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珠在信中自是要將王妃苛虐她的事大肆誇張哭訴,求皇后爲她做主。皇后看完信後,勃然大怒,向琴姑姑道,“蕊珠這個賤婢,不識大體不分尊卑,不說自省,竟還有臉來向本宮告狀?”
琴姑姑忙撿了信去看,看完也很驚訝,“蕊珠竟敢挑釁信王妃?她哪來這麼大的膽子?”
“她定然仗着是本宮所派,往日恆兒未娶正妃,信王府中都以她獨大,天長日久的便真拿自己當了那信王府的女主子了,”皇后恨鐵不成鋼,“往年只瞧她伶俐機變,這才指了她去服侍恆兒,今兒個看來她竟輕狂的早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琴姑姑也搖頭,“那王玥可是皇后娘娘費了心思纔給皇長子娶到的,她的父親可是王宰相,看着王宰相的份上,便是皇后娘娘對信王妃也得溫和幾分,蕊珠怎麼敢……”
皇后閉一閉眼,“罷了,這個事兒……你去處理吧。”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靠在貴妃榻上,眼皮都不擡,“既沒用了,何必留着浪費吃食兒。”
琴姑姑神色一凜,低聲道,“奴婢……明白了。”
蕊珠送信的第二天,琴姑姑就親自來了信王府,向十七傳皇后的懿旨,要十七進宮去陪皇后說說話兒。
十七頓覺頭皮發麻手腳發顫,前面才藉着中毒躲過了覲見,但躲得了初一,果然躲不過十五。
楚桓來到後堂,看着十七瞬間變得苦兮兮的臉,問道,“怎麼,母后要見你,你不高興?”
“啊,不,沒有,沒有的,”十七有些慌,“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王爺,你可不可以代我進宮去陪母后啊,告訴母后我病了,等身子好了我再去陪她。”
自從那日還算和諧的談話後,楚桓就不時的至沅香苑坐坐,明面兒上,他美其名曰是不想讓人覺得他冷落新婚王妃,惹人閒言;但實際卻是要弄清這王妃撲朔的面孔後,藏着什麼樣的東西?
十七自是不明白他內心所想,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對楚桓的戒備上,唯恐他什麼時候又會起在沅香苑留宿的念頭,面對楚桓時,她既不敢冷淡,亦不敢親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知該如何拿捏?
但楚恆不知是顧忌那一夜她的那一刀,還是覺得她心裡想着別的男人侵犯了他的驕傲,倒是再也沒有流露過要和她圓房的意思,但十七卻不敢鬆懈,脫身離開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可就在這時候,皇后居然要讓她進宮,雪上加霜啊啊啊!
楚桓聞聽忙問,“王妃病了?來人,去接孫大夫。”
“啊,不要,”十七忙制止,“我……我也沒什麼,我……我只是……”
說不舒服只是藉口,琴姑姑又在外面等着,十七哪敢真讓孫大夫來,她硬了頭皮,由着翠蘅香蓮擺佈着收拾後,生生是抱着赴刑場的壯烈上了轎。
在某種意義上,王妃這是第一次去覲見母后,楚桓便也跟着,到了宮門外下轎後,楚桓牽着十七的手進宮,十七下意識的想抽回手,但楚桓居然緊緊攥着不肯放鬆,衆目睽睽之下,十七又不能強行抽走,無奈,只得被楚桓牽着,跟他並肩而走。
這一幕看在琴姑姑眼裡,便覺得欣慰,她是皇后當年從家裡帶進宮的家生子兒,自小和皇后一起長大,而楚桓算是她看着長大的,皇后母子這些年的艱難,亦是她看得見的,她深知這門婚事對皇后母子意味着什麼?如此,此時見小倆口感情甚篤的樣子,她多少鬆了口氣。
她雖知道王猛對皇后母子的忠心不可能改變,但外面時有風言風語,如此,讓王猛的女兒嫁給皇長子,不但可以讓麗妃黨死了拉攏王猛的心,亦可以杜絕外間那些或有意或無意的對王猛力保皇長子的質疑。
宮闈深遠,紅牆幽長,十七被楚桓握着手,走了許久也未到皇后的宮殿,十七又是羞窘又是矛盾,她一面希望這條路趕緊走完,趕緊離楚桓遠點兒;一方面,她又害怕這條路走完,若皇后認出她不是王玥,明年今日,便就是她的死祭了!
王猛不殺她,是爲了誘引風四中;皇后卻沒有不殺她的理由。
風四中,你現在哪裡?
風四中,你還好嗎?
十七在袖子裡握着風四中留給她的那塊玉牌,擡頭看着萬里無雲乾淨如洗的碧空,想,這輩子,她和他再沒有相見的時候了罷!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吩咐是很久,又彷彿並沒有過多久,十七終於站在了皇后所住的重華宮前。
有小宮女給報了進去,琴姑姑極客氣的在前面引路,突然,楚桓用力握了握十七的手,附到十七的耳邊低聲道,“別緊張。”
“哦,”十七訝然,不解的看着楚桓。
就見楚桓的嘴角溢起一絲溫柔的笑來,分明就是大婚初時他體貼的樣子,他向十七眨了眨眼,不等十七有反應,他已轉過頭,向琴姑姑笑道,“還請琴姑姑幫本王預備兩杯清茶。”
琴姑姑看看他,又看看十七,低聲笑道,“奴婢知道了。”
十七隻當那茶是要喝的,也未在意,此時她渾身直冒冷汗,恨不得拔腿就逃再不回頭,但老天爺此時明顯把耳朵捂上了,根本聽不見,十七硬生生被拽進了大殿。
重華宮裡的陳設簡單卻雍容,處處體現着一個皇后該具備的氣度。皇后坐在殿中的鎏金盤鳳七喜如意鑾座上,笑吟吟的看着十七。
十七這時候發現了一件極嚴重的事兒,她不知道該怎麼向皇后行禮?
想是壓根兒就沒有打算讓十七有見到皇后的那一刻,素錦和巧玉壓根兒就沒有教過她作爲一個皇家兒媳婦覲見皇后婆婆時的禮儀。
十七看着笑得溫和親切的皇后,僵住了。
“給母后請安,”進殿後,楚恆已鬆了十七的手,他斂一斂衣袖,向皇后請安。
“皇兒免禮,”皇后笑着點頭,轉頭看向十七,“這就是玥兒麼?”
“是,臣媳……臣媳是玥兒,”十七慌忙跪倒,向皇后磕頭。
大殿中,人人都是一愣。
信王妃見皇后,居然不是以手平額的大禮參拜,而是似普通人家的奴才給主子磕頭?
大家面面相覷,楚恆和皇后也愣住了。
十七磕了幾個頭後擡起頭,見大家都驚訝的看着自己,就知道不好,自己肯定是行錯禮了。
正僵持尷尬時,就見琴姑姑端着兩杯茶進來,笑道,“王爺和王妃給皇后娘娘敬茶。”
皇后終於反應過來,笑道,“好,這碗媳婦茶,本宮是不能不喝的。”
十七這才明白楚桓讓琴姑姑倒茶的含義,上次自己中毒,規矩上的新婚三日給皇后婆婆敬茶也就不了了之,到得今日纔算補上了。
十七無奈,只得硬着頭皮接過茶碗,學着楚桓的樣子將茶碗雙手捧到皇后跟前,“母后請喝茶。”
“好,好,”皇后微笑着接過茶碗輕抿一口,從頭上拔下一枝遍體通透綠得能滴出水來的碧玉簪,親手插在十七的髮鬢上,道,“這是本宮當年被封皇后時,太后賞賜給本宮的,如今本宮傳賜給你,你要好生侍奉你的夫君,輔佐他勤勉朝政,成就大業!”
最後一句,皇后是貼在十七的耳邊說的。
她話裡的意思已經極其明顯,喻意十七戴上此簪後,輔佐丈夫他日登基,讓自己成爲皇后。
這支碧玉簪既是作爲婆婆對兒媳婦的美好祥喻,亦是對她的承許!
十七先一愣,敷衍着點頭,“是,臣媳謹遵母后懿旨。”
皇后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向楚桓道,“恆兒,地上涼,快扶你的王妃起來。”
讓楚桓親自去扶王妃起身,這在平時是絕不可能的,皇后這樣吩咐,與其說是在擡舉王玥(十七),不如說是在擡舉她的父親王猛。
“謝母后,”十七雖不懂皇家禮儀,但人情世故還是明白的,聞聽慌忙起身,哪裡會要楚桓來扶。
皇后讓十七坐到自己的跟前,拉着十七的手細細的瞧了半晌後,眼裡竟然浮起了水意,她長嘆一聲,“好孩子,聽說你前兒被人下了毒,可苦了你了。”
她的語氣溫和慈愛,彷彿十七不是她的媳婦,而是她的女兒,這樣的語氣神情,十七隻在青姨臉上看見過,她心裡頓時一震,忙道,“臣媳已經好了,母后不必擔心。”
皇后摸着十七的臉,不知爲何,她的手居然微微的在顫抖,“這麼多年不見,你……你竟瘦了這麼多?”
十七想起之前素錦告訴她的,皇后在幾年前見過王玥一面,雖是遠遠兒的,但只怕輪廓面貌還是會有印象。此時聽皇后提起,十七心內一凜,忙掩飾,“母后,臣媳小時候貪吃貪睡,確實胖些。”
琴姑姑不知爲何,在邊上也了眼眶,“皇后娘娘,有道是女大十八變,王妃這是出脫得更美了呢!”
“是,是啊,”皇后笑得歡喜,“琴兒,去,把我昨兒預備好的那些東西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