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馬對於任何一個習武之人來說都絕不陌生,若是習刀者則更需要苦練鐵橋硬馬,務求下盤穩健,扎馬同時更重膂力,因爲刀終究是由手臂揮出。但對於習劍之人來說這馬步卻是要不得的,若是馬步練得穩健出劍之時必定是足下先行發力,待力道經由腰間臂膀在傳到手中劍時便已所剩無幾。故而習劍之人皆是先練輕功和腰力,待到身輕如燕來去如風之時再學劍法便能事半功倍。
而如此淺顯的道理天行武者又如何不懂,其實他不叫天行武者,段痕從白衣老者口中得知他的原名叫展玄,至於這個名字是誰取的就沒人知道了。
“已經三個時辰了,我能休息一會嗎?”段痕早已不耐煩,卻一直忍到了現在。
“你累嗎?”展玄反問。
段痕本就要強,開口便說:“不累。”
展玄道:“既然不累幹嘛要休息,等你累了再說。”
段痕哼了一聲,卻不再說話。他當然不累,就算這麼讓他站上一兩個月都不會累,只是無聊,無聊比更容易讓人煩躁。
又是九個時辰過去。
“你站了多久?”展玄坐在一旁,手裡卻端着一個先秦時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資格用的酒樽,樽中有酒,碧綠色的酒,段痕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就聞到了酒香,但卻分辨不出這是什麼酒,更分辨不出這酒究竟藏了多久。
“一天。”段痕轉過頭不去看他,其實是不想看他手裡的酒,他不累,但卻餓了,而比起餓,渴卻更難忍。
展玄道:“記性倒是不錯,只是爲什麼要記得這麼清楚,你記得是一天你已經站了一天,你不記得,你也一樣站在這裡一天。不同的是,你這一天過的究竟有沒有意義。”
段痕陰沉着聲音,道:“能有什麼意義。”
展玄道:“你認爲我讓你扎馬沒有意義,是嗎?”
段痕道:“不知道。”
“那我就來告訴你這其中的意義好了,”展玄將酒樽放到一旁,道:“你十三歲開始習武,但你一開學的就是及其高絕的武學,無論是神武訣亦或者是你在劍之宗內學到的劍法都是極其上乘高明的武道。但你的根基卻也因此而變得不穩,你從未察覺到這一點是因爲你魔賦異稟的體制還有你因修羅心的存在而改變的經脈,所以你的身體更夠承受你發出的每一招,但這並不代表你就可以萬事大吉,根基不穩你就如平地起樓,開始不會有什麼,但只要蓋到足夠的高度,樓就會塌,塌了之後就不可能再修復。現在的你尚未察覺,但若此時我交給你更加高明的武道之後,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是對是錯。”
段痕並不相信展玄的話,但他卻隱隱感覺到展玄說的也是沒錯,這種感覺就是那麼奇怪,你明明想否認,卻找不到否認的理由抑或藉口。
展玄道:“現在活動一下筋骨,我先教你一套運氣的法門,你照着練,七天之後給我看,有什麼不懂得就來問我。”
段痕隨處喘了口氣,正欲耍一套劍法讓這幾乎僵硬的身體好好的動一下,展玄卻道:“把那杯酒喝了,你也渴了吧。”
段痕二話不說,將那杯酒一飲而盡。酒很醇很香很濃很厚,卻就是沒有酒味。
“這不是酒。”段痕喝酒的經歷並不多,但是不是酒他還是分辨得出的。
展玄道:“難道鬼母沒有告訴你,這裡最神妙的是什麼嗎?”
段痕道:“水,這裡的水。”
展玄道:“沒錯,你剛纔喝的就是這裡的水。”
鬼母的確說過這裡的水可以不經蒸釀便可成酒,但被鬼母說的更夠活骷髏喚白骨的神水段痕此時飲下卻只覺得和普通的水沒有區別。
“小子,好好睡一覺吧。明早你就會知道這水到底有多奇妙了。”
段痕也當真在這一刻醉了,醉了之後就倒頭大睡。
“這水的金貴你是知道的,就這麼給他你不心疼?”白髮老者雖然這麼問,但臉上的表情卻很滿意。
展玄道:“這種水一輩子只要喝一回就足夠了,多喝也是枉然。”
白髮老者道:“你真的不在乎?”
展玄道:“就算是看在不求第二和鬼母的面子上也該幫他這一把,而且這小子的確是個可造之材。”
白髮老者道:“也的確,瀛洲雖爲仙島但這裡的氣息卻不是常人所能承受,但他在這裡卻根本沒有察覺到,無論是什麼原因,他都不同尋常。”
展玄道:“而且兩顆劍舍利在他身邊,他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白髮老者道:“只希望他找齊四顆劍舍利之後能夠在他手中就此沉睡下去。”
展玄卻搖了搖頭,道:“不可能,如果可以的話,不求第二又如何讓你我將它們分藏在四個那樣的地方。原本我以爲不可能有人找到他們,但一現世便是兩顆,第三顆也已經呼之欲出,你應該知道這四顆劍舍利
集齊之後的威力究竟有多可怕。”
白髮老者仰望蒼穹,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會坐視不理嗎?”
展玄道:“如果有那麼一天,也只能靠他自己把持,你我想理怕也理不了。”
白髮老者瞥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段痕,又問:“若是要你將他的體內的力量導入正途,需要多久?”
展玄道:“七天之後自見分曉。”
一夜無事,次日天明。
段痕揉了揉稀鬆的睡眼,卻發現自己的衣袖有些短了,不單衣袖就連褲腿也是,而他腰間的衣帶卻有些鬆了。
“怎麼回事?”段痕走到海邊藉着海水映出自己的面孔,他還是他自己,並沒有什麼變化,卻只是覺得向海水還去卻能看的更深,一雙耳朵卻能將周圍一切的風吹草動都聽的清清楚楚,他不信自己有什麼千里眼順風耳,但此時卻也真算是耳聰目明。
“感覺到了嗎?”展玄走到段痕身後,段痕原本不能看到身後之物,但此時卻能依稀看到一條身影正朝自己走來,也許這並非看到,只是感覺。
“什麼感覺?”段痕不是不知道展玄問的,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展玄道:“這水最大的神奇之處就在於能讓人的身體改變,變成最合適的比例,你的手只有在這麼長的時候才最適合拔劍,你的腿也只有在這時候最適合奔跑跳躍,至於你的腰身也只有這般粗細之時才能夠不阻礙你身體的運動。而且他還能強化你的感覺,這一點你該有所察覺吧。”
段痕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身體,他無法想象一杯水就能讓自己有如此大的改變。
展玄笑道:“不必驚奇,這水還有很多神奇的地方,你自己慢慢發現吧。現在我來教你這套心法,我只說一遍,給我記好了,
如是我聞時,佛告須菩提。易筋功已竟,方可事於此。此名靜夜鍾,不礙人間事……”
這一篇心法從頭至尾一千餘字,縱然展玄說得很慢,但要段痕只聽一遍就記下卻是強人所難,段痕勉強記下前面三百多字遍再也聽不進去之後的文字,當易先生最後將這一整篇心法都告訴段痕之後,他卻連前面三百多字都忘了些許。
“記住了嗎?”展玄問,但他當然也知道段痕不可能記住。
段痕卻道:“記住了。”
展玄道:“這最好,七天之後我看你的成果。”
段痕隨即盤膝而坐,閉目凝神,默默回憶這篇心訣,但無論怎麼樣他至多能想起之前三百字,多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能想起三百字就先練三百字吧。”段痕拿定主意,便按照心訣練了起來。但他根本不懂這幾句話的含義,別的先不說,就連這第一句“如是我聞時,佛告須菩提。”他都不明白其中含義,第一句都不懂他如何能再繼續練下去。
“你教他這些,他如何能明白?”白髮老者嬉笑着問道,他好像對這一切都並不十分在意。
展玄一旁觀望着段痕,道:“不明白又如何,天下武道同出一門,一門通則百門通,若是他做不到,只能說他連這一門都未精。”
白髮老者道:“那也沒必要將《洗髓經》也教給他吧,你悟出這套心法那年也有十七歲了吧,而且又用了三個月時間纔將其完善,你要他在七天之內學會,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啊。”
展玄道:“但別忘了,我教不求第二這套心法的時候,他卻只用了五天而已。”
白髮老者不再說話,他當然明白展玄的心意,如果段痕能在七天之內領悟,只能說明他天分不低,若是七天內段痕都無法明白其中奧義所在,那麼展玄最多不過是將段痕看做一個後輩,一個或可與自己一戰的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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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段痕能在五天之內悟出其中玄妙,那便另當別論。
段痕坐在這兒,但卻有很多人在走在動。
南宮涵就是,他正牽着莫陽的手滿世界的走,他們是爲了尋找,但他們卻不覺得累,反而很享受。
“我們要去哪啊?”莫陽跟在南宮涵身後,輕聲問道。
南宮涵道:“我們,我們先找一個好地方好好的大吃一頓,然後好好的休息一晚,明天再說吧,反正我也不急。”
莫陽卻崛起嘴,道:“可是我們已經這樣子走了七八天了,我都吃的有些累了。”
南宮涵道:“你不喜歡吃哦,那我真的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了。”
莫陽道:“我想到一個好地方,已經很久沒去了,還真的有些想了。”
“哪裡啊?”南宮涵問。
莫陽卻一把拉起南宮涵的手,也不回答卻只是風一般的奔跑起來。
“我還以爲你要去什麼好地方呢,原來是這啊。”
這裡當然算不得什麼好地方,但這裡卻是一個讓他們連個都永生難忘的地方。
這裡是南宮涵與莫陽就像一隻被暴雨打傷翅膀的小鳥。南宮涵閱人無數,但那
時卻也看不出她原來會是天族的公主。這裡曾經是一個大人物的居所,南宮涵也曾因爲莫陽而惹上那個大人物。但到了今日,這裡卻已經落寞,那個所謂的大人物也早已隕歿,這裡不過是一座廢墟而已,斷壁殘垣之間盡是枯木野草,偶有幾隻烏鴉棲落,鳴叫幾聲也許是發現沒有什麼食物,就又飛走了。
物是人非,萬事俱往,時光流轉之間帶去了過少無法回頭的往事。
“怎麼忽然想到要來這裡啊?”南宮涵拉起莫陽的手,柔聲問道。
莫陽道:“我們錯了過很多,我想把我們錯過的全都找回來,一時間我也想不起來該去哪裡找,就從頭再來一次吧。”
南宮涵道:“這樣啊,那我們接下來該去什麼地方呢,是不是該去天界啊?”
莫陽道:“纔不要呢,如果去了那就不是一兩天能回來的,我可不想在那耽誤時間,而且……”
“而且無痕也已經回來了,見到他,你會不好意思,是嗎?”南宮涵當然知道莫陽的心思,他如何能不知道呢。
莫陽道:“其實我不是怕他,只是不願意見到他。”
南宮涵道:“那好吧,在這裡我們找到了什麼啊?”
莫陽道:“我忽然想起自己那時候的樣子,覺得好好笑,現在若是再讓我那樣,我可做不到,打死我也不幹。”
南宮涵故作聲勢,道:“誰要是敢在那麼欺負你,我就把他大卸八塊!”
莫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們的南宮涵大俠,要是你都能下的去手把人大卸八塊,那這個世界上就人人都是屠夫了。”
“哦,是嗎?”南宮涵呵呵笑了幾聲,跟着傻笑了起來。
莫陽拍了一下南宮涵的腦門,道:“傻笑什麼,我們還是走吧,這裡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們還是去下一個地方吧。”
“那我們的莫陽公主,我們下一個地方是哪裡啊?”南宮涵躬起身,像足了一個隨從。
莫陽也擺出一副公主的架勢,道:“這樣啊,那我們就去找個好地方大吃一頓,然後再美美的睡上一覺。”
南宮涵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其實他最要做的是該答應。
轉身就那麼一瞬,但在這一瞬他的動作、他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是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在這一刻僵住停止。
“你怎麼了?”莫陽當然知道南宮涵不會無故做出這種表情,他也絕不會這麼和自己開玩笑。
南宮涵緩過神來,道:“這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們還是快走吧。”
“既然來了,爲什麼要走?”
這聲音低沉的不像是人的聲音,甚至可以說這根本就不是一種聲音,一種由能夠呼吸的生物所發出的聲音,世上的聲音千奇百怪,兩種不同的動物叫聲可能相同,有些人也能夠模仿其他人或者動物甚至是風聲水聲,但卻任誰都無法發出這樣的聲音,人不可能,神不可能,魔不可能,一切的可能都不可能。
但此時南宮涵卻並未計較這個聲音,他只是發現自己錯了,錯在自己太過敏感又太不會撒謊,如果他佯裝沒有察覺,也許已經能和莫陽離開了,但此時他卻知道一切都已經晚了。有些人決不允許你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了之後你就無法存在,南宮涵此時已經能夠判斷,這個人八成就是這種人。
“進來吧。”那人的聲音就如一雙手,竟將這大地撕出一道裂縫,裂縫下是一條深邃的臺階,地底的臺階又會通往何處,地獄?南宮涵倒寧願自己去的是地獄,他又不是沒去過,但這裡卻是那樣的可怕,可怕源於未知。
但此時那人把門打開了,南宮涵只得硬着頭皮走進去。
他原本想和莫陽說在這裡等他,但他看到了莫陽的眼神,他們的眼神連在了一起,分不開,誰都分不開,即便是他們自己也分不開。
一步,兩步,三步,他們每走一步臺階兩旁就會隨之亮起一支火把,但火光卻很微弱,只夠照亮前面的一個臺階,莫陽本想從牆上取下一隻火把卻被南宮涵阻止了。他不知道這個詭陰森的地方出了這臺階之外有沒有什麼要命的機關,他不想冒險,更不想讓莫陽冒險。那人既然讓自己進去,那麼未見到那人之前,他該不會讓自己喪命纔對。
火把終於亮到了最後一支,但這支火把卻很快熄滅了,之前所有的火把都熄滅了,南宮涵只覺得地動山搖,卻想到這是機關開啓,封閉上面那條裂縫的震動。裂縫被封,這裡的空氣也變得稀薄,火把自然隨之熄滅,若是再久一點,只怕他們兩個都會因此而窒息死亡。
“我們已經來了,你爲什麼還不現身相見?”南宮涵大吼着,他一直把莫陽的手緊緊握着,此時握的更緊,他決不能讓莫陽離開自己半步,尤其是是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他不知道分開之後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他甚至不知道如此自己鬆開了手之後還能不能再找到莫陽。
“那就,接我一招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