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了有一個多時辰,姜姒這邊也沒見人回來。
姜府的花園不小,紫檀爲着自己要緊私物找了許久也是情有可原,可去的時間未免也太久。
半打了個盹兒起來,也沒聽人說回來。
原本只是個小丫頭片子,姜姒原不該放在心上,可眯了一覺醒了,一問才知道紫檀還沒回來。
交給她的差事她倒是辦得妥妥的,鄭姨娘那邊一下就老實了,現在半夜裡也沒了聲音,可人卻不見了。
八珍見姜姒要起身,連忙給她披衣裳。
外間裡的紅玉也回來,給焚了兩片茉莉香餅,放入手爐裡,給姜姒捂進了懷裡,只道:“方纔奴婢見您睡着了,也沒敢打擾,只叫了靈芝去找人,現還沒有消息。”
大半夜跑出去找人,定是要驚動人。
姜姒有些睏倦,披着衣裳抱着手爐,聞着那清新的茉莉花香,只道:“府裡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興許是路上崴了腳……”
不對,府裡後花園還有不少的亭臺水榭,下頭就是蓮池水塘,大半夜裡若是出事……
靈芝回來的時候就帶着哭腔,她們幾個丫鬟乃是一處長大的,進府的年月也是差不多,這會兒好端端一個人平白沒了蹤影,怎麼可能不着急?
她強壓了眼淚,道:“姑娘,奴婢帶着人去找過了,可後面園子太大,大半夜裡打着燈籠也照不見。都怪奴婢,該叫她點了亮走,若是一個不小心出了事可怎麼辦?”
“呸呸呸!”
紅玉忙呸了三聲,變了臉色,呵斥道:“你哭個什麼勁兒?現在還沒事呢,紫檀機靈,哪裡睡着了也不一定,再派人找去。”
“外頭人還在找呢,現搜了東面花園,西面還沒搜過,也不知什麼時候纔有消息了。”
靈芝沒哭,可看上去跟哭了也沒區別。
姜姒心裡一下就陰沉了下來。
這件事處處透着詭異,不過上一世也沒有過這種事情。
“鄭姨娘處可問過了?”
“回姑娘的話,問過了,鄭姨娘打喝了安胎藥就跟失了魂一樣,裡外進出的丫鬟都沒一個,應當與她無關。”紅玉此前也打聽過,她聲音裡也帶着濃濃的憂慮。
不過這個時候,其實大家也沒想得太深。
紅玉又道:“天兒晚了,您也熬不得夜,紫檀的事情有奴婢們張羅呢,您還是去睡了吧。”
距離給鄭姨娘送藥都過去一個多時辰了,人還沒回來,姜姒哪裡能睡得着?
只是紅玉話音剛落,外頭便來人說周氏身邊的馮嬤嬤來了。
姜姒正好沒睡,便請了馮嬤嬤進來,“嬤嬤怎麼來了?可是我母親有什麼不好?”
馮嬤嬤進了院,瞧見姜姒這邊的燈還亮着,便知道夫人說的不假,她嘆了口氣道:“這大半夜的,四姑娘您這裡鬧騰,花園那邊也不安生,夫人叫老奴來問問,可是出了什麼事。若有個什麼事,也好搭把手,由老奴來爲您張羅着。”
姜姒不好隱瞞,只道:“只是屋裡紫檀那個丫鬟去花園那邊尋了許久的東西,現還沒回來,也不知是不是在花園那邊走丟了,或是……”
這事倒的確棘手。
馮嬤嬤道:“黑燈瞎火的也不好找,左右不過是個丫鬟,您犯不着這樣虧待自個兒的身子。您暫歇下,叫紅玉與老奴一起去辦這事兒吧。”
“這……”姜姒想想,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她點了點頭,“勞煩嬤嬤了,紅玉你跟着馮嬤嬤這邊去吧。”
紅玉躬身應是,便隨郭嬤嬤一同退下了。
這一下,屋裡明亮的燈火又晃得姜姒眼暈了。
她抱着手爐躺回了牀上,記憶卻翻得很快,眼前的一切似乎倏忽間便成了紅色。
大紅喜被,紅燭高燒,他與傅臣一樣面貌,也不說話,進來便與她喝交杯酒,總喜歡叫她死去活來。那時她以爲新婚燕爾這樣歡喜,愛他至極,未料想最後竟是甜言蜜語好騙局。
何人有這樣高超的本事,僞裝一個人,甚至是筆跡,都能絲毫不露?
頭又開始疼起來。
府裡的事,府外的事,還有一個姜嫵,如今就想不顯山不露水,也是叫她忌憚得很。
姜嫵不出風頭,事事都有姜媚出頭,姜媚長得也好,當時府裡沒嫁出去的便是姜嫵姜媚兩姐妹,偏偏最後問道子點了姜嫵。若這件事姜家知情,許姨娘應當更寵愛姜媚一些……
姜姒仔細地想了想,真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是爲了來解上輩子種種謎題。
紫檀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得看結果。
那麼大一個活人,還能從府裡消失了不成?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想着,她閉上了眼睛,漸漸睡着了。
天亮晨起,她還沒掀開被子,伸出條手臂來,便同時問:“昨夜可找見人了?”
伺候在旁邊的是八珍,知道姑娘要問,早已問過了消息,道:“還沒找見。昨兒夜裡馮嬤嬤叫人去找紫檀姐姐,報到衛姨娘那邊,結果衛姨娘還不大情願,說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能丟到哪裡去?她還說,叫咱們大半夜的甭找了,吵了老太太與老爺的休息纔是大罪過。後來馮嬤嬤說了事情嚴重,衛姨娘這才叫人去花園西面搜人。不過……”
“沒搜到?”
這結果有些讓姜姒意外。
活人,消失了?
八珍上去將帳子掛在兩邊如意銅鉤上,便伺候姜姒起身。靈芝帶了幾個丫鬟捧着銅盆進來,自己親手絞了帕子給姜姒淨面,又說道:“紅玉姐姐昨夜裡忙了大半宿,也沒找見人,方纔已經起了,只是臉色太差不敢來見您。”
這會兒正上妝呢。
不過這人是說不得的,轉眼紅玉也進來了,便將昨夜情狀細細說了。
在紅玉看來,衛姨娘這邊也不過是白日裡吃了老太太排頭,上回算計姜姒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心裡不痛快,這回辦事也不利落,等馮嬤嬤發話了才叫人去找。
可忙碌大半夜,還真沒找見人。
紅玉給姜姒梳頭,一邊說着話,一邊挽了個髻,看得出臉上塗過胭脂,只是眼底有些隱約血絲。
姜姒知道這事兒怕是要鬧大了。
紫檀乃是先伺候過周氏,又貼身伺候過姜姒的,這種貼身丫鬟,即便是犯了錯攆出府去,也必得要灌下啞藥,如今平白沒了影子,傳出去便要壞事。
天色還早,姜姒道:“先去母親那邊請安。”
昨夜事情,今早便已經傳遍了全府,周氏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她高坐在上手位置,頭一個來拜見的便是姜姒,二人才說了一會兒話,衛姨娘等幾位姨娘便都來了。
周氏開口道:“咱們府裡莫不是進了賊?好端端一個人怎麼能消失掉?”
大家都是來給正妻這裡立規矩的,昨兒的事情但凡聽過的,這會兒都覺得奇怪。
周氏這話明擺着是問衛姨娘,畢竟如今府裡是衛姨娘主持中饋,出了事,定然脫不了她的責任。
衛姨娘坐在旁邊,原是端了茶杯的,如今只狠狠把茶杯一放,哼了一聲:“這是四姑娘身邊的丫鬟,哪裡輪得到賤妾來管?沒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沒的,誰也沒看見一個,天知道是不是自個兒偷了漢子要跑呢?”
“大早上的就聽見此等污言穢語!”
外面一聲斷喝,竟然是老太太杵着拐來了,她臉色陰沉,進門便瞪了衛姨娘一眼。
衛姨娘立刻噤聲,連忙與周氏連帶着諸位姨娘一起起身,給老太太見禮。
衛老太君就是昨晚上被吵得沒睡着,今早起來才知道竟然是孫女身邊的貼身丫鬟不見了人,這還了得?好生生一個丫鬟竟然消失了,這府裡還要不要規矩了?!
“昨兒那丫鬟還沒找見?”
周氏已經將老太太安置在了上上手位置,自己陪於左邊第一張椅子上,回道:“直到今早還沒找見,如今正往重新搜花園,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遺漏處。”
衛姨娘眼神有些閃爍,這會兒是心跳如擂鼓,可人大約是慌張到了極點反而鎮定,她竟然也道:“賤妾這邊派了不少人去,不過現還沒消息。花園說大也不很大,總不能是跑進前院裡去了吧?內院就這幾道門,多半是哪個看門的沒看好,叫人給跑了。斷斷沒有活不見人的說法。”
“各處池塘裡可找過了?”
老太太眉頭攏得死緊。
姜姒打衆人一進來,就沒有說過話。
老太太這邊一聲聲地問,最清楚事的紅玉與馮嬤嬤便出來回話,間或夾雜着衛姨娘幾句嘲諷,要往紫檀身上潑髒水。
“要說這丫鬟就是沒規矩,聽說昨兒還逼着鄭姨娘喝安胎藥呢,真把自個兒當主子了!”
手裡的茶杯邊沿與茶蓋輕輕磕碰了一下,姜姒終於緩緩擡眼,看向了衛姨娘:“衛姨娘這話的意思,是我——沒有教好自己身邊的丫鬟嗎?”
前面姜姒不聲不響,現在忽然之間說話,立刻吸引了屋裡的目光。
後院裡四位姨娘,四位姑娘,都在屋裡坐着了,除了衛姨娘也沒幾個人說話,偏偏衛姨娘這話說得太膈應人,姜姒不想忍她。
衛姨娘看姜姒之前不吭聲,以爲這小丫頭碰見這種事肯定嚇着了,沒想到竟然敢反問自己。
她頓時一窒,卻立刻道:“若是教好了,大半夜的她能亂跑?”
“紫檀是什麼人,我清楚。”姜姒慢慢地勾了脣,“昨夜搜人時候衛姨娘便不大利落,這家裡好歹還是您給掌着,便是這樣主持中饋的嗎?如今要緊關頭,還拎不清個輕重緩急來,無端端叫人恥笑!”
“你!”
衛姨娘一下站起來,指着姜姒,已經氣得渾身發抖。
老太太這會兒也不大高興,姒兒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吧?
怎麼說,衛姨娘也是她孃家來的人。
“姒兒即便是對衛姨娘有什麼不滿,也等出了結果再說。我看衛姨娘掌家也是個得力的……”
“老太太這話說得好,衛姨娘得力才掌家,如今這情況,她還跟孫女這裡拌嘴,可見是個不得力的。”姜姒憋着,這會兒笑顏如花,竟然道,“我娘纔是正妻,我娘掌家的時候可有這樣的事情?祖母,姒兒斗膽,還是將中饋歸於我娘吧,前兒我與父親談過了,父親也覺得孫女該學學掌家。我看姨娘這裡,卻是太糊塗了。”
屋裡人全都駭然。
這小妮子,竟然敢這樣跟老太太說話,公然上眼藥?
所有人都等着老太太發作,可沒想到老太太憋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最後竟然沒有對姜姒發作,而是直接拿起了手邊的茶碗,朝着衛姨娘砸去:“聽聽姒丫頭說的!你還不如一個小丫頭懂事!”
衛姨娘傻眼了,所有人都傻眼了。
姜姒只慢慢撥動着左手腕上的鐲子,心底冷笑。
將來她可是能賣出好價錢的,老太太這樣精明的人,敢得罪?
萬一這孫女嫁出去,回頭來報復姜府,怕是得不償失。
有傅臣在,姜姒在府裡可以橫着走。
衛姨娘被茶水燙了個肩膀,尖叫了起來:“老太太,賤妾冤枉啊!”
這一聲喊,極其淒厲,衆人都被嚇住了。
可外面忽然跑來個丫鬟,一臉的驚慌失措:“老夫人,外、外面說找、找見人了,在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