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還沒說上半句話,就被老太太這樣數落,姜姒心裡要是能高興才見鬼了。
只是對着老太太,她暫時也甩不上什麼臉子,先行了個禮,才道:“尋常給老太太請安都是這個時辰,前幾次來得早了,還被嬤嬤訓回去。如今天兒入了冬,老太太竟也改了時辰不成?孫女愚鈍,竟不知有此事,還望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忽然噎住了,今天的確不是姜姒來遲了,而是姜嫵等人來得早了。
姜荀也假作好奇地看了一眼,道:“祖母,姒兒是與我一同來,半道上說話遲了……咳咳……”
姜荀來得少,跟姜姒親近,這也是老太太知道的。
三房四房都是老太太所出,所以喜歡得緊,連帶着姜荀這個唯一的嫡孫,也一直讓她當成心肝寶貝兒一樣,只是這孩子福氣薄,小時候染了病,如今也沒好全。前日來了,卻生了一場病,心疼得老太太整夜裡睡不好。
如今看見姜荀,老太太方纔沉下來的臉色,便緩和了起來,竟道:“身子還沒好全,你就到處亂跑,左右我也不缺着你這一點孝心。別是姒丫頭拉着你來的吧?”
老太太今日就是抱着警醒警醒姜姒的心,姜荀跟姜姒關係好,在老太太看來,自然是姒丫頭搬了救兵。
對府裡這些事,姜荀知道得很清楚,也知道老太太是個什麼人,便道:“瞧您說的,這孝心是孫兒給您的,若我是姒丫頭叫來的,豈不說我沒這個對祖母的孝心?可冤枉孫兒了。”
老太太頓時被這話哄得眉開眼笑,只叫姜荀來自己身邊做,而後才讓幾位姑娘也坐下。
姜姒討了個沒趣,掃了一眼姜嫵,姜嫵垂着頭,看上去很溫馴。
“其實今兒見到你們來,我心裡也高興,府裡近日來也出了一些好事情。”
老太太慢慢地開了口,眼光落在姜嫵的身上,便笑道:“京中的消息,你們也應當清楚了,咱們嫵兒可給姜家露了大臉,都說姜家的姑娘有福氣。”
這說的是姜嫵出聯得了那麼多貴人青眼的事情,姜姒只心頭暗笑。
老太太如今以爲是好事,殊不知真正的“好事”還在後頭。
心裡雖不高興姜嫵厚臉皮,可姜姒高興的是有人頂缸。
此刻的姜姒看上去平靜極了,找不出半分的不快,即便是姜嫵想要從姜姒的表情上探詢什麼,也無半分的可能。
別的不說,單說射聯的還有寧南侯世子,姜姒就應該尷尬。
因爲原本姜姒就跟寧南侯世子搭在一起,現在自己的庶姐竟然也跟世子攀上了關係,姐妹兩個人,還能好?
所以,老太太說的時候,也在注意姜姒的臉色。
看姜姒規規矩矩不像是有什麼不滿,她心裡才稍稍釋懷。
於是,又續道:“這小瑤池會乃是成全人間美滿姻緣之事,射聯有四人,世子爺且拋開不提,魏王殿下如今可沒續絃,還有最後一箭射倒箭靶的趙藍關,瞧着日後也是個大有出息的。我想着,這二人裡隨便挑一個也好啊。”
原本是四人,可第一人不知是誰,只有三個,這三人之中傅臣暫時不提是因爲姜姒。
姜嫵心裡也清楚,萬萬沒想到讓自己撞見如今的機緣,卻羞紅了臉,捏着自己手中繡帕,赧道:“祖母取笑了,孫女還不想嫁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大哥二哥也都開始物色人了,姑娘家裡你的運氣是頂好,回頭你看中了誰,祖母叫人幫你探探。這些人,可是非富即貴,大有前途,你若能高攀進去,真是說不盡的好處。”
老太太說着,甚至還道:“我看魏王殿下是極好,先頭你嫡母那邊還得過太妃娘娘的贈與,可見對我們姜家是極爲喜歡。沒準兒還有機會呢?”
這些話全是對着姜嫵說的,其餘人根本沒能得老太太一個眼神。
姜姒固然厲害,寧南侯府也厲害,可魏王殿下更不差,怎麼說也是皇族,從這一點上來看,要比寧南侯府體面得多。
不過,“魏王原本是皇族,即便是續絃多半也得要嫡出……”
這倒是難辦了。
姜嫵聽見這話,便是臉色一白。
嫡庶有別,皇族續絃又豈能馬虎?即便如今有再好的機遇,姜嫵也不一定能抓得住,只因爲她不過是個妾所生。
聽完老太天自顧自說出來的疑慮,姜嫵還是那一句話:“嫵兒也不知怎麼就寫出了那樣的一聯,原本也只是趕巧,指不定魏王殿下不喜歡呢?”
姜姒聽着這話,老覺得不是很對味兒。
這姜嫵,似乎是看上魏王了,還想成爲魏王的續絃?
怎麼說也是皇族,斷斷不可能娶個庶出的姑娘。
姜姒不語,只繼續聽下去。
老太太果然道:“若是魏王殿下喜歡你自然好,即便是當做侍妾擡了進去,往後你自己有本事也能封爲王妃。那個趙藍關父親也是步軍統領,這人勇武不凡,未必不能考慮。”
若是去魏王或者世子爺那邊做妾,自也是好去處,可出考慮到姜嫵的出身,趙藍關反而更現實一些。
姜嫵手裡忽然一抖,忙擡了頭,有些爲難模樣,道:“聽說趙家祖上三代乃是謝相家的奴僕,出身寒微,便是這趙藍關的祖父還是奴,只是謝相恩典出了他的奴籍這才風光起來。說來不過草莽之家。那趙藍關本人更是粗鄙無比,他不過隨意射聯,哪裡看得懂那一聯?”
姜荀聽着,瞧着屋裡坐着的幾位姑娘,心底忽然鄙夷起姜嫵來。
趙家的確曾三代爲謝家奴僕,謝氏一門祖上更對趙家有恩,可趙家如今在朝中也不差,光看看趙藍關如今的本事便知道前途無量。
可姜嫵竟然還看不上,甚至嫌棄趙藍關?
一個庶出的也敢挑剔?
還不是仗着先頭出的風頭?
不過也對,如今姜嫵有風頭。
姜荀似笑非笑一看姜姒,姜姒端着茶杯,也慢慢看了他一眼。
彼此眼底的意味都很清楚。
姜荀說姜姒是自作自受,姜姒卻不甚在意。
只有老太太,雖覺得姜嫵心氣兒高了,可合該她高。
“正所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小瑤池會這一趟,你是沒去錯,祖母定會爲你處理妥當,你臉上的風光,就是咱們姜府的風光。現在誰不說‘恨不生爲姜家女’?”
姜家先有個姜姒,後出了姜嫵,怎能不讓人羨慕嫉妒?
老太太眉開眼笑,跟姜嫵說了這一陣,算是知道了姜嫵的想法,她也答應慢慢給姜嫵說親事去。
只是如今三姑娘的終身大事眼看着是要能定了,姜姝這個大姐卻還在前面卡着嫁不出去,着實叫老太太厭惡。
不過在這當口上,老太太暫時不去管姜姝,總之姜姝是一無是處,倒是隨便配給一處不錯的人家就是,現在要緊的還是說姜姒。
“姒丫頭,方纔你進來,可知我爲什麼尋你?”
姜姒知道最終老太太還是要數落自己,早有心理準備,如今只做不知問道:“不是因爲姒兒來遲了嗎?”
“你也就是個看着機靈的,如今竟還不知自己闖下什麼大禍!”
一拍案角,老太太將佛珠給摔到桌面上,瞪着姜姒。
姜姒起身,躬身一禮:“孫女雖愚鈍,可從不知自己曾闖下什麼大禍,在內在外都守着規矩,如今苦思冥想,卻毫無頭緒。卻不知,祖母是否誤會了什麼?若是孫女有什麼錯處,還請祖母指明,孫女有則改之。”
瞧瞧這話說得,像是她什麼也不知道一樣!
老太太被她氣得不輕,明着看姜姒是個孝順模樣,言語尊重,神態小心,可老太太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哪裡憋着。
這四丫頭,像是處處跟她作對!
老太太寒聲道:“在我面前你還裝瘋賣傻,我本不指望你與嫵兒一樣能爲家裡掙臉,你與寧南侯世子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雖是板上釘釘,也不該這樣張揚。你可知顧家是什麼權勢?這樣的人不交好,你反而去得罪,那顧芝乃是天地靈秀人兒,也是你能比的?”
這心都歪到東海邊兒上了!
姜姒心說那顧芝要能跟自個兒比,也不至於被氣暈了,還天地靈秀人兒?別笑掉人大牙纔好。
她不卑不亢道:“祖母此言差矣。姒兒雖不曾主動結交顧芝姑娘,可一向仰慕顧芝姑娘才名,萬不敢對她有什麼不敬之處,老太太怕是誤會了什麼吧?”
“還能誤會你什麼?!你倒說說,馮家那個玉蘭丫頭,是你好友吧?不是你倆合夥兒與人結仇是什麼?!”
老太太不覺得自己老了,她還看得清呢。這事兒若沒姒丫頭在後面謀算,一個馮玉蘭算得了什麼?
心裡這樣想着,她心中也閃過一個念頭:姒丫頭這心思到底太重。
老太太滿以爲這樣說了,姜姒無可辯駁,殊不知姜姒早在出了計策的時候就與馮玉蘭說好。
別人怎麼猜是別人怎麼猜,總之不是姜姒出面,誰還能將這罪名給安她頭上去不成?
姜姒照舊那樣鎮定,用那叫老太太心裡不舒服的淡然口氣道:“孫女雖與馮玉蘭交好,可玉蘭姐姐那潑辣性子,哪裡是我能及?再說了,孫女若有與顧芝叫板的才華,怎麼也該在小瑤池會一鳴驚人了,老太太未免太高看孫女了。”
這一說,所有人都沒想到。
其實姜姒這個邏輯纔是對的,若有那個才華,何至於在小瑤池會上沒半點水花?
老太太也怔住了,之前沒想到,如今想來,自家孫女哪裡能有這樣的本事?
一時之間,衆人都躊躇起來。
姜嫵更是想不通,姜姒這樣處處藏拙,也不知爲什麼,讓姜嫵有些心裡發顫。
她原想着,即便這出風頭的機會是姜姒自己放棄的,可心裡未必痛快,還要來找她的麻煩,卻沒想到姜姒竟然忍了,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
現在面對着老太太的責斥,更是將自己撇了個一乾二淨。
姜嫵心裡也與老太太一般,莫名地憋得慌,總覺得姜姒渾身上下毫無破綻,更不知道姜姒到底要幹什麼。
完全摸不準她的想法,更不明白她的做法。
暗中咬牙,姜嫵想起方纔老太太說什麼當侍妾,心裡便一點也不甘心。
憑什麼她就只能是個侍妾的命?那些爺們射聯,必定是看中了那一聯的才華,如今這一聯屬於自己,即便姜姒日後要反悔,她也能反咬姜姒一口,叫姜姒自食其果!
想着,姜嫵便擡頭乖巧溫文一笑:“祖母何必擔心四妹妹?四妹妹原是要許給寧南侯世子的,即便是得罪了顧芝,翰林院掌院學士在寧南侯府跟前兒又算得了什麼?”
這是硬要給自己扣帽子了。
姜姒則笑:“甭管祖母您信不信,孫女沒本事,也攬不下與顧芝打擂臺的瓷器活兒。倒是姒兒如今想知道,說姒兒在背後攛掇玉蘭姐姐這話,祖母是聽何人說的?祖母您莫多想,孫女不過想揪出此人來,好好對質一番,再叫人狠狠摔她十幾個大嘴巴子!”
屋裡姜媚已經瞪圓了眼睛看着姜姒,萬沒想到姜姒嘴裡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太太也是愣住,這原是姜嫵姜媚回來告訴自己,可剩餘的卻是自己推測出來的,她怒道:“反了不成,你還想打我的嘴巴子?!”
“……這與您有什麼關係?”
姜姒只做不知,而後又是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想來是您自個兒推測的了,那給您傳這件事的人定然居心不良。若老太太認定了此事是姒兒所爲,必定不想得罪顧大人一族,指不定還要叫姒兒去賠禮道歉。原本姒兒去賠禮不算是什麼,委屈受些也就罷了,可換到日後……正如三姐所言,寧南侯府的臉面往哪裡放呢?”
老太太徹底沒話了。
是啊,即便是姜姒真的得罪了顧芝,還真能上門賠禮道歉不成?
他們姜家不要臉面,寧南侯府還要臉面呢。
在想到寧南侯府這邊的關係之後,老太太的想法一下就變了:姒兒真能與顧芝打擂臺,那也是長臉;不是姒兒就更好了,根本就沒得罪顧家啊。
於是老太太再次使出蜀中變臉的絕活兒,臉上如春風拂過:“竟是我越來越糊塗,還好被你點醒了。這話說得好,姒兒你也不必怕,總歸你祖父也是閣老,再沒有不如他們顧家的。”
事情談到這裡,自然再沒有什麼好說的。
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前院忽然來了小廝傳報,說姜源由鴻臚寺少卿升任鴻臚寺卿,加了官,一下叫屋裡人欣喜起來。
小廝又道:“老爺還要處理事情,暫不回來,不過皇上特賜下來幾匹貢緞和兩套官窯茶具,老爺說叫分一半去四姑娘院兒裡。”
老太太兩手合十,連勝道“皇上聖明”,聽見這一句,便明白了過來。
由此,老太太對姜姒更是和顏悅色,明擺着就是寧南侯府在中間出了力,如何能不讓老太太高興?
“最近咱們府裡真是老天爺眷顧,是該去還願做做道場。聽說昨日皇上封了一位厲害的國師,過兩天要在天夷道場講道,趁着時日不錯,近日天氣也涼爽,咱們也去吧。”
國師?
那便是問道子了。
這人倒是爬得快。
走時候,衆人表情都很輕鬆,唯獨姜姒一轉身就變了臉色。
她心裡很沉,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
傅臣毒她越好,她心裡愧疚便越深。
這一世,他真好得叫她無法挑剔。
姜荀跟出來,看她煩憂,卻道:“你又何苦爲難自己?”
姜姒咬脣,嘆道:“我也不知。”
兩人才說了一句話,便有姜荀身邊的長隨慌慌張張遞上來一封信。
姜荀與姜姒走着,順手拆開了信,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凝固住了。
“可是出了什麼事?”姜姒看他。
姜荀有一會兒沒說話,掐着信的手指已然捏緊:“是家裡出了些……喜事。”
他順手將信一遞,姜姒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看,纔讀了三行便將眉頭皺緊,待看完,心道一聲“荒唐”,可也着實不知該怎麼勸姜荀。
四房老爺姜清嫡妻去得早,所有人一直以爲姜清與其妻乃是伉儷情深,便是姜姒也這樣以爲。
然而今日這一封信,纔算是真正地道破了天機!
原來姜清竟一直在外面養有外室,如今那外室懷了身孕,姜清辦事回薛家口,竟將這外室帶了回來,要明媒正娶地讓她成爲四房主母!
姜荀有兩個妹妹姜如姜好,都是嫡出,如今新婦要進門,還能有他們兄妹的好?
懷着孩子進來的,總不能沒個名分,又是正經人家出身……
姜荀破天荒地冷笑了一聲,卻道:“看樣子京城也留不得多久了,我要回家處理些事情。你自個兒在京城保重,若有個什麼事,一則你有傅臣,二則我與謝乙有些交情,你可問問他二人。”
“可你病還未好全……”
姜姒生怕他氣着,不想叫他這個時候回去,若鬧了起來,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事?
姜荀對他娘情深,不過一個外室,也想要回家做妾?即便是姜清同意,也得問問他這嫡子同意不同意!他如今無意多言,只道:“過年時候我再來看你。”
說着,便已經轉身匆匆而去。
姜姒便看着他背影,忽然有些恍惚起來。
不管是此刻的姜姒還是姜荀,都不曾料想到之後會發生什麼。
姜荀就這樣急匆匆地走了,來得突然,也離開得突然。
聽見四房那邊的消息,連老太太也氣住了,直罵姜清人還沒老就先糊塗了。
然而畢竟已經分家,即便有些事情,那也是四房的家事,半外不內的又怎好插手?
在老太太去天夷道場這幾日,姜姒也沒少做事,一則叫人盯了許姨娘,二則藉着如今掌中饋的機會,叫人調來了近一年來府裡添置綾羅綢緞的賬冊。
賬冊上記着綢緞名稱種類,從哪裡買來,花了多少銀子,最後又分到了哪裡。
她手裡有那一點秋香色的布料,查這些自然是想找出端倪來。
最後查到秋香色的蘇繡緞子今年只進了三匹,一匹在老太太處,一匹被老爺姜源撥給了衛姨娘,一匹則在姜媚這裡。都是女人……
那壓井石,可不是女人才能搬起來的。
不過好歹心中有個眉目,姜姒便暫時放下,接着便跟着老太太一起去天夷道場。
府裡姨娘們與周氏不去,爺們要上學,也不去,去的照舊是府裡的姑娘們。
天夷道場就在天夷道觀,位於城東,本就是天家賜名的道觀,香火一直挺盛,與城西的明覺寺齊名。
今歲大晉朝對戰北域大捷,多虧了國師大人,傳聞之中國師大人乃是雷神降世,手一伸便是四處炸雷響動,將敵軍炸得是米分身碎骨,這纔在短短一個月之內便報了捷。
於是皇帝一高興,一擺手就封了問道子一個國師。
如今國師來天夷道場講道,京中自然權貴雲集,平民翹首,恨不能一瞻國師風采,見見活神仙。
來的一路上,姜姒都聽見這樣的傳聞,真是差點笑得打跌。
人人都當問道子乃是國師,是神人,卻不知問道子見了她,會是個什麼表情?
姜姒一想起來,就覺得壞心情都沒了。
上了山,老太太先去前面祭拜,府裡姑娘們便出來轉,姜姒自來不合羣,索性自個兒帶着人出去轉,山側有長長的九百九十九級臺階,她們上來的時候走的是前面山道,不曾爬旁側的臺階。
八珍搶着上前道:“這九百九十九級臺階,傳聞只要誠心從下面一步步上來,就能得上清庇佑,心想事成,可靈着呢。”
姜姒笑笑,卻只從臺階頂上慢慢往下走,只問:“我要這樣走下去,可能心想事成?”
八珍一時無言,似乎被姜姒這話給震住了。
姜姒頓時失聲笑了起來:“那我這樣是不敬神靈了?”
“……您還是別走吧……”八珍年紀小小,卻一副大人模樣,憂心忡忡地看着,“若是以後壞了事可怎麼辦?”
若真能壞事就好了。
姜姒只一步步往下走,駭得周圍人都愣住了。
一直往下走到一半,時近中午,也快到了道場開講時候,人也看不見幾個。
姜姒正覺清淨,就聽見下面“哎喲”一聲,轉頭看去時,卻是一名面相和善的婦人一腳踩了個空,竟跌在了臺階上,叫了一聲。
姜姒看這婦人打扮普通,荊釵素裙,是個尋常人家出來的婦人,也不好見死不救,便讓紅玉上去扶人。
“這位夫人,您還好吧?”
紅玉上去扶了那婦人一把,將臺階擦了擦,才讓這婦人坐下。
那婦人疼得厲害,只捂着自己腳踝,還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紅玉便道:“小桃你倒是跑得快,不是叫你去看看那混小子嗎?”
紅玉忽然愣住,小桃是誰?
姜姒走近了來,也是奇怪,插道:“這位夫人,您是否錯認了人?她叫紅玉……”
這會兒,那婦人才擡頭來,打量着姜姒,還有她身邊幾名丫鬟。
於是,像是明白了什麼,她臉上忽然浮出幾分尷尬之色,道:“老婦人老眼昏花了,竟錯認了人。我家丫鬟這會兒被我給支走了……如今這世道,也還有古道熱腸之人啊。許久不出府,到底這天夷道場沒變。對了,這位姑娘是……”
八珍瞧了姜姒一眼,才道:“我們是鴻臚寺卿姜大人府上。”
這名號一報出來,這一位婦人忽然眼前一亮:“難道這位姑娘便是那名揚京城的姜三姑娘?”
姜姒默然,隨手一壓,便阻止了八珍自報家門,她只覺得這一婦人有些古怪,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道:“如今大夥兒都去了道場,還在前山,您一個人在這裡,還受了傷,不知您家的下人……”
“小傷何足掛齒?”
這婦人看着姜姒,上下打量,雖看着無禮,可眼光並不叫人討厭,甚至還透着一種難言的歡喜。
“看這身段臉蛋,神韻氣質,果真不愧是三姑娘啊……”
謝鄒氏這會兒心裡已經有些樂,心地善良的姑娘,又大體端方,更有才華,真是個上上之選啊。
早在聽說姜嫵之名時,謝夫人心思就已經活動起來了。
顧家姑娘那邊問了許多回,謝乙那混小子老說什麼看不上,眼瞧着人已經老大,媳婦兒還沒娶一個,這不是叫二老着急嗎?
好不容易出了個姜家三姑娘,庶出是庶出吧,萬一能看對眼兒了,成全一樁姻緣,也算了了她與老頭子的心事。
誰料想,心裡剛動念頭,今兒竟然還碰上了,真是老天賜福啊!
謝夫人一時之間笑眯了眼,越加慈和,拉了姜姒的手道:“姑娘真真是個善良的人,還沒許配人家吧?”
姜姒脣邊的笑意已經有些掛不住了,老覺得背後有些發涼。
她緩緩抽了手出來,才道:“夫人還是早些上去吧,要不我叫丫鬟扶您?”
聽見這話,靈芝立刻就上去了,她今兒與紅玉穿的是差不多樣式的衣裳,剛剛搭手過去,那夫人便說話了:“哎,這是紅玉姑娘吧?姜家的丫頭也漂亮啊……”
姜姒並着三名貼身丫鬟都傻眼了。
鬧半天,這一位夫人……
似乎眼神兒不大對?
紅玉也尷尬了,上去扶她另一隻手,道:“夫人,奴婢叫紅玉,她是靈芝。”
謝夫人鮮少出門,人都道她不愛應酬,見人也冷冷淡淡的,所以謝相權勢雖高,外人卻一直傳他沒個賢內助,後院裡的人都不走動。
其實,謝夫人也是心頭無奈。
她此刻看看左邊這個丫鬟,又看看右邊這個丫鬟,一時頭大如鬥:鳳冠霞帔,奈何臉盲?
“我眼神兒不大好,叫錯了人,你們也莫怪。”
姜姒算是明白了,也不大追究,只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她見這婦人穿得雖簡單,可看着並不是不值錢的綢緞,而是難得一見的垂雲緞,百兩一匹。
不過她倒沒想這一位身份,只是跟着朝前面走。
那婦人扶着丫鬟的手,卻聞見有些沉冷的香息,隱約覺出幾分熟悉來,一時喜上眉梢,竟道:“我眼睛不好,不過鼻子靈,三姑娘用的可是伽羅香?”
姜姒點了點頭,道:“看樣子夫人也是愛香的雅人了。”
謝夫人笑着搖搖頭,心想有門兒!
“我不愛那些個勞什子東西,只是前陣見我家混小子擺弄過……”
不知爲什麼,那種不大好的感覺又來了。
姜姒越聽越覺得詭異,便不言語了。
謝夫人又道:“京中可傳三姑娘是個妙人,果真不假。我一見了姑娘就覺得面善……”
腳下差點踩空,姜姒擡眼一看前面還有大半的臺階,忽覺脫力:這根本不識人的夫人,哪裡編得出面善這些個鬼話來?
莫非有什麼陰謀詭計?
可天子腳下,今兒還有國師講道,誰敢放肆?
姜姒這也是自找的,善心腸早已進了閻羅殿,她何苦還要當爛好人?這是折磨自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