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你怎麼了?”敏君看着蘇瑾忽然停下來。只盯着自己不放,還當他這會撐不住,忙湊了上去,臉上帶着一點擔憂:“是不是累了,那我……”
“沒有。”匆匆吐出兩個字,回過神的蘇瑾心裡仍舊有些恍惚,但步子卻很是穩健,徑自想着屋子裡走去。只在莫名的情緒之中,他隱約覺得彷彿有一顆種子在心底破土而出,讓很多的事情,都渲染上不同的顏色。
只當蘇瑾這時候還在犯彆扭,敏君呵呵笑了兩聲,熱熱的氣息噴在蘇瑾的脖頸,讓他步伐稍微凌亂了一下:“就在這裡嗎?瞧着倒也僻靜,若是推窗說話,但凡有個人出來也能瞧得見。”說着話,她側過臉打量了眼前的這一處地方。
這一處的屋子不大,不過三四十平米,上頭也只有一個泛着綠意的匾額,寫着綠綺軒三個字。邊上的景緻卻頗爲有趣,一側是白石蘭草溪泉簌簌。一側是小半畝的梅花,只因尚未到時節,褐色的枝幹在風中微微顫動。
蘇瑾輕聲應了一句,揹着敏君到了內室的軟榻邊輕輕放下,一面到了外頭取了一盞冷了的茶放在敏君邊上的小几上:“這裡素來少人,我也只偶爾到此讀書,你且潤潤脣。”說着話,他側過臉看了敏君脖頸上的傷口一眼,轉身不知道從哪裡尋出個紋金掐絲的匣子,從中取出幾樣東西來。
之前還有些微膽戰心驚,但到了這時候,敏君整個人自然放鬆了下來。她伸出手將那茶端來吃了一口,心裡方漸漸有些會轉過來,不曾多思量,心底的冷意便化爲額間泛出的冷汗:這次,若不是蘇瑾,只怕自己沒有命喪當場,也得去掉小半條命。要知道這可是古代,又是傷者脖頸這一塊致命點極多的地方,大動脈、脊椎、氣管之類的只要有一個傷到,哪怕現代那個醫療發達的時代也不一定能酒的過來,何況古代。
終究是不同的時代了……
敏君微微垂下眼簾,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摔碎了,整個人也有些懵懵然起來。一側的蘇瑾看到她如此,只當先前那一遭性命之危後少不得的驚恐。雖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卻又有些說不出的悵然:原來她也是如同尋常的女子般懼怕刀兵之禍,先前應當是一時沒有回過神而已。如今這麼一來,不說別的,只怕日後再也不敢接近錦鄉侯府一步了。
雖然作此想法,但蘇瑾素來就極不喜菟絲花般嬌弱的女子,想着敏君如尋常的小姑娘一般,雖然心裡頭有些悶悶的,但也沒有真的深爲掛懷,只擰開一個皮囊,取來錦帕、藥粉等東西,走到敏君的身邊道:“你的傷口雖淺,但也塗一點藥粉爲好。”
“嗯。”敏君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便側過身,一面隨着蘇瑾處置傷口,一面淡淡着將昨日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空蕩的房間裡,她的聲音淡淡,並不見多少起伏,說得事情也是詳細得很,最後,只在蘇瑾越來越重的呼吸聲中,默默道:“這件事。只怕瞞不住馮姨的。今番見着這事的人不少,先前又有那樣的流言……”
“我知道。”蘇瑾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他將敏君脖頸用細棉布遮蓋住包紮繫好,轉過身又取了個小瓷瓶遞了過去:“這是調好的汁,用細布蘸一點,能拭去衣襟上的血跡。”
敏君聞言接過了瓶子,又將領子整理了一番,方取了鏡子,依着蘇瑾的法子將衣襟上的血跡一一拭去。索性雖然劃破了一道較大的口子,可到底沒有傷了血管,又用手帕蓋着,只瞧着有些可懼而已。
只是,等敏君做完了這些,那蘇瑾已經沒有一句話說出來,屋子裡安靜得能聽到外頭的風聲,當真與素來的相處不同,她少不得生出幾分疑惑,道:“蘇瑾,這件事該是如何處置?你心裡還是沒思量出個法子?”說了這兩句話,她想起蘇曜到底是蘇瑾的父親,與自己的情況又不大相同,當下露出幾分歉意,輕聲道:“是我想差了,到底,那還是你的父親,一時間你也……”
“他算什麼父親。”蘇瑾冷笑了一聲,眼裡有些微冷光,側眼看了敏君一眼,到底將聲量降了下去:“今天你的傷。原是受了拖累,只怕他眼下也不願真個將那女人折騰進來。畢竟,她可也不是什麼沒名聲的人。”
“顧紫瓊,她究竟是什麼人?”敏君看着蘇瑾說到自己的傷的時候頓了頓,但到了後頭卻有些森然。但自己問的時候卻又不說話,思量着他前後的情緒變化,腦子裡便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冒出來,好半晌,斟酌着語氣輕聲道:“蘇瑾,我沒什麼事,現在不是好好的?若什麼事都不知道,真要遇到什麼事只怕連個法子都想不出。且她若是真的身份有些問題,或許我們還能這樣做……”說着,她便將流言一事細細地說了一通。
蘇瑾靜靜聽了一回,看着敏君並沒有因爲前面的那一箭退縮下去,便將顧紫瓊的事情說了出來:“顧紫瓊,原系內閣大臣顧廣宇之女,與那人是自幼定下的婚事,青梅竹馬。而後顧廣宇貪贓枉法,貶官去職喪了性命,家眷人等也被流放了。只在前年方纔得赦。那顧紫瓊先前被流放之時爲燕王手下的一個小士兵所娶,這幾年那小兵靠着軍功漸漸上來了。也就是去年隨着燕王到京的時候,她隨着一併過來。便再與那人相會。”
“得了赦?”敏君聽了一通,倒也漸漸有些明白蘇曜與顧紫瓊之間的情分。要細細論說起來,其實這還算是一段較爲纏綿的愛情故事。但她站在蘇瑾馮嫺一邊,又有了繁君的教訓,哪怕心裡還存着一點隱約的同情,也是絲毫不理會地琢磨起如何算計她的事情:“旁的都還好,但這件事要真個鬧出來,是不是會讓上面的心裡不舒服?”
“一介女子,又能鬧到什麼地步。”蘇瑾也知道這一點有些難以捉摸,但他這一年也不是白折騰的,自然將其中的事情完全打聽弄清楚了。方纔說出口:“到底,顧廣宇雖有官場傾軋背了黑鍋的緣故,但大致上也算自作自受,倒也說不上什麼冤枉。也是因爲這個,雖然陛下赦免了顧家,但對顧廣宇也是破不以爲然。”
敏君點了點頭,琢磨了半日,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皺了皺眉,擡眼道:“當初,顧紫瓊的夫君似乎說要回去給她安葬,還說再沒有顧紫瓊這個人。這背景是用不上了,不過,有些事倒是能琢磨琢磨,或許能讓馮姨好過一些。”
“你是說,讓母親以爲他是移情而已?”蘇瑾想了一想,臉色雖然不大好,但到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也好。這件事母親也是早就知道的,與其忽然來了個顧紫瓊,還不如來一個肖似的替身。”說到這裡,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冷笑起來:“真身被人當做替身,這還真是妙不可言……”
敏君看着他這樣,只將東西整理了一番,又重頭放好,方纔擡起頭道:“不論你想着什麼,依照我的話,平日裡零零碎碎讓她聽着難受便好,可面上還軟和些。”說到這裡,她抿了抿脣角,將自己近來的事細細說了一通:“若是往日,我也不會這樣想。可這些日子細細琢磨了一番,竟覺得自己往日所想的,真真是極傻的。我雖曉得母親不容易,但想着繁君先前受了鞭笞,小小的姑娘處境艱難,竟多了幾分憐憫之心。不想。這一點心思,給繁君拿來利用佈局不說,還讓母親對此頗爲躊躇棘手。你瞧瞧,我先前還是極有心思的,可一日日過來,竟也心腸軟了。自然,你不會如我一般軟弱,可素來女子都是如此軟綿的,你未必不能瞅準這一點做些什麼來。”
“你的意思,還得將那男人奪回來不成?”蘇瑾目光森然,細白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奪人之妻,勾搭成奸,這些且不論。你可曉得他是個什麼性子?出生將門,專心舞文弄墨,素來對兵戈殺戮嗤之以鼻。這樣的人,竟爲了那個顧紫瓊,執意想要擊殺你!哪怕會連累到自己的親生骨肉,哪怕他知道若是你當真喪命,錦鄉侯府也脫離不得罪責!”
“到底,他還是你的父親。”敏君苦笑了一聲,想到碧痕與顧紫瓊,再想想孟氏與馮嫺,還是低聲嘆道:“當初,我的父親還不是一樣的?爲了個碧痕,連自己婚事耽擱了也不顧,娶了娘後,若非娘步步後退,日日忍耐,到底讓父親將那些磨去了,眼下還指不定是個什麼場景。自幼青梅竹馬也不少,真個結親後又有多少不納妾,不鬧翻?只不過,得不到的多少心心念念,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子嗣親兒,那顧紫瓊若一輩子是外室,自不必理會,若到了府裡頭,不必馮姨出手,也沒得什麼好果子吃。你也不要想那麼多,這父債子償,父子天倫之理,你比我更清楚。要蘇大人真的鬧出什麼來,你做兒子何嘗有臉面,少不得也得受拖累的……”
蘇瑾沒再說話,只是狠狠用掌擊打這牆壁,雖然是個小小的尚未長成的孩童,可臉上神色,眼中情緒,都透着一股森然與忍耐,許久後,他方是收斂了神色,坐在敏君的身側,啞着嗓子道:“你說得對,他是我的父親,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到底,還是你比我更清醒得多。”
“不過是琢磨着母親的心思而已。”敏君笑了笑,神色卻有些寂寥:“母親一再放過碧痕,對她並不下死手。甚至,我那兩個小dd差點因此而喪命,她也都忍了下來。因爲她愛我們這三個子女至深,知道我們最終還是得靠着父親,只能如此而已。馮姨家世顯赫,你也是男子,自然與我們不同,可有些時候,示弱未必不好,哪怕只是面上受些委屈,其實也不錯的。只是,可不要犯和我一般的錯。”
“你……”蘇瑾對此雖然還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可看着敏君殷切的眼神,動了動脣角,正是想要說些什麼,忽然聽到外頭遠遠地傳來一陣嬉笑聲。
敏君與蘇瑾對視一眼,略微退後一步,往窗戶外頭看去,只見溪泉的上方忽然來了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嬉鬧不休,沒多久就是走近了這綠綺軒。其中一個一身秋香綠,細眉細眼,身量略高的丫鬟看了看這裡,忽然笑道:“這裡的窗兒怎麼都開着?那些小丫頭也真真是憊懶,這裡雖不是二公子常來的,不過十天總有一兩日過來,裡頭也擺着書,若是受潮淋溼了,豈不可惜。”
“姐姐的性子還是不改,不過幾本書也是心疼。先前屋子裡打破的玻璃杯,琉璃盞之類的,哪怕碎片也都收得好好的。”那身穿着深綠衣裳的丫鬟聽了這話,撇了撇嘴,彷彿對此多少有些不樂意。
“咱們不過是奴婢,受不得什麼大富貴。”聽了這話,那丫鬟也不惱,眼裡卻是一片清澈:“不該享的福享得多了,日後真個出去了,怎麼能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那可說不得。先前也就罷了,可前兒我便聽說,大爺在外頭彷彿有了個什麼姑娘,聽說還是青樓裡頭的。咱們雖是奴婢,也比那個強一些,難道那能上去,咱們就不能上去。”後頭的丫鬟咕噥了一聲,彷彿對這件事多有些期許。
“胡話!”聽得這話,那高個的丫鬟立時一句話喝止了,皺着眉道:“咱們是一同入府的,這麼些年都安安分分過來了,你可不要動什麼不該有的念頭,白白送了自個一條小命。”
“姐姐!”彷彿對此頗爲不滿,那小丫鬟喊了一聲,臉色略有些變化:“難道我們還真個配個小廝重頭過原先的苦日子不成?”
“沒福氣投到好胎裡,該過苦日子就該過!”彷彿對這個姐妹極爲看重,那個高個的丫鬟搖了搖頭,左右看着沒有旁人,方拉着她一併蹲下,輕聲道:“你當大爺沒個什麼通房小妾,就真真以爲咱們奶奶是個好性的佛祖不成?你聽聽平日裡的東加長西家短那麼多,哪家的貴人是輕省的?旁的不說,我們夫人可比她們做得更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