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問道子所言,她現在是至福之人。
今日道觀上給三清老祖的頭柱香,應該由姜姒供奉進去,旁邊小道童便捧上一炷香來,問道子接過了,親手遞給姜姒,以示自己賜福。
太清真蓮還在搖曳之中,姜姒卻已經在思索其中的關竅,不過斜了問道子一眼,姜姒便接過了香。
問道子頓時高喝一聲:“三清賜福!”
於是,姜姒持香進殿,身影一下隱沒到大殿濃重的陰影之中,便看不見了。
三清老祖像立於正殿之中,姜姒根本懶得看一眼,進了殿後,方纔在外的端方舒雅乃至於對太清真蓮開放的驚詫全部消失不見,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平靜,超乎尋常的冷靜。
看似恭恭敬敬地朝着三清老祖像拜了拜,姜姒便轉頭道:“信女得天官賜福,不過本是凡夫俗子,尚不能窺破天機……不知今日,是否能得國師大人指教,使信女得窺三清之道?”
大殿之中伺候的諸位小道童,都忍不住誇讚姜姒聰明,就是要趁着這個機會,與國師套近乎纔是。
他們國師,乃是神靈降世,厲害至極,天夷道觀誰人不敬?
天知道這會兒問道子看着姜姒那笑意清淺,似乎虔誠的模樣,已然在內心狂擦冷汗:姑奶奶!姑奶奶啊您饒了我王老虎成不!
可是面上,他已對上了姜姒那誠心求教的表情,心下狠狠一抽,心裡一把血淚接着一把血淚地流,嘴上卻依舊帶着飄飄仙氣道:“既然這一位姑娘有意向道,便請隨貧道前來,貧道當爲姑娘單獨開設道場。”
小道童們驚訝地睜大了眼,萬萬沒想到啊,國師一向是懶得搭理人,竟然對這一位“至福之人”這樣寬仁厚道?
難不成,真是福運之體?
眼見着問道子前去引路,衆位小道童這才反應過來,頭柱香上過之後,剩下的香就要外面的人來上,這可是得錢的好時候。
一時間,衆人都忙碌去了。
而那邊的姜姒,一出了前殿,朝着後殿走,之前臉上的虔誠、驚訝、欣喜等等表情,全部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深莫測。
她雙手交疊放在腰間,一面朝前走,一面輕聲笑:“道長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問道子聽見這一句,再看她臉上的表情,差點嚇得直接趴到地上去!
“貧、貧道再厲害也趕不上四姑娘,貧道能有今天多虧了四姑娘擡舉……”
這會兒問道子瞬間化身狗腿子,臉上表情變幻之快。
可心裡,他實則在瘋狂吶喊:哎喲喂,貧道那個姑奶奶,您這翻臉的速度簡直比翻書還快!
天底下最虛僞的果真是女人!
前面還一副善男信女模樣,甚至在被選中了之後露出幾分驚訝,在見到太清真蓮時候更是有些驚喜表情,結果呢……
她要不是裝出來的,問道子能把頭割下來當球踢!
後殿裡靜寂無人,靠南設着幾張方几,兩邊牆角上擺着酸枝梨木雕道祖像花幾,上面擺着兩盆蘭,中間設着兩張太師椅。
姜姒走過去,便很自然地坐在了左邊太師椅上,問道子看着右邊那一張椅子,本來想走過去,覺得自己如今是國師了,怎麼也有資格過去坐着吧?可他心裡這樣想,腿卻不聽使喚,哆嗦個不停。
姜姒坐着,他哪裡敢坐着?
問道子涎着臉上去,討好地笑了一下:“今兒能瞧見四姑娘,也叫小人高興,許久不見您,您真是越來越漂亮,的確是個大福氣之人……”
姜姒端了茶,抽了自己袖中的繡帕將方纔指尖上殘留的水漬給擦乾淨。
她並不言語,臉色卻漸漸沉了下來。
真不知是哪裡學來的變戲法的本事,姜姒並不在意,只是對傅臣有些訝異。她現在還離不得他,可偏偏她不會選他。傅臣越是這樣,她越是難受。本以爲這一世會是她折磨着他,未料想還是兩個人之間的相互磋磨。
看問道子戰戰兢兢模樣,姜姒只問:“世子爺叫你做的?”
“戲法是小人變的,那蓮花卻是真的北域聖品,不過無伽羅不開花……”
問道子滿嘴胡言,他就靠這些神神叨叨的本事吃飯,斷不能透了全部的底兒。
不過在對傅臣這個話題上,他還算老實:“正是世子爺,世子爺對您也是真好,一心一意地。反正貧道也不知道世子爺是什麼意思,說是把風頭給您補回來。”
風頭給她補回來?
這一回還真是補回來了。
姜姒心底真是複雜,傅臣的確聰明,之前小瑤池會的風頭,她出不得,如今這賜福的風頭,她卻是能出,並且毫無壞處。
“瞧你如今在皇上跟前兒混得如魚得水,哪裡還需要敬着我?”
笑話,這一位姑奶奶還捏着契紙呢,若她拿着那上了官府,或者公之於天下,那他王老虎……啊不,問道子,還能在大晉朝繼續堂而皇之地招搖撞騙嗎?
顯然不能啊!
爲了自己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又知道姜姒看似一個單純小姑娘,實則心機深重一頭狡猾狐狸。
到現在,問道子都後悔當日按下一個手印,若沒那一出,他自己出去說自己能煉製火藥,約莫也不會死吧?
不過,也不一定。
若沒姜姒的鐲子,他能不能見到傅臣還兩說,是不是會想起這一茬更難說,誰能想到煉丹煉出來的東西,竟然能在戰場上制敵呢?
也就四姑娘有這個腦子了。
一念及此,問道子又開始擦冷汗:“即便沒有那一張契紙,小的對四姑娘也是忠心耿耿,只聽您跟傅世子的!”
一挑眉,姜姒放緩了自己的聲音,放輕了語調,笑道:“聽道長這話的意思,是埋怨我如今還不歸還契紙了?道長莫急,今早我出來時候便知道如今道長已經成爲國師,如此高位,自然不是我這等鄉野小女子能轄制。道長,這契紙,你要不收回去吧?”
問道子在聽見“契紙”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兩眼發亮,根本沒來得及注意姜姒眼底閃過的一道晦澀寒光。
他見姜姒已抽了一頁紙出來,上面還有自己簽下的字,按過的手印,連忙就要伸手去接。
誰料想,就在指尖即將碰到那讓他心心念唸的契紙之時,耳旁陡然響起姜姒寒聲的嗤笑:“你還真敢拿不成!”
問道子手一哆嗦,腳也跟着軟了下來,啪一下就給姜姒跪下去了。
他心都要被姜姒給嚇停了,根本沒摸明白這一位姑奶奶的脾性,不是說好了給他嗎?
姜姒要真純善,那纔是見了鬼了。
雖則情之一字上面一團亂麻,理不清,可但凡與“情”無關之事,她都精明得近乎冷酷。
這會兒問道子連件事都沒給自己辦,他就想要回契紙?
將那契紙在問道子眼前晃,姜姒看他老老實實給自己跪着,着實可憐,因笑道:“我沒有讓你不拿。道長你想要,隨時可以取回……”
問道子這會兒已經快麻木了,眼巴巴看着那一張契紙,最後想了想傅臣,想了想姜姒,還是覺得……
他鬥不過啊!
壯士斷腕一般,問道子決然道:“貧道最信得過的人就是四姑娘,貧道自來是個沒收拾的,若是自己保管這契紙,回頭叫人拾了去,可怎麼辦?”
娘啊!前面說不準我拿現在又准許我拿,你到底是准許我拿呢,還是不准許我拿呢?
問道子可惹不起,也賭不起,明擺着這姑娘就是挖了坑讓自己往下跳啊!
他心裡詛咒姜姒這女人蛇蠍心腸,面上還是一副的討好樣子。
可姜姒自有自己的一般道理,竟誇讚道:“道長真是個聰明人,我還想着……若是你收了這契紙,明日便要橫屍荒野了。”
……啥?!
問道子整個人亡魂大冒,指着姜姒道:“你你你你待作甚!”
姜姒道:“不是我要作甚,而是你想作甚。”
她自然是在要挾問道子了,不管這一世嫁不嫁傅臣,這問道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看着還是個可樂的,可一旦他這一張嘴到了皇帝面前說什麼,那可不得了。
有一言爲:妖言惑衆。
這人本就是妖道,偏要當什麼國師。
“道長能想得這樣清楚,也算是讓我放心了。”姜姒一副自己對問道子有大恩的模樣,已經慢慢將契紙重新摺好,收回袖中,“現在道長在爲世子爺做事吧?您想想,世子爺憑什麼信任你?對於一個纔到他手底下不久的人,若你沒有短處握在他手中,他爲什麼要重用你,還要扶你到國師的高位上。你也不想想,若有一日你心生歹意,憑藉一張嘴讓皇帝聽你的,傅臣如何能敵?”
問道子這一回是真怕了,他本就是個膽小鬼,從來懦弱,除非逃命,否則其他時候一直都是昏昏沉沉不知所以。
現在聽姜姒一字一句地分析過來,他頭上冷汗瞬間下來了。
臉色有些白,問道子忙道:“四姑娘,我膽子小,您別嚇我啊,世子爺對我有恩,我怎麼能背叛世子爺,背叛您呢?況且您手裡還攥着契紙,我怎麼敢啊!”
說到這裡,問道子忽然停了下來。
契紙?
他擡眼小心地打量姜姒,姜姒只微微點頭一笑。
那一剎那,問道子瞬間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小的終於明白了,您都是爲了我好啊,四姑娘真真是個大好人啊!當初對小的伸出援手,小的纔有如今的榮華富貴!小的鬼迷了心竅,竟然敢不相信您,還想拿回契紙,差點自尋死路,還好四姑娘將小的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四姑娘您簡直是小的再生父母啊!”
“得了吧!”
越說越離譜了。
姜姒只覺問道子從頭到腳就是個逗趣兒的,只道:“你也別跪着了,國師對我下跪,回頭我要折壽的。”
“跪天跪地跪父母,您就是我再生父母啊!”問道子用袖子擦着臉,“契紙還請您永遠地給小的存下去,小的頭一回知道錦衣玉食揮金如土是個什麼滋味兒,小的還想多在人間繁華地留幾日,再不敢有什麼妄念了。”
傅臣怎麼可能用不知根底的人?
若姜姒這裡沒握着他短處,他要回了契紙,傅臣會怎麼想?
光是這麼一思考,問道子就脖子根裡冒冷汗,還好姜姒及時點醒了他,不然鑄成大錯之時,纔是後悔莫及啊!
四姑娘真是好人啊!
姜姒鎮定自若地坐在太師椅上,便道:“日後這樣的小把戲別玩了,瞧着也怪沒意思。過幾日,你便藉着我乃至福之人的名頭,來姜府這裡拜訪,我還有事要用你。不過暫且不急,你在宮中怕還有事,什麼時候空了,着人通稟門房,我們家老太太可喜歡你。”
這就意味着能去騙錢了。
不過姜家的錢,問道子萬萬不敢騙,忙道:“四姑娘有事儘管說,小的定當爲四姑娘肝腦塗地!”
“你還是留着你的腦袋去鑽研那些個歪門邪道吧,誰要你肝腦塗地。”
姜姒還不稀罕呢。
豈料她這話戳到了問道子的痛處,他立馬擺手道:“四姑娘此言差矣,我那纔不是什麼歪門邪道,您看我煉丹,煉出了火藥。您看我還能讓真蓮綻開,我還會做弩機,會易容,會……”
“會什麼?”
姜姒眼皮子陡然一跳,看向了他。
“會……會的東西可多了。”
問道子渾然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只覺得姜姒臉色寒得嚇人,頓時又小心了起來。
姜姒道:“會易容?”
“就是把一個人裝扮成另外一個人啊。”問道子洋洋得意,竟然忘記了姜姒的臉色,炫耀道,“這一門手藝早就失傳了上百年,被我無意之中鑽研出來,歪門邪道……嗐,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歪門邪道吧,頂多就是偏了一些……”
姜姒端着茶碗,手腕一抖,差點將滾燙的茶水給他潑到臉上去。
又對上了!
就是這個問道子!
上一世他纔是幫兇之中的幫兇啊,這一世犯在自己手裡,也不知是不是因果輪迴的報應!
這下姜姒再也坐不下去了,扔了茶盞便走:“你自個兒好自爲之吧,不準對任何人說你會易容,若叫我知道,定割了你的舌頭!”
問道子還跪在地上呢,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哆嗦,嘟囔道:“我都說世子爺說過了,難道還要割我舌頭不成?四姑娘也真是的……罷了,以前的事怎麼好說呢?四姑娘說的是以後不對人說。嗯,不管怎麼說,四姑娘還是個好人啊……”
好人啊。
好心好意地幫着自己收契紙,讓自己有個短柄,否則在傅臣那邊還不好交代……
“哎,真的是好人啊!”
這時候,也真不知該說問道子會忽悠,還是姜姒會忽悠了。
傅臣這人定然能從旁的地方知道問道子種種短柄,憑問道子的本事又如何能跳出傅臣的掌心去?
什麼契紙,不過是忽悠問道子,讓他聽命於自己罷了。
自打知道問道子成爲了國師,姜姒就改了主意,這契紙,她就沒打算過交出去。
出了後殿,外頭紅玉等人便已經在等着迎接她。
紅玉道:“老太太他們正在後山賞花呢,現下先過去了,叫您聆了國師天語,便過去見。”
姜姒點了點頭,便隨着往後山去了。
後山上人還不少,秋海棠一樹一樹,開得還早,淑女名媛們就在花樹下面下棋品茗,老太太夫人們則坐在一起拉家常。
姜姒剛剛到地方,便瞅見了一處最熱鬧的地方,正是謝銀瓶坐着的那花樹下。
因爲謝家姑娘甚少出來,京中多知道謝家有位姑娘,可不知道到底是何模樣。
今日一見,那氣質出塵,遠超京中有名的顧芝,又因爲出身書香翰墨之族,謝氏一門榮華,叫人豔羨,自然有無數人想要去結識於她。
謝銀瓶對人倒沒那麼多的拘束,誰來了都是笑顏以對,不過只是表面功夫,這些人爲什麼來認識她,她心裡門兒清。
不遠處顧芝也站在那裡,斟酌再三,終於還是朝着謝銀瓶這裡走了過來。
“早便聞謝姑娘才名,今日一見果然超塵拔俗,芝兒這廂有禮了。”
謝銀瓶一轉頭,便瞧見這一位了。
周圍忽然就詭異地安靜了,誰不知道顧芝剛剛丟了臉,現在來與謝銀瓶說話,應該是爲了謝方知吧?
如果真能嫁進去,那就是先跟未來的小姑子打好關係。
謝銀瓶上下打量一下顧芝,心道是個沽名釣譽的濁物,只是也不揭破,只請她坐,笑道:“京中也聽聞顧姑娘的才名,不過我素來不喜應酬,很少出來,竟一直沒結識顧家小姐,今日得見也是幸甚,請。”
一擺手,謝銀瓶讓了讓,顧芝便落了座。
顧芝只覺得謝銀瓶這態度未免太疏淡,一點也不熱絡,似乎不怎麼願意結識自己。
可是爲着留個好印象,顧芝還是落了座。
不過坐下後,她才發現,自己對面竟然還坐着一人。
謝銀瓶上來介紹道:“這一位也是前幾日小瑤池會上頭出了名的姜家三姑娘,我原是個詩文成癡,方纔一見了三姑娘便立刻請了來坐,還沒說上兩句話,顧小姐便來了,如今湊了三個,也算是運氣。”
都說同行是冤家,顧芝原本纔是小瑤池會的頭籌,偏偏沒能出風頭,反而出了洋相。
這會兒看見姜嫵,知道她就是被四箭射聯的那個,頓時暗恨咬牙,心道今日一定要她好生看看誰纔是最本事的那個。
姜嫵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倒黴,只是在陪着老太太賞花,何曾想竟碰見了謝銀瓶,對方似乎對她好奇,想要結識於她,所以請了她來。
老太太看見謝家姑娘竟然主動來結識自家姑娘,怎麼不樂意?她直接將姜嫵推了過去,哪裡管姜嫵願意不願意。
現在不僅謝銀瓶,連顧芝都來了,怕是要壞事了。
心裡着急,偏生面上不能顯露,姜嫵別提多難受了。
面對着顧芝不善的注視,姜嫵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幸而被額發給遮着,旁人看不出來。
姜姒正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她一出現,便有人驚訝道:“就是她呀!”
“那個被國師賜福的。”
“天,這樣的好運氣,怎就不能落到我身上?”
“難怪是能被世子爺看中的人……”
“哎,真好……”
……
無視了旁人隱約着豔羨與嫉妒的目光,姜姒步履不快,卻恰好要經過謝銀瓶那一處,謝銀瓶一轉眼就看見了姜姒。
那一瞬,所有人便看見方纔還淡然的謝銀瓶一笑,竟然重又起了身,朝着姜姒行來。
姜姒頓住腳步,看向謝銀瓶:“謝姑娘?”
謝銀瓶方纔見了姜嫵,說不失望是假的,怎麼看還是覺得姜姒是個通透靈秀人,叫她心生喜歡,由是實話實說道:“我見着你才喜歡,想要與你交個朋友,不知四姑娘可否賞個臉?”
這樣直白的示好,着實讓姜姒有些沒想到。
官家長大的小姐們,誰不喜歡拐着彎的說話,即便是表達善意和示好,都是影影綽綽的。
可謝銀瓶,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不一樣。
因姜姒對謝銀瓶的印象很不差,聽見人示好,斷斷沒有伸手去打笑臉人的意思,遂也遞過了手去,應道:“姒兒也正有此意,倒不及謝家姐姐來得乾脆利落了。”
於是,在所有人訝異目光之下,姜姒也落了座。
顧芝纔是目瞪口呆,她小瑤池會那一日回去之後好好想過了,馮玉蘭背後的人,怕是姜姒無疑。
方纔謝銀瓶對自己如此冷淡,倒對姜姒如此熱絡,叫她心裡一下不平衡起來,甚至覺得謝銀瓶看不起自己。
可爲着能進謝氏門,她忍了,甚至還對姜姒道:“四姑娘也是個厲害人,前面是芝兒沒識出明珠。”
“顧小姐客氣了。”
姜姒不大想跟她聊,也知道這人不過是做戲。
只是姜姒懶得做戲,她不想搭理的態度已經很明顯,顧芝不會再自找沒趣。
姜嫵這會兒已經心虛得厲害,就差打哆嗦了,看姜姒坐在自己身邊,更得了謝銀瓶這樣熱絡的對待,心裡又恨又怕。
然而她最怕的事,終究還是到了。
謝銀瓶叫人端了茶來,笑道:“今日賞花品茗這等雅事,實該賦詩作聯,纔算是以文會友。靈硯,捧文房四寶來。”
旁邊丫鬟早就準備好了東西,便鋪了一沓宣紙下來。
顧芝道:“瓶兒妹妹這敢情好,我今日也正有詩興,不如大家一塊兒寫了吧,寫完了再行品評。”
於是,四人提筆。
姜姒忽然道:“我這字醜,一擡筆便覺得心虛,怕是要輸給你們了。”
“怎麼?”
顧芝有些詫異,不過看了埋着頭裝鵪鶉的姜嫵一眼之後,便含酸道:“四姑娘莫要謙虛了,你三姐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真是讓人羞得無地自容,我也曾見小瑤池會上那一聯,自問不及。你們既是一家,自然不會差了。”
謝銀瓶已覺出了幾分微妙,只是看戲不理會。
姜姒便嘆了一口氣,看向姜嫵,似乎是慚愧:“我一向學藝不精,斷斷不及我三姐的。”
姜嫵原本已經提了筆,此刻卻手抖個不停,臉色煞白,一滴濃墨從筆尖落下,染污了雪白的宣紙。
簪花小楷,寫詩……
她現在已經要懵了,原是準備模仿姜姒的字跡,可這短短几天之內,如何能模仿?
自來姜姒便是周氏教出來的,她們其餘女兒家哪裡能比?
這會兒露了短,她就完了!
前面一番苦心,要盡數付給東流水……
不是自己的東西,永遠貪不來。
姜姒看姜嫵臉色不好,萬分純善地湊上去,關切道:“三姐,你怎麼了?”
姜嫵擡眼的瞬間,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惡狠狠地瞪了姜姒一眼,似乎要將她生吞活剝。
姜姒眉頭一皺,眼底寒氣方結,便忽看見姜嫵手撫着自己額頭,一下閉上了眼睛,身子晃了幾晃,竟然一頭栽倒下去!
丫鬟立刻急了,帶着哭腔喊道:“三姑娘您怎麼了?!”
“……”
姜姒忽然無言,這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