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不丁遇到這樣的事,衆人由不得一驚,有的立時勒馬轉頭,有的收了歡喜說談,有的停了步子皺起眉,連着那先前歡歡喜喜吹着喇叭敲鑼打鼓的,擡着扎着紅絲羅禮盒的各色人等也都紛紛停了下來,俱是看向那撲出來的女子。
這原是個清秀少女,十五六歲,容貌娟秀,卻是雙眼通紅,哀哀欲絕,連連哭喪着,一面卻是跌跌撞撞地往一側的馬匹上撲去:“公子,孩子,那也是我的孩子啊!”她叫得淒厲,又是徑自撲過去的,當即衆人一聽,心底都暗暗有些念頭閃過——難道是奪子棄母?那這麼說……
無數複雜的目光看向正坐在那匹馬之上的蘇瑜,各個神色不同。而在這時,蘇瑜卻是冷笑一聲,側過臉看了身邊的蘇瑾一眼,就是調轉馬頭,避開那撲過來的少女,冷眼看着她撲倒在地,哭泣不休:“孟家的姜夫人使了多少銀錢?倒是尋了個好戲子,嚎喪得直如死了親爹孃一般。”
這話一說,衆人越發得吃驚,相互對視了半晌,卻都不知說些事很麼。這些人,有的是蘇家兄弟的親朋知交,有的是蘇家的僕從,有的是燕王府的人,有的是市井裡頭得力的喜事班子,卻都是消息靈通之人。自然曉得這孟家,說的不是別個人家,正是現在預備的徐家的姻親,長安候孟家。而姜夫人,說的也是三房孟兆宗的嫡妻姜柔雲。
只是孟家的事人人都是聽過一些,但若是說那姜氏坐下這般低劣無用的手段,他們又有些不信——哪裡就是到了這地步,若真是這般做,那姜氏的臉面可就全沒了。
“蘇大哥,許是這姑娘認錯了人,孟家到底是世家大族,這又是從何說起?”也是出於這般想法,在蘇瑜身側的項勁拍了拍自己好友的肩膀,笑着勸道:“雖說那姜夫人的品性,人人皆知,但也不至於此。到底,這也……”他說到一半,便是下馬往前走了兩步,預備扶起那少女,不曾想恰在這時候,那少女也是擡起頭來,倒是四目相對,看了個清楚。
“你!你不是前頭葫蘆藤巷子裡的那個金英兒麼?”他吃了一驚,猛然就是將這話嚷嚷出來:“昨**爲賊人所掠,恰好郭安與我等幾個經過,救了你一命,事後還送你回去,將賊人送交衙門官辦。你分明雲英未嫁,如何來的什麼孩子!”
他這話一說,邊上原就是圍着的一羣人都是指指點點起來,看向那少女的眼神也有幾分不對了。也在這時候,另外幾個男子也都是應和起來。將那時間地點說得無一不分明,連着那少女的神色也是變了。
金英兒愣愣看着眼前的項勁半晌,方在衆人的紛紛議論之中回過神來,見着那項勁滿臉厭憎,另外過來的幾個人,卻不是別人,正是那天救了自己的那幾個少年郎。她登時面色一白,忍不住咬了咬牙,喊道:“我不知道,是你們。我娘,我娘生了大病急需銀錢,他們,他們拿了銀錢過來僱,我,我不得已,才,纔是……”
這話一說,人人都是沒了聲音。
而項勁也是趁着這機會,霍然問道:“他們?他們是誰?”
“我,我不知道,只知道是個大人的家……”那金英兒這會子自然是一一說出來,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家,也沒見什麼大人物,但貧苦人家出身,零活幹多了,心思也是機靈,對地方是極熟的,立時就是報了個方位地址,連着見了什麼樣的人,說了什麼樣的話,與了多少銀錢,又許了她什麼什麼好處,都是一一說了出來。
聽着這一通的話,四周一片寂靜,好是半日過去了。那蘇瑾纔是冷聲道:“原是一片孝心,情有可原。卻是利用姑娘這份孝心的人,心思毒辣,行事陰毒。今日姑娘將這事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許是會招來報復,而令慈也需延醫施藥,靜心療養。不若且隨家僕尋一僻靜之所安置。”
這話一說,那金英兒自然只有點頭的份,當即她便跪着磕了頭,滿眼含淚的感激了一通,就是被僕從趕着扶起,退到一邊去了。這事說得長,卻也長,說得短,也是極短,可波折卻是頗多,又是立時真相大明,又是勾着有頭有臉的人家,蘇瑾一行人方重新奏樂啓程,邊上的人少不得就是將這流言蜚語傳揚開來。
而就在這時候,人羣裡幾個人卻是一個個都低頭退了出來,他們相互對視幾眼,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卻沒有半個字說出口,只苦着臉往一側的巷子跑了去——這事情辦砸了,少不得要被排揎懲戒。但若是趕不及回去將事情結果說與自家主子聽,只怕連打死也是說不定的。
狠狠打了幾個冷顫,這幾個人跑得越發得快了,一路塵土飛揚,或有撞到的人咒罵兩句,或有驚叫聲,他們都是充耳不聞,直到從牆角邊閃出掛着長安候的朱漆大門,他們方鬆了一口氣,忙忙整肅一番,趕着從角門疾走而入。
而另外一側的蘇瑾蘇瑜,卻是自自然然下馬,領着一行人往不過二三四米開外的徐家宅院走去。此時徐家也是與往日不同,大宅宅門大開,兩側掛着大紅燈籠,門上繫着紅綢球,那徐允謙身着石青如意雲紋錦袍,正是滿臉含笑看着蘇瑾等人過來。他的身後,還有徐尚寧並一干親朋知交,都是笑容滿臉。
蘇瑾見着徐允謙親自在門前相候,也是略微有些吃驚,但心中也是多了三分歡喜,只上前來欲行大禮,就是被徐允謙扶住,說了了一通規矩禮數上該有的話,做了該做的事情。一行人便是再喧鬧的鑼鼓喇嘛聲中,帶着擡着納吉之禮的僕從,往那大堂走去。
此時的大堂,早已是一片喧鬧了。
紅紙紅羅,紅花紅果,再加上蘇瑾送來的納吉之禮,俱是朱漆彩繪,又是繫着紅綢,倒是將人臉都是映照出一片洋洋的歡喜氣來。而這早來的晚到的各色人等的恭喜嬉笑,熱熱鬧鬧川流不息的丫鬟僕從,更是給這場面添了十二分的熱鬧。
納吉禮用雁,具體的規矩也是清楚明白。但這富貴人家和尋常人家送來的自是不同。兼着又是燕王府掛得名,這陳列出來的各色禮物,着實是體面精彩,又是不露富貴俗氣。滿堂的賓客見了,都是連連點頭。而這些,後頭院子裡坐着的一干夫人姑娘雖說是見不着,但來報的丫鬟婆子卻是說得分明,她們是慣常管家處事的,比之那些個外頭做事的官老爺,自然是更仔細明白。聽完這說的東西,她們心裡頭也是點頭,對着方過來的徐家孟氏夫人,多了幾分瞭解。
“孟夫人真真是火眼金睛,咱們胭脂隊裡的拔尖兒,旁的不說,這女婿着實是選的極好。這般經心,想來貴家的姑娘姑爺日後必定是夫妻和睦,琴瑟和諧,白頭到老的。”其中一個夫人許是也差不多要嫁女兒的,聽着這禮單,又想着那蘇瑾的身家品貌,竟是由不得感嘆出來了:“比起來,我這個做母親的是遠遠比不得了。”
孟氏聞言,忙就是謙虛兩句,又是將話題一轉,正是預備將這話題轉到別處去。誰知就在這時候,忽而有個婆子匆匆過來回話,道:“奶奶,姜夫人到了。”她說得略有幾分含糊,但這麼個時候,這麼個名字,孟氏還有什麼不清楚的,當即眉梢微微一挑,眼睛便眯了眯,臉上的笑容卻是特特僵硬了起來。
邊上的夫人太太奶奶們都是慣會看人臉色,只是眉眼一挑,就是看出這裡頭又是出了什麼事情。當下,有的訝然,有的好奇,有的略有關心,有的暗自挑眉,更多卻是冷眼旁觀,並不願理會。也就在這個時候,姜柔雲扶着丫鬟,領着幾個婆子擁簇而來。
今日,姜氏妝扮得十分素淨,深藍色的流水落花紋女襖,石青綿裙,外頭罩着一件黑褐斗篷,釵環釧鐲無不是玉質,多是瑩白,便是青玉,也是微微透着幾分白色。身邊的一干丫鬟嬤嬤,青衣白裙,瞧着也是寡淡素淨,令人諱忌。
孟氏的目光閃了閃,卻是搖搖擺擺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上前來,也不顧在這冰冷的青石板,就是咬牙跪下來行了大禮:“太太遠道而來,孟瑛未曾遠迎,還請您恕罪!”說完這話,孟氏便閉着眼磕了三個頭,竟是十成十的大禮。
一干夫人太太奶奶見着,都是吃了一驚,多半都是被嚇着站起身來,訝然看向姜氏,而後將目光轉向孟氏的時候,多是帶了幾分同情憐憫之類的情緒。姜氏看着這忽如起來的變化,臉色也是微微一變,正是要往前兩步說一句,將這個對自己頗爲不利的境況迴轉過來,她們就聽到外頭的婆子回話道:“燕王府王妃,徐娘孃親臨恭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