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個丫鬟,死了還能翻出多大的浪來?
不少人感嘆紫檀死的不是時候,換個時間,興許不會這麼冤枉。
拋開鬼神不言,她的死定有隱情,可有又怎麼樣?老太太已發了話殮葬,誰敢查,便是跟老太太作對。旁人考慮的都是自個兒,老太太考慮的是姜府。
只是不查紫檀的死,也堵不住流言蜚語。
府裡有不少居心不良的人,趁着紫檀死了的這個當口,四處散佈謠言,說是姜姒貼身丫鬟私會外男,結果被小許姑娘的冤魂給拉下了井,這纔沒了命。
消息一傳出,怒的不是姜姒,反而是老太太。
前一陣姜源回來,跟她談過這個女兒嫁人能給家族帶來的好處,說過這種時候萬虧待姜姒不得,得處處順着她。
這節骨眼上,府裡這些個目光如鼠的白眼狼,竟然詆譭起姜姒來!
老太太如何能忍?
她人還在善齋堂唸佛經,轉眼身邊的嬤嬤已經去抓人起來處置,狠狠地扇了幾十個嘴巴子,直抽得人說不出話來了,這才教訓:“還敢不敢造謠生事了?”
那些個人不過是傳個小話,哪裡知道自己會大禍臨頭?
一時之間,所有人點頭不迭,這才免了更厲害的責罰。
此一來,府裡再沒人敢說四姑娘閒話。
姜姒聽見這些時,卻一點也不感激。
她不過光鮮亮麗的一枚籌碼,被他們放來放去。
姜家待她如何她心知肚明,即便有飛黃騰達的日子,也未必要想着府裡。紫檀之死,明着不查,她卻暗中着人問過陳飯,現還沒頭緒。不過人死了也該安葬,她貼了二十兩撫卹銀子去,這纔算送走了紫檀。
誰說這深宅大院不吃人呢?
姜姒拉開櫃子裡那件水紅衣裳看,便聽見紅玉問:“姑娘還穿這件嗎?”
今日是小瑤池會,府裡車駕都已備好,只等着闔府上下的主子們。
想到這一茬,姜姒便輕輕鬆了手。
就在紅玉以爲四姑娘不會挑這一件的時候,她卻開了口:“還穿這一件。”
換好了衣服,姜姒對着妝鏡點了絳脣,漂亮的口脂帶着桃花香氣,端的是精緻無匹。
顏色鮮豔的衣裳一上身,她整個人原本那一股子清淡氣息卻並沒有被衝散,由內而外地散出一種冷冽。偏偏這顏色又豔極,很襯身段,沒個雪膚花貌更穿不出“好看”兩個字來。
重生回來之後,她還是第一次這樣打扮,乍一看鏡中人,便是她自己也微微詫異了一回。
鏡中人的明豔之餘,卻似乎太尖利。
“紅玉,我這一身,會不會殺氣太重……”
一看便給人一種不善不好惹的感覺,太搶眼……
姜姒原本是個低調的人,上輩子也就出嫁和死的時候高調了一回,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如今她似乎應該趕緊習慣這樣的日子,因爲她決心要當個硬茬兒,而不是人人拿捏的軟柿子。
暫時不想嫁給傅臣,她也得物色物色個好夫婿,一輩子不嫁人的念頭,她還沒怎麼想過。
紅玉聽見姜姒說什麼“殺氣”,卻是被她嚇住,摸着自己心口道:“瞧姑娘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就要這一股子明豔纔好呢!女兒家生得一副好顏色,合該好好打扮,以前您就是太素淨。”
“瞎說,我們姑娘素淨也好看!”
因爲紫檀之死消沉了許久的靈芝,這會兒也終於強打起精神來,笑了兩聲。
“就你們兩個花言巧語,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一樣。”姜姒回手一點八珍,便道,“看八珍多好,乖乖巧巧,不跟你們一樣油嘴滑舌。”
八珍連忙搖頭道:“不不不奴婢也覺得姑娘是頂好看的,天仙一樣的人,就……反正就是好看!”
衆人被她這一句“反正就是好看”逗樂了,可是細細一想可不是這個理兒?真要說姜姒哪裡好看,自然是覺得處處都好看,硬要指出來,又覺得都差不多。所以這話歸根結底就八珍這幾個字:反正就是好看!
屋裡氣氛鬆快起來,紅玉在荷包裡裝了一些香餅備用,又放了幾片伽羅香到手爐裡。
靈芝則上來給姜姒披上大紅猩猩氈羽緞斗篷,繫緊了,便將紅玉備好的手爐給揣進懷裡攏着,笑道:“世子爺那一日送來的香片,竟跟神了一樣,每每沾上一些,便跟透進人身上一樣,可久得很,每日裡聞着都是香的。”
姜姒一到冷天手就有些冰,現雖天氣還沒寒透,可窗外花葉凋零,秋風漸緊,伺候久了的丫鬟也不敢怠慢,生怕染上個風寒。現在捧着手爐,她連掌心裡都是暖的,也聞得見身周香息,拉開脣角便道:“伽羅香本就細,又極爲醒神,往衣服上一薰便是好料,更何況這一盒……”
怕是最頂的好香料。
她說了兩句,丫鬟們準備好一應事宜,便扶着姜姒出了府,一塊兒上了車。
原只是府裡姑娘們去,不過井裡死了人,許姨娘約莫想起自個兒的妹妹,要再去明覺寺祭拜。
大爺姜莫不放心,陪着許姨娘走。
這一來,多出兩個人,所以湊了四輛馬車。
姜姒身份不一樣,自個兒帶着丫鬟佔一輛,許姨娘與姜莫一輛,姜姝、姜嫵、姜媚一輛,最後是幾個陪同的二等丫鬟和嬤嬤。
一行人出了府門,便朝着更西面的明覺寺而去。
都言“玉樹瓊枝樓宇墜,天上人間小瑤池”,說的便是明覺寺東面的小瑤池。
小瑤池說是“小”,實則約有十畝,呈月牙形,池中盡是小金蓮,冬日裡也有開放。沿着堤岸修築長廊高樓,隔着高樓便是長街繁華,夾道丹桂飄香,時逢盛會,四處張燈結綵,吆喝嬉鬧之聲不絕於耳。
姜姒不曾見過這樣熱鬧的場面,皺着眉頭微微掀了簾子一角起來看,果見一派的繁華勝景。
空氣裡飄着桂花香氣,中秋才過沒多久,大街上還有叫賣螃蟹和桂花餅的,大戶人家的姑娘們,多在堤岸邊的高樓上賃下一間屋子,與長街相對,能看見這邊長街與那邊小瑤池的情景。若不拘束那許多,自也可以下樓去,沿着長堤邊長廊觀賞瑤池蓮開之景,雅趣異常。
姜姒她們下車來,便直接上了樓。
臨窗而望,小瑤池湖面上波光粼粼,金蓮菡萏,蓮葉沉浮,廊樓環抱小瑤池。
她們這個位置還算好,斜對着月牙形小瑤池對面的那一塊平臺。
姜姒暫不問許多,已是挨桌落了座,而後見姜姝、姜嫵、姜媚三人進來,獨獨不見了許姨娘與姜莫,“許姨娘與大哥哪裡去了?”
姜媚原有些興奮,不過在看見姜姒解了披風,露出一身自己愛極的水紅色衣衫之後,眼神便不自然起來,陰聲怪氣道:“大哥有孝心,陪着姨娘先去明覺寺上香去了,叫咱們先玩些時候。”
這倒也是,許姨娘就是來上香的。
姜姒也不多問,更對姜媚這態度心知肚明。
她沒露出半分的不悅,反而看了姜嫵一眼,今日的姜嫵穿着淺紫色緞襖,搭着白綾細褶裙,依舊是不出衆模樣,與姜姝一般垂着眼,並不插話。
下面已經咿咿呀呀開始有唱戲的,很快姜媚便忘記了不快,趴到窗沿邊看戲去了。
府裡姑娘們畢竟少出來,連姜姒也覺新奇,湊到搭了蝦鬚簾的窗邊,看下面唱戲。
人流涌動,以年輕男子居多,到精彩處,都高聲叫好起來。
姜姒正看得有趣,背後卻有人喚她:“四姑娘。”
回過頭,正是紅玉,姜姒走到一旁:“可有什麼事?”
紅玉附耳說了兩句,姜姒先是一怔,而後一喜:“堂兄竟然也來了?”
八珍已掀開簾子,姜姒出去便看見了長身玉立的姜荀。
姜荀臉上依舊帶蒼白之色,可眉眼間多英氣,想來最近還算舒心。
“荀哥哥,有一陣子不見了。中秋時節叫人送去的蟹黃,你可還喜歡?”
這一位哥哥,姜姒是時常惦記,如今竟在京城看見他,怎能不驚喜?
姜荀溫文笑笑:“我也是惦記着你,順道有朋友請我來小瑤池一會,這纔過來。因知道你們今年也來,所以特來見你,看見你沒瘦,還胖了,我這就放心了。”
胖了?
姜姒不由得伸手一摸自己臉頰,蔥白手指搭在臉上,纔看見姜荀帶笑的眼,頓時明白過來:“你這是逗我呢!堂兄哪裡學來這些個不正經的?”
原本她只是隨口一問,也沒把它當一回事,可姜荀卻道:“今兒請我來的便是謝家大公子,你說我能不輕浮嗎?玩笑話,莫當真。”
姜荀略一指不遠處一扇虛掩着的門,姜姒跟着目光一轉,便瞧見了一身穿蟹殼青錦袍的男子歪坐在桌邊,指尖掐着一隻象牙筷,點着紫檀雕花桌上擺着的那一盤閘蟹,似乎正在說什麼。
另有一玄裳男子坐在靠內的一側,因門擋着,看不全,可姜姒一見便知那是傅臣。
心頭一跳,姜姒愕然,謝方知怎麼能認識姜荀?
“謝乙此人,怎能爲友?”
“如何不能?”
姜荀覺得奇怪,自家堂妹對謝乙似乎太偏見。
“謝乙文采風流,當世一等一的俊俏,也是人家看得上我,不然以謝氏一門三代爲相的尊榮,我如何能高攀?”
聽見這話,姜姒差點冷笑。
她眼角餘光一瞥,見樓下有人端着活蟹來賣,心頭來氣,不由嘀咕一聲:“自來螃蟹都是橫着走。”
“姜兄?”
裡面有人喊了一聲。
姜荀原本聽她嘀咕,難免一頭霧水,只道:“我那邊略有應酬,回頭再與你細說。傅世子也在裡頭,你……”
“無妨。”姜姒答得有些生硬,又笑一下,“避嫌。”
說完,她便與姜荀告別。
姜荀這邊自入了席間,還在琢磨姜姒那一句,猛一擡眼,謝方知穿一身蟹殼青顏色長袍,頓時明白過來,竟然沒忍住笑出聲來。
衆人奇怪:“姜兄笑什麼?”
姜荀忍笑:“方經人提醒,想起一句‘自來螃蟹橫着走’,無比應景。”
自來螃蟹橫着走?
謝乙何等機敏之人,低眼一看自己今日一身蟹殼青,未料與外頭賣的活蟹一個色兒,霎時好一陣無言。
傅臣似有所感,端了酒朝門外望一眼,只瞥見一角水紅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