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與蘇瑾兩個蹲在屋子裡。都是皺了皺眉頭,這兩個丫鬟選的地方離他們不遠,要算起來,除卻隔了一道牆,也就兩三步的距離。加之又有一扇窗戶開着,什麼話都是聽得一清二楚。也是因爲如此,他們兩個開始的時候,對於這兩個丫鬟說的話很有些惱怒。畢竟,在他們看來,馮嫺那麼個性子那麼個處境,着實不算好的。
然而,再聽下去,兩人卻有些琢磨不定了。聽着那丫鬟話裡話外的意思,彷彿還真有什麼把柄一般,說得活靈活現的。蘇瑾對母親馮嫺最是維護的,如何聽得下這些話,臉色一變,已經想要直接站起身來,卻被敏君按下去後湊過來的兩句話給壓住了:“馮姨什麼樣的人,你能不曉得?那說不得是爲了小姐妹少癡心妄想編出來的。”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若爲此敗壞了自己母親的清名。卻又有些可惱了。蘇瑾心裡這麼想着,正是想要直接站起來,外頭已經傳來了一陣聲音。
“胡說,夫人那麼個慈善人,和氣溫良,哪裡是那些人比得上的?再者,大爺也就今年鬧了一點風流名聲……”這矮個的丫鬟惴惴然說了兩句,但看到高個的丫鬟一臉冷笑,當下便伸出手拉她的袖子,道:“姐姐,難道夫人當真是?”
“當真是什麼?”這高個的丫鬟伸出手狠狠頂了邊上的小姐妹一下,方纔左右探頭看了看,將自己先前知道的事說了出來:“夫人也是大家族的嫡出小姐,最是尊貴不說,這內宅裡頭的名堂她能不曉得?你瞧瞧舊日裡夫人管家的手段,那麼個厲害人,哪裡會真個心慈手軟的?我告訴你,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必定不清楚這裡頭的底細,我卻不同,恰恰好知道了一點皮毛。”
說到這裡,她又壓低了聲音,若非敏君蘇瑾兩個離着近,又是貼着牆豎着耳朵聽的,只怕還聽不見:“日後大爺哪怕娶個十八房小妾,也不能再有子嗣了!”
什麼!
這話說得敏君與蘇瑾都差點叫了出來,好在外頭的矮個的丫鬟先叫了一聲。倒是將他們兩個驚醒過來,兩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驚詫、疑惑、古怪、羞惱等等複雜莫名的神色。蘇瑾動了動脣,想要說什麼,外頭的聲音又是響了起來:“你忽而叫得這麼大聲做什麼,我告訴你,這可不是我編着來的,若非我小時候聽過幾件這樣的事兒,也是親自做過那樣東西,只怕我也不曉得這樣的偏方兒。”
“什麼偏方?”聽到這裡,那矮個的丫鬟在驚詫之餘也生出幾分好奇來,聲音卻小了許多,彷彿對於眼下的話題多少生出了幾分懼怕。
看到她這樣,那高個的丫鬟嗤得笑了一聲,嘆道:“就你這般的性子,還巴望着飛上枝頭?只怕還不曾張開翅膀,就得被人捉去吃得骨頭都不剩。”然後,纔是慢慢地將自己所知道的說了出來。
這兩個丫鬟是馮嫺屋子做針線的,偶爾也去小廚房裡做一點事兒。也是因此,這個高個喚作小蕊的丫鬟方纔憑着小時候的記憶,看出了裡頭的名堂——蘇曜雖說不喜蘇嫺。卻還是日日過來吃飯的,而爲他預備的那些糕點裡頭,無不是加了棉籽。
自然,這棉籽不能平白做的,多半是磨碎了的粉,或是棉籽油,再或是炒香了的棉籽。這用途也是廣着,或是做糕點,或是用做油炸,還有的添入喝的東西里頭,多種多樣不說,基本還都是蘇曜喜歡的。
這要是落在外人眼裡,自然沒什麼不妥當,這吃食上頭有些嗜好也是尋常的。可小蕊原是魯地一處盛產棉花的小村落里長大的。先前她們那裡並不種棉花,只是二十多年前鄰縣有些人種了棉花發了大財,她的村子也隨着種起了棉花。這棉花除卻細細的棉絮外,卻有一樣棉籽,村裡頭的人家或是炒了吃或是榨油,也是高興。沒想着格外出奇的事兒便出來了,村裡她這一輩的子嗣格外的少,多數的人家只一個孩子甚至沒孩子,誰也不曉得什麼緣故。
這樣的事,起頭也都各家埋怨自家,誰也沒多想,她家也是如此。可先前一個親戚生了孿生的男孩兒,長大後一個在田地裡幹活,一個到了城裡做事,也是湊巧,與外頭一雙孿生的女孩兒結了親家。有一日城裡的回來。喝,一把拉出三四個蘿蔔頭,村子裡的竟是連個屁都不曾出來。
這說起來是一模一樣的爹孃出來的,城裡頭的日日幫工,也不見着舒坦多少,吃食上頭也都是差不離的,怎麼差得如此之多。算來算去,方纔覺得有一樣最是不同——棉籽。
而後,那家人再也不碰棉籽做的東西,過了一年,竟也得了個孩子。雖然後來都不曾再有孩子,也算有了一點血脈,方纔將這事兒傳出去了。
“無稽之談。”聽完這個理由,蘇瑾皺了皺眉頭,臉色不大好地低聲斥罵了一句,卻沒有再想站起來斥責。畢竟,他也不是沒腦子的,這兩個丫鬟都是在一起做活的,那馮嫺的屋子裡必定真是有棉籽這一類的東西。棉籽不過是粗糙的東西,並不精細,堂堂錦鄉侯府如何會看得起這個?若非真有用途,馮嫺決計不會用這個的。而且,有一點。蘇瑾自己也說不過自己——從小父母的吃食都不大相同,自己也是隨了母親馮嫺,父親蘇曜喜歡吃的多半碰都不碰,若是自己碰了,母親似乎也從沒讓他吃下那些東西。
思及此處,蘇瑾的臉色越發得難看了。而敏君,這時候已經是呆了。她是個護士,醫學知識不說十分精通,多半也是曉得一些的。從那丫鬟小蕊提及棉籽的時候,她就隱隱有些念頭出來了,到了後頭。更是覺得說不出話來。
古代人不曉得,她如何不曉得,這棉籽的確能導致男性不育!因爲,棉籽裡頭含有一種物質棉酚,除卻別的用途不說,還是一種公認的男性節育藥劑。臨牀上男性服用幾個月的棉酚藥片就會致使無精或是極少**。雖然大部分的人在停止吃藥後,都能恢復生育功能,但也有的會永久性無**。這一個是看個體差異,另一個卻是與用藥劑量、時間有關。若照着小蕊的說法,蘇曜大約是連着幾年都有吃的,劑量也絕對不會少,那麼,永久性無精症的可能性真會比較大。
也是知道這個,所以這時候敏君心裡頭越發的煩躁甚至覺得諷刺:自己也好,蘇瑾也好,都只怕馮嫺病重身子弱,受不住那樣的打擊,爲此想了許多。沒想到馮嫺哪裡需要旁人擔心這個那個的,原就是個中高手!手段高妙不說,還是一勞永逸不用愁的。
內宅裡頭的女人,什麼最是重要?孃家背景是一個,但要在婆家過的舒坦,下輩子不愁,孩子尤其是兒子纔是最重要的靠山!馮嫺自有兩個兒子,就釜底抽薪,徹底讓蘇曜沒了生下其他孩子的可能,日後一勞永逸,任憑三妻四妾,十三房的姨太太娶進來,也不過是不下蛋的母雞,根本不會對她有任何衝擊。就算是顧紫瓊又如何?若是沒了兒子傍身,哪怕蘇曜一輩子寵愛到底,笑到最後的也絕對不是顧紫瓊!
最妙的是,馮嫺早爲蘇曜生了兩個兒子,誰都不會覺得兩人在子嗣上頭有問題。生育這事自古又就被看做女人的事,馮嫺也不用對什麼小妾之流下手,一勞永逸且不說。誰看了都覺得是那些小妾肚皮不爭氣,沒那福氣!
想到這些,敏君皺了皺眉,看着蘇瑾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臉色更是陰晴不定。她抿了抿脣角,心裡有個念頭更是明白起來:或許,顧紫瓊這件事,馮嫺早就清楚了。不過出於各種理由,她都不會說出來而已,對於蘇瑾,更只有隱瞞的份。
蘇瑾與馮嫺,倒真是母慈子孝,說不清什麼來,也沒什麼好說的。倒是自己一個可笑的,滿心滿意爲繁君、馮嫺各有可憐之處,可實際上也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她們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自己什麼時候能有這樣的心計手段就不錯了,還說什麼幫助不幫助……
“我們,也走吧。”就在敏君神思恍惚的時候,她的耳邊忽然響起蘇瑾的聲音,她微微擡起頭,才發現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那兩個丫鬟已經沒了蹤影。蘇瑾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將她扶起來。
敏君微微有些愣怔,半晌回過神想要站起身,卻覺得右腿一陣痠麻不堪,一時反應不及,差點就是摔在地上。好在蘇瑾是個眼疾手快的,他往前一步摟住敏君的腰,直接將她抱到牀榻上坐好,一面又低着頭爲她揉去痠麻:“血氣不暢,揉一揉就好的。”
“嗯。”敏君看着垂眼低頭的蘇瑾半晌,忽然開口道:“蘇瑾,哪怕今天的事你都不說,那兩個丫鬟還是尋個由頭,早些打發了的好。”
蘇瑾的手掌微微一頓:“好。”
咳咳,病弱美人兒馮嫺也不是省油的燈撒,呼呼,堪稱是古代婦女生存必殺技,只要自己有了孩子,一招得手,省了給那些丫鬟小妾什麼的一碗一碗的灌避孕藥、墮胎藥,還指不定有用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