑色?”

“但那鳥可真大啊,不是鳳凰是什麼?”

紀九順着方向看過去,見着近處的檐上落了只黑色的大鳥,舒展了翅羽,呼嘯上天。

看那模樣,應該是隻雕吧。

院角落了張信箋,因是年歲已久,泛了黃,與枯枝落葉混在一起,不易給人察覺。

上頭寫了兩個字:算數。

後話(三)

崇元三十七年,深秋。

離薛二國開戰,戰事慘烈,兩軍僵持不下,長達兩年之久。

薛國女帝行事狠辣,親自掛帥出征,善用毒物,使瘴氣大勝。爾後,屢戰屢勝。大離一度陷入劣勢,士氣大挫。

崇元三十九年,女帝在雁門郡城牆之上被人一箭擊中,歿。

有聞,她臨死前,朝放箭方向道了一句:“爲何是你?”

因女帝終身未嫁,未留子嗣,薛國朝野無主,一度陷入混亂之中。後被大離攻破,一統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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