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都還好好的,回來這人就沒了,姜姒聽見的時候卻只是略微意外了一點。
不過轉眼,她便覺出許姨娘的聰明來了。
問道子來的事情,自然是姜姒折騰的,上一世姜莫就是姜嫵背後的支持者,這庸碌無能之輩竟還是個倫常敗壞的混賬東西,許姨娘到底是不是無辜,誰又知道?若死的人是她姐姐,她自己又憑什麼頂替了她姐姐在府裡當姨娘?還跟自己姐姐的兒子攪和在一起……
姜姒在屋裡坐了下來,便問道:“死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聽見姜姒問,自然有消息靈通的丫鬟進來回話。
原來姜姒走之前,許姨娘就已經回了自己的院子,姜姒走了之後,許姨娘藉口要休息,便將丫鬟們全部遣散了出去,也不讓五姑娘在那裡。當時姜媚以爲許姨娘只是需要休息,她暫時還沒想很遠,可是沒過多久丫鬟們要進去伺候了,才發現人已經沒了氣兒。
吞金死,不會跟投繯一樣不體面,也是個好的去法了。
姜姒想着,許姨娘的事情又要操辦一陣,可是姜莫卻逃脫了,也不知許姨娘到底是自己害怕,還是爲了保全另一個人。
只要她一死,似乎就再也沒人知道她與姜莫的醜事。
在屋裡聽完了丫頭們說話,姜姒也準備去那邊看看。
不過她才進宮見過了皇上,一會兒姜源跟老太太肯定要來問她,府裡有沒了個姨娘,事情可多。
要緊的是,許姨娘死得未免太不是時候,她一死,姜嫵怕是就要接回來了。
這是姜姒擔心的問題,也是姜媚擔心的問題。
許姨娘死了,姜媚有些傷心,畢竟是自己的親孃,可前陣許姨娘對姜嫵的偏心,又讓她有些痛恨。
如今說許姨娘走得這樣突然,姜媚是真的六神無主了。
她眼看着衆人進來收殮許姨娘,就跪在外間地面上,恍恍惚惚,直到看見姜莫進來,她才哇地一聲哭出來:“大哥,姨娘走了……”
自打今早聽見說國師要來,姜莫就覺得眼皮子直跳,在聽見許姨娘沒了的消息的時候,姜莫也是一下子就懵了。
無緣無故,許姨娘怎麼會突然之間吞金自盡?
他看向了哭得厲害的姜媚,連忙問她:“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姨娘好好地怎麼會去?”
姜媚哭了好一陣,才抽抽搭搭把今早道士的事情說了個清楚。
末了,姜媚又道:“會不會是小姨的鬼魂……害、害死了姨娘……”
“胡說八道些什麼!”
聽見這一句,姜莫背後的汗毛都差點豎了起來,幾乎是一下就退開了,指着姜媚,瞪着她,彷彿她說了什麼見鬼的話一樣。
姜媚才被姜莫給嚇住了,不過她轉眼就哭得更厲害:“我沒有胡說八道……現在三姐也走了,姨娘還給她帶走了好多東西,我還聽見她威脅姨娘,你們對姨娘都不好……嗚嗚嗚……”
這一句,徹底讓姜莫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裡面躺着的許姨娘,忽然彎身下來,溫聲哄姜媚:“姨娘待妹妹一向也很好,你三姐也是很有孝心的,她怎麼會對姨娘不好?”
姜媚埋着頭,似乎哭得喘不過氣來,就這樣把事情又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姜莫。
早先姜媚把姜嫵威脅許姨娘的事情告訴了姜姒,可姜姒竟然也沒什麼反應,現在許姨娘沒了,聽着國師的話,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那個已經死了,可許氏姐妹裡只有一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以……
姜媚未必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她傷心歸傷心,可還有路要走,不能就這樣放過了姜嫵。
她就不信了,姜莫知道了這件事,還能放過姜嫵?
心裡扒拉着自己的如意算盤,姜媚看上去還是一副孝女模樣,可姜莫卻漸漸變了臉色。
姜嫵,是知道了什麼吧?
許姨娘一去,府裡莫大爺等人都要跟着戴孝,即便是已經離開了的姜嫵也要回來守靈。
不過怎麼着也就是一個姨娘,停靈一陣就很快出靈了。
姜姒耳目消息也算是靈通,知道姜莫最近在籌備着對付姜嫵的事,也就甩手不管了。
她樂得看他們內鬥。
去見過老太太,姜姒看老太太也不像是沒猜着大小許的事,只是如今人都已經去了,還能怎麼查?都是快十年前的舊事了,這樣揭過去也很好。不過許姨娘一走,三姑娘跟五姑娘就沒了人照看,好在現在她們也大了,由嬤嬤陪着就好。
姜莫原本親事已經在談,現在因爲許姨娘一去,立刻就要守孝三年,姜姒這裡也要守孝一年,倒是不怎麼要緊。
過了重孝,她該出門的依舊出門,只是不上別人家拜訪,事情少了不少。
抵近年關這一日,姜姝也發愁上了,好好的親事還要推遲一年,也是萬萬沒想到的事。
好在趙藍關那邊也不急,暫時擱置下了而已。
原以爲一直等到過年之前也不該有什麼事,可頭一個坐不住的竟然是老太太。
今日去善齋堂請安的時候,老太太便跟姜姒說了這事兒。
她年紀大了,姜坤早說要回來,現在又傳信說過年之前回來,暫時不急。
姜老爺子不急,老太太着急。四房的事情還沒解決,若是姜坤回來見到又要生氣,都是老一輩的人了,她也着實疼自己這個出息的孫子,聽聞姜荀在淨雪庵已經有快兩個月,老太太終究還是掛念着,要去那邊看看。
原本說前陣就去,可哪裡想到出了許姨娘的事,後面她自個兒又犯了頭風,府裡小一輩也要給庶母守孝,重孝時候不好出門。
現在時間一過,老太太便藉口說去淨雪庵給姜姒和周氏還願,一起去了薛家口。
冬日裡天氣很冷,姜姒披着斗篷,坐在馬車裡,打量着自己對面這老太太。
老太太少有這樣憂心忡忡的時候,不過這一切都是因爲姜荀是她最寵愛的孫兒,而周氏如今還無所出。
“你荀堂兄也是,何必這麼犟?現在那外室也沒有被擡成正室,不過是個妾,就因爲跟他爹鬧,竟然就賭氣不回家……”
唉聲嘆氣,越是接近淨雪庵,老太太心裡越是堵得慌。
姜姒卻不覺得姜荀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姜源姜海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祖父姜坤這兩個嫡子都不大爭氣,鬧分家的時候便是家宅不寧,所以老爺子才這麼不顧家。現在姜海又鬧出要擡外室進來這種事,生生是要給姜荀沒臉,姜荀身子不好,可不是那受得氣的人。姜海也多半是讓姜荀寒了心,否則不至於如此。
當日逐姜荀出門的種種細節,也都傳到了姜姒這裡,她只能說自己永遠站在姜荀這一邊,至於上一輩的人,並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
聽着老太太說話,姜姒笑笑安慰道:“等到了淨雪庵,見見荀堂兄就好了……堂兄是什麼人,祖母您也清楚……”
逼不得的一個人。
老太太嘆着氣:“你與荀兒素來親厚,只盼這一回能勸他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
不大可能了。
姜姒心裡這樣想,嘴上卻道:“姒兒定當盡力。”
話音落,地方便已經到了。
姜姒扶着這老太太下了車,進了淨雪庵。
冬日裡的淨雪庵,別有一番意趣,白雪皚皚,壓着灰瓦青檐。
後山松竹蒼翠,偶爾點綴着晶瑩雪團,若忽略這凍人的天氣,興許也是個賞樂的好地方。
來之前已經派人好生打點過了,老太太連香都沒上,就叫小尼姑領着自己去客房。
小尼姑道:“這位施主已經來我們庵中許多日了,原本尼姑庵是不能長留男子的。不過太妃見着這位施主孝心可嘉,如今又可憐,可以叫人闢了一間屋子出來跟他養病。不過最近天寒,姜施主的病也老不見好。”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佛家的說法。
更何況,發話要救人的可是太妃。
姜姒扶着老太太,就站在廊下,看小姑娘到了最僻靜角落裡的一間房門外,輕輕推開了門,這才扶了人過去。
老太太幾乎是跌跌撞撞進去的,剛進門就聽見了姜荀壓抑不住的咳嗽聲。
不過是短短兩個月時間沒見,他竟然就已經瘦得皮包骨一樣,看着臉色慘白得嚇人,可偏偏眼神亮得叫人害怕。
姜姒都不禁爲之心驚,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心痛:“堂兄……”
聽見聲音,姜荀用帕子掩了口,讓身邊丫鬟扶了他起來,卻道:“祖母和姒兒怎麼來了……這大雪的天……”
“好孫兒,你受苦了,怎的也不往京城裡來,竟在這庵堂裡過日子!祖母叫人送來的藥你可喝了?好好地孩子,怎麼就成了這樣?你爹也是個糊塗鬼,真以爲老婆子我在京城,又分了家,就不能收拾他了不成?看我回頭不叫人打斷他的腿!”
老太太這一回是真的發火了,嘴上連連說着。
姜姒有心上前,可也不敢,只聽着老太太絮絮叨叨說了很久。
她給姜荀身邊的丫鬟翠痕使了個顏色,翠痕乃是當初姜荀離家的時候跟出來的,也是姜荀的通房丫鬟,一心一意地跟着她,知道姜姒與姜荀要好,自家公子的身體也禁不住這樣說許久。
翠痕上來勸老太太道:“老夫人快別傷心了,大爺的病已經請了大夫瞧過,說是今冬過去就好,您這樣擔心他,沒得倒叫自己傷了身子。”
姜荀也點頭笑笑:“咳……翠痕說得不錯,我這裡並無大礙,最兇險的一段已熬過去了。”
前陣子燒得人事不省,去鬼門關轉過了幾遭,姜荀也還是回來了。
他與老太太實則不怎麼親近,只是見她傷心,平白覺得有幾分好笑,倒是姒兒那眼圈紅了,他是看在眼底。
好不容易勸走了老太太,姜姒也跟着先去安頓老人,回頭再進了屋來。
好歹屋裡燒着炭,也暖和,只一眼看去,竟然還是宮裡用的銀炭,等閒人用不上,那一瞬,姜姒就明白了。
姜荀靠在牀板上,一雙手伸出來枯枝一樣。
他叫姜姒坐過來,便伸手給她擦眼淚:“我還死不了,你哭什麼?只是翻過年這春闈是參加不了了……怕要辜負姒兒的鐵口直斷了。”
姜姒埋下頭,幾乎不忍看見他如此,只道:“原我是想早早來見你,可橫生出許多枝節來……”
“我聽說了,我可巴不得你不來。”姜荀摸摸她頭,道,“若你來了,回去也得嚇出病來。”
“堂兄何苦將事情鬧得這樣大?”
姜姒知道他眼裡不揉沙子,什麼都能忍,也不是不圓滑的人,可怎麼就……
姜荀只自嘲一笑,道:“我發現,女人的手段也挺多的。”
說完,他又咳嗽。
這時候翠痕眼底淌着淚,給他端了一碗要來,又沒忍住嘴碎道:“等閒老爺也不會這樣狠心。那狐狸精竟說大爺要欺辱她,還自己脫了衣裳,這等不要臉的娼貨,也配入姜家的門?大爺說了,可老爺不信,還反讓大爺跪在門外頭打了一頓,叫他不許回去……”
“翠痕……”
姜荀喝完了藥,便將藥碗一遞,又道:“你走吧,我與姒兒說些話。”
這是嫌翠痕多嘴了,可翠痕不說就堵得慌,好歹也要叫人知道些大爺的委屈,這會兒四姑娘聽了,也會給大爺想辦法的。
接了藥碗,翠痕低聲哽咽道:“奴婢告退。”
說完,這纔出去。
剛纔翠痕的話,句句都跟在剜姜姒的心一樣。
她素來知道女人有女人的手段,可沒想到姜荀竟然會栽在這樣低劣的污衊上。
姜荀卻似乎看出她所想,笑道:“天底下萬萬不可小瞧的就是女人,我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倒是你,與老太太,怎麼偏生挑了這個時候來?”
“這時候怎麼了?”
姜姒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談四房那邊的話,只問了後半句。
姜荀看了一眼屋門外,翠痕剛纔出去,留了一道門縫。
門縫外,一角藏青色閃過,倏忽消失不見。
姜姒回頭的時候,什麼也沒看見,只問他:“還是急着來看你,我看老太太孫女們不惦記,可卻很惦記你的。我只盼着你好生養病,真沒大礙了?”
“沒大礙。”
姜荀見人走了,也就漸漸鬆了神。
姜姒幫他把枕頭給放下來,道:“我去看看老太太,荀堂兄你才喝了藥,睡上一小會兒吧。”
她給姜荀掖好了背角,眼看着便要轉身,姜荀閉上了眼睛,卻在她轉身時道:“走的時候從東邊的穿廊繞,不要往西邊走。”
“……好。”
雖不明白是爲什麼,可姜姒聽他的總沒錯。
荀堂兄乃是個有智計之人,要拿到狀元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屋裡沒了聲音,姜姒也出了門,一出來,外面風雪一吹,她便覺得渾身發冷。
往西邊一看,還是長長的穿廊,一排客房的門都緊閉着,往東邊一看,也是一樣。
姜姒停留了片刻,終究還是往東邊走了。
她才走不久,就有人探頭出來看了看,然後又關上門,回來稟報屋裡人,道:“殿下,人走了。”
蕭縱就坐在屋裡,手指輕輕敲着桌邊,道:“這女人倒是來得巧……”
也不對,不是女人,是女娃。
隨從道:“不就是個女人嗎?屬下看,她也是姜公子的堂妹,應當不會壞事吧?”
“你懂什麼?”
蕭縱笑出聲來。
姜姒跟傅臣,誰不知道是青梅竹馬?
將杯中酒飲盡,蕭縱一拂袖起身,道:“本王先去看看不藥,一會兒謝乙若準時到了,請他先到廊樓那邊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