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英道:“你這算什麼全身而退,被弄到檔案局還有什麼搞頭。”
這一句話極不順耳,王橋沒有回答。
邱大海道:“全身而退的說法是正確的。楊春和那個姓章的小夥子都沒有出來,被雙規了,說明王橋還是有眼光的,沒有把自己搭進去。對了,你是從哪裡來的預感?”
王橋便簡約講了彭克在業餘時間喜歡和老闆交往過密,以及這一次泥堂井口工人在靜州市委招待所門前下跪之事。
邱大海想了一會,道:“這確實是彭克的問題,以前我也給他提過。不過現在各地爲了招商引資,都重商親商,要求領導幹部主動與老闆們交朋友,其實也算一種大勢。每個領導幹部在這個情況上會有不同選擇,有的分不清距離,與違法者沆瀣一氣,有的確實就爲當地引來大量資金企業和技術。這還是在於本身的修養和人生選擇,彭克走到這一步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李珍英撇了撇嘴。
李寧詠道:“爸,現在怎麼辦,你要想辦法把王橋調到靜州,在昌東沒有辦法呆了。檔案局那破地方,純粹是羞辱我們家。”
聽到李寧詠向父親求情,王橋感到很是尷尬。但是此時他已經和李寧詠到了談婚論婚的地步,遇到困難向準岳父請求幫助,也不算丟臉的事情,他也就默許了李寧詠的求助。
當前這種狀況下,他再留在昌東確實沒有多少益處,能走當然是更好的。
王橋坦誠地道:“我還有一個隱憂,省紀委同志明確表示隨時要找我,在這種情況下是否能夠調動也是一個問題。”
邱大海道:“那隻能先試一試。”
李寧詠繼續提要求:“爸,將王橋調到靜州來。還得到好單位。”
邱大海問道:“什麼是好單位?”
李寧詠知道父親不再是一言九鼎的縣委書記,只能是協調,也就退了一步。道:“要麼是地稅國稅這種待遇好的單位,要麼就是在大機關發展前途好的。”
邱大海道:“現在不比當年嘍。我只能說試一試。”
王橋道:“謝謝邱叔。”
邱大海擺了擺手,道:“謝什麼謝,都是一家人。”
在邱家吃過午飯,又休息了一會。李寧詠上班之時,王橋和她一起離開邱家。出了門,李寧詠道:“我要上班去了,這是車鑰匙,你平就開這車。”王橋沒有接車鑰匙。道:“我現在用不着這個,平時沒有什麼事,偶爾騎下摩托車就行了。”
李寧詠道:“那我送你到車站。”王橋道:“反正沒事,我先到楊老師家裡去。”李寧詠道:“晚上走不走?”王橋道:“要走。”李寧詠道:“平時沒事,就到靜州來,留在昌東沒有什麼用。”王橋道:“電話聯繫吧。”
李寧詠開車將王橋送到楊璉所住的小區,就離開去上班。
在前往單位的路途中,她想到王橋受到的牽連,心裡越來越窩火。
當初將王橋調入縣政府是自己的主意,是自己親手將王橋送入了一個大漩渦裡。如果王橋仍在城管委任副主任。就不會遇到此事,過渡兩年,到鄉鎮當個正職應該不成問題。如今他的人生軌跡被徹底改變。追其根源,與自己當初的決定有着莫大的關係。
王橋本人對調到縣政府辦公室的真實原因一直不瞭解,如果瞭解真實情況,會不會埋怨自己?
李寧詠想到這些事情,更覺得心煩意亂。
當事人王橋反而更冷靜一些,走進楊璉所住小區時,腦中不斷浮現出從舊鄉到現在的生活片段,對於這種突然墜入人生低谷的事情,他經歷了兩三次了。經歷多了,也就有着極強的適應能力。
與身陷囹圄的彭克吳永志楊春等人相比。他感覺自己很幸運。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他是組織上安排到縣政府工作。現在自己沒有違法,卻受到免職處理,這又讓他感到極不公平。
來到楊璉家門口,輕敲家門,屋裡果然有人。
楊璉見到王橋有點奇怪,道:“怎麼在上班時間有空過來?”
王橋微微一笑,道:“從今天開始,時間會很多,我可以經常找楊老師切磋書法,用一用老師的好紙。”
楊璉驚訝地道:“出了什麼變故?”
王橋道:“禍起蕭牆,一言難盡。”
楊璉道:“來來來,先寫幅字,靜靜心。”
王橋輕車熟路地將檀紙取出,鋪好,又用鎮紙壓好兩角,想了想,提筆寫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落了款後,道:“可惜沒有章,否則也就像模像樣了。”
楊璉站遠幾步,細看這幅字,道:“心中有不平氣,這幅字就越有看頭了。你等會,我又給你刻了一個蓋,恰好你就來了。”
王橋用雙手接過楊璉遞過來的印章,道:“楊叔,我對印章材質研究不多,從手感色澤質地來看,應該是塊好石頭。”
楊璉道:“這是很久以前一個老友送的石頭,一直沒有用,這次在家裡花了些時間,給你刻了一個章,你的作品很不錯,就是少了一個好章,未免不美。”
聽聞是老友所送,王橋便知道這塊石頭不凡,道:“這是什麼石頭?”
楊璉道:“青田石,四大印章石之一。”
王橋仔細欣賞了小巧印章,然後在作品上蓋上屬於自己的新印。
經過這一套文人的程式同,王橋精神放鬆下來,心情變和平緩,道:“這一次昌東縣政府出事了,縣長常務副縣長縣府辦主任還有縣長秘書都被雙規了,我也被關了七天,纔出來。我被調到了縣檔案局。任副主任科員。”
楊璉嘆息一聲道:“時隔數年,又一次窩案。你主持縣府辦工作有幾個月時間,能獨善其身。也不錯。走,喝茶去。邊喝邊聊。”
兩人坐在茶桌前,由王橋動手泡了一壺茶。
王橋以前喝茶是牛飲的,學會文人式泡茶也在楊璉家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楊璉是王橋在中式傳統生活上的領路人。
王橋道:“我有一種直覺,這一次昌東窩案沒有這麼簡單,肯定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牽涉出更多的人。這個案件也會影響到我的生活,包括婚姻生活。”
楊璉品了品茶水。道:“我喝過不少名茶,覺得靜州毛峰還真是不錯。有攤青殺青揉捻抖水做條五道工序,缺一不可。據研究,靜州毛峰中有的鉀鈣鎂錳等礦物質,具有促進血鈉排除抗氧化的功效。喝喝茶,寫寫字,也就心靜了。”
王橋依言品茶,覺得茶水過處兩頰生香,一股帶着自然山野的味道瀰漫在全身。
楊璉道:“寫了字,喝了茶。那我們就來聊事。我們從最壞的角度來談問題,第一,你是否違法。會受到黨紀政紀處罰?”
王橋搖頭,道:“我還算光明磊落,不會有牢獄之災。”
楊璉道:“這就意味着仍然可以寫字和品茶,生活還算不壞。第二,調到檔案局工作是否就是人生災難,再無出頭之日?”
王橋道:“檔案局也是政府下屬部門之一,別人能過,我也能過,這不是人生災難。對於我來說只是人生低潮。”
楊璉又道:“剛纔你提過婚姻生活會受到影響。如果真受到影響,你更不必傷心了。”
王橋明白其中意思。點了點頭。
楊璉再道:“這些都是最壞的結果,攤開了想。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在這個底線下,我們可以更積極地思考問題,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嘛。在檔案局這一段時間,你應該坦然接受這個現實,趁機充充電。我同意你的看法,估計要等到結案以後,你纔能有調整的機會。前兩天我和建國通過電話,他估計最近就能到任。”
鄧建國能夠到任,對於王橋是一個利好。
以前他未將鄧建國之事講給李寧詠,一是鄧建國與自己是通過楊璉認識的,關係並不深厚,沒有必要四處宣揚;二是李寧詠頗爲喜歡自做主張,春節期間就主動安排自己給牛清德拜年,弄得很尷尬。
這次昌東出事以後,王橋敏感地覺察到邱家對自己似乎冷淡了許多。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是卻非常真實。特別是李珍英表現得頗爲明顯,笑臉幾乎全部消失。另外,以往與李寧詠見面之時,兩人總是熱情似火,而經過了七天被困招待所經歷,與李寧詠見面之後連擁抱和親吻都沒有。
雖然李寧詠還在操心着自己事,要求父親幫自己調動工作,可是情人間微妙之處卻讓王橋有所警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久歷江湖之後留給王橋一條重要經驗。
在楊家吃過飯,夜晚時,他給李寧詠打電話,“你在哪裡?”
李寧詠道:“剛下班。你明天到靜州找一找丁原,他和你家是有關係的,讓你姑父也出個面。對常務副部長來說,調一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王橋道:“你爸是什麼看法?”
李寧詠道:“我爸還在做工作。縣管不如現管,現在的人都是勢力眼,他是即將退休的人,說話不一定好使,不一定能調到好單位。我覺得要多管齊下,確保調動成功。”
王橋道:“我的觀點是昌東之事才發生,情況不明郎,不用太着急,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你的意思是我多操心了,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李寧詠緩和了口氣,道:“我真的很着急,明天一定過來,我陪你去找丁原。再和我爸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