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她們都覺得四姑娘的表現有些奇怪,若尋常女子得了世子爺這樣的喜歡,還送了昂貴的香料,怕是早就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了。偏偏姜姒看着眼神閃爍,又一副疏淡模樣,叫人猜不着摸不透。
姜姒只將香盒遞出去:“紅玉收着香吧,以後晨起和下午可點上一些。”
只說了這一句,再無旁的話了。
她曾想過,再也不要去看那詩集,又忍不住跑去翻開來,看着那一行小字,越加心煩意亂起來。
傅臣這模樣,當真是一點也看不出要負她。
上一世事情發生之前,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這一位世人眼底毫無缺憾的傅世子又是什麼表情……
興許是漠然,興許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憐憫?
傅臣此人愛潔,她哪裡能配得上此等神仙人物?
終歸還是朝堂爭鬥惹下的禍端。
姜家一直支持太子,傅臣私底下則是幫着七皇子,若以謝乙所言,傅臣那時離京,必不敢讓太子一黨知悉,所以纔會找了替身。找了替身若不圓房,自也會露陷,所以做戲做到底,遭殃的便成了她姜姒。
若沒有朝堂上那些個爭鬥,興許不至於如此。
可觀今世情狀,傅臣與七皇子的關係並未有絲毫的改變,而在朝堂江山與女人之間,傅臣選擇的肯定是前者。
否則,他又何必在定了婚期之後,甚至拜堂之前離京?
他回來之後,也不曾與她有過一句話,所謂的青梅竹馬也不過涼薄的一句“送去莊子上修養”,他的潔癖,不會因爲心愛的女人改變,更何況,她還不一定是他心愛的那個。
姜姒仔細一想,發現自己其實很清醒。
棋盤上縱橫的線條,像是一張交錯的大網,姜姒便是網上的一隻小蟲子。
她手指觸摸着棋盤,微微地勾脣。
雖言青梅竹馬,可她對傅臣也沒多少了解,少時興許熟悉,一旦開始長大,也漸漸疏遠。
傅臣對她的喜歡,遠敵不過榮華與江山。
此人,不是她的良配。
再一次告訴自己這話,姜姒的手指也已經點在了棋盤的天元位置上,整個棋盤的最中心。
她慢慢收回了手指,看了看窗外微微發黃的樹葉。
秋風漸冷,已是蕭瑟時節。
小瑤池會便在中秋之後七日,沒幾天便要開始,府裡兩位公子和四位姑娘都準備去,所以府裡一下忙碌了起來。
姜姒這邊也有人送來了幾件新衣裳,看着八珍捧在手裡的淺粉色衣裙,她始終不大喜歡。
興許是因爲性情冷淡,所以她穿衣服偏重冷淡一些的色調,青綠藍紫居多,紅粉的則比較少,今日捧上來的水紅色十二幅褶羣做工極好,八珍紅玉等人都鬧着要姜姒穿上試試。
姜姒只點着八珍的額頭:“你個小妮子纔多大年紀,便學着紫檀、靈芝兩個的鬧騰,有事沒事兒當看看你紅玉姐姐的穩重!”
紅玉在一旁竊笑,忙道:“四姑娘過獎了,奴婢有什麼穩重的,不過是在您跟前兒乖覺罷了。倒是這衣裳,你還是穿上看看,奴婢們都覺得您穿着肯定好看。”
水紅的顏色極豔,腰上收緊,穿上後定顯得身段窈窕。邊角處有銀線繡花,也不顯得顏色單調,倒有種紅梅與雪的搭調感。
天下女子誰不愛美?
姜姒也不例外。
她翻了翻衣料,也拗不過這幾個丫鬟,即便現在不穿,一會兒周氏也要來問。
正想去換上衣裳,姜姒卻忽然問道:“今兒也一樣?”
這話姜姒問多了,紅玉一下就反應過來:“一樣。衛姨娘又送了不少東西過來,都按着您的吩咐透給五姑娘了,也吹過了風兒。”
“我記得五妹妹最愛的便是紅色吧?”姜姒看了看這身衣裳,若有所思,“這也說了嗎?”
“說了的。”紅玉笑笑,“怕是這會兒五姑娘正發脾氣呢。”
“五妹妹脾氣不好,受不得刺激。”
姜姒伸了個懶腰,便張開手臂,讓丫鬟們服侍着自己換衣裳。
姜嫵、姜媚兩姐妹,雖同是許姨娘所出,性格卻是截然相反。
衛姨娘掌着中饋,如今不折騰折騰她,姜姒能甘心不成?
連着兩天來,衛姨娘什麼好東西都往周氏與姜姒這裡塞,嘴裡說着好東西都孝敬給夫人和四姑娘,實際卻巴不得其餘姨娘與姑娘記恨這母女倆。她看姜姒來者不拒,送去多少收多少,還挺高興,以爲這小妞中計。可沒想到,頭一個發作的姜媚,卻讓衛姨娘嚇得不輕。
距離小瑤池會還有四天,姜媚原本眼紅姜姒得很,今天坐在屋裡,原打算挑好看的衣裳穿,沒想到翻遍了也翻不出漂亮的。
將丫鬟手裡的衣服抓起來往地上一扔,姜媚終於忍無可忍:“早說了要顏色鮮亮一點的,這些死氣沉沉的顏色,當我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成?!”
姜嫵這會兒還在在自己的屋裡,聽見聲音,已經站了起來,可想到什麼,又坐了下去。
“三姑娘不去看看嗎?”
“媚兒就是那樣的脾氣,不管她一陣就好,我若去了,還得朝我撒氣。”
姜嫵搖了搖頭,並不走動。
嘴上說得好,她們是兩姐妹。可姜媚因爲生得一副好顏色,性格有開朗明媚,正如她名字一般,驕縱一些也有人愛,一直以來都壓着她這個做姐姐的。現在看姜媚要闖禍,姜嫵心想自己也攔不住。更何況四妹有自己的謀算,她若去橫插一腳,指不定就被姜姒給記恨上。
姜媚說不出姜姒哪裡不一樣了,可姜嫵卻是清楚的。
眼神不一樣了。
一旦眼神變了,整個人就跟着變。
回府時候,她就聽說了郭嬤嬤的事,哪裡還敢對姜姒掉以輕心?
如今她只聽着,並不去勸阻姜媚。
姜媚那邊果然鬧騰上了,很快她身邊的丫鬟便開始抱怨:“衛姨娘真是什麼好東西都往四姑娘那邊送,聽說顏色鮮豔的衣裳也送過去了。她不過一個姨娘,再怎麼巴結還不是個姨娘?真以爲自個兒掌着中饋就多了不起一般。奴婢看,她是真要把姑娘您往死裡逼!哪裡有這樣苛待人的?”
這一番話,避重就輕,直接把火給燒到了衛姨娘的身上。
姜媚仔細一想,可不是這個道理?
當初夫人掌着中饋時候,哪裡有這樣的做法?
想想,姜姒自己是惹不起的,衛姨娘不就是掐準了這一點才用這法子來磋磨她嗎?府裡除了衛姨娘,就是許姨娘最受寵,衛姨娘能不針對他們嗎?
不過……
將桌上茶杯一掀,姜媚冷哼了一聲:“她既然敢挑軟柿子捏,我今兒也挑顆軟的捏!我就不信夫人還會偏幫着她!看看這回是誰倒黴吧……”
說着,她便提着裙襬,直接出去,往衛姨娘住的芙院走。
姜姒恰好給周氏問安回來,順道去花園裡散散步,遠遠就看見姜嫵朝着芙院去。
看那怒氣衝衝模樣,姜姒便知道了,這是有好戲看。
一斂自己袖袍,姜姒道:“咱們去芙院外頭看一眼。”
姜媚擺明了就是找茬兒來的,原本正房夫人周氏是怎麼分東西的,她衛姨娘又是怎麼分的,可要好好地算計算計!
人帶着火氣,腳步就特別快,姜媚直接繞過照壁左邊,就直接入了芙院:“你們姨娘可在?今兒我有些話想對姨娘說說。”
外頭丫鬟看見姜媚氣勢洶洶來,早知道不好,已經進去通知衛姨娘了。
衛姨娘恨得牙癢,見那邊人已經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五姑娘這又是發了什麼瘋?這秋也漸漸涼了,您的火氣倒沒見着下去半分,快請進來坐吧。”
裡頭姜媚冷哼了一聲,已入了屋。
外面姜姒剛剛走到芙院前面,便看見二爺姜茴竟從照壁右邊走了過來,一面整理衣袖,一面陰着臉說什麼話。
擡眼一看見姜姒,姜茴愣了一下,這才連忙拱了個手:“四妹妹怎麼在這兒?也是陪着媚兒那丫頭來的嗎?”
這倒不是。
姜姒搖搖頭,眼神不見閃爍,只笑道:“恰好路過,看見五妹急急躁躁,倒想看看出了什麼事。二哥這是……”
“這……”姜茴心電急轉,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如今衛姨娘主持中饋,好些事情只能求着姨娘辦。”
“原來如此,看二哥似乎還有急事,姒兒這邊也回院子了,來日再敘。”
姜姒主動先行走開,只是走出去沒幾步,又頓住腳,回頭看了一眼。
姜茴是喬姨娘所出,跟衛姨娘定不親近,可他出來時候也未免太慌慌張張,還在整理衣袖……
姜姒多少有些懷疑起來,忽問紅玉道:“府裡可有什麼風言風語?”
紅玉打量姜姒神色一番,才躊躇道:“衛姨娘身邊有個丫鬟叫流芳,是老爺收用過的,風言風語倒是沒有,只是前幾日奴婢瞧見他二人隔着衛姨娘眉來眼去……”
“此事先擱着,以後耳朵眼睛都利索一些。”
姜姒話不挑明瞭,紅玉他們也知道。
八珍剛剛從嬤嬤那邊支了月例銀子回來,道上碰見姜姒,便笑着道:“這個月月例銀子在這裡了,以前奴婢沒辦過這事兒,不知……”
這小丫頭畢竟是才拔成姜姒身邊的一等丫鬟的,因着紅玉、紫檀、靈芝都在她身邊伺候,八珍倒沒什麼事做,她也是剛做這些事不久,所以不是很熟。
姜姒道:“回頭讓紅玉教你便是。”
八珍連忙點了點頭,不過又撇撇嘴:“支領銀子的時候又撞見流芳姐姐,奴婢瞧着她似乎對咱們不喜。”
“流芳是衛姨娘身邊的人,能喜歡咱們纔怪了。”作爲嫡女,花銷自然不能跟庶女等同,姜姒念頭才過,忽然頓住,扭頭看八珍,半晌才問道,“你方纔說,你在那邊見着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