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這、這可使不得。”孟氏猛然聽得這麼一句話,臉色陡然一變,卻是有些吃驚了,她雖說是受了委屈吃了罪,但這些年來,也沒有少過的,本就是忍得下熬得住的人。此時聽得徐允謙這麼說,反倒是吃驚得很,連連擺手道:“太太什麼人?我又是個什麼人?甭說受些委屈,就是吃苦受累也是應當的。這孝道兩字可不是嘴裡說着便妥的,原是行止一分兒也不能錯的。若是這麼時節我們分家了,外人瞧着心裡頭會怎麼想?竟還是不必理會,自家閉門過日子便好。”
“那就讓你平白受這樣的委屈?”徐允謙聽得這話,神色依舊難看,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是略略鬆和了幾分,他伸出手拍了拍孟氏的背,嘆道:“你是個好的,素日裡德容工言哪樣差了嫂子她們一分一毫?若非我是個不中用的,如何需要你受這樣的委屈這事,我說了算,若是連這一點也做不得,還做什麼人至於這孝道,只需將那傳言說出府裡頭,讓外頭的人聽聽這些話,我便不信,這人人都是不長眼睛不長耳朵的——這明擺着不慈之人,還湊上去做什麼?縱然一時名聲受累,可是自家過得舒坦,卻也是頭一等的,何必爲着一個好名聲,如此自苦。”
聽得這話,孟氏一時也是有些愣愣出神。說來,她這麼些年過去了,受苦受累,忍下心頭滴血之痛,一個是爲了孩子,另一個便是爲了名聲,到了現在還忍着,也是想着名聲的多了。可徐允謙說來的話,卻是如同當頭棒喝,登時讓她爲之一怔,半晌也回不過神來。是啊,名聲便是這般重要?重要到自己寧可難堪難受到了極點,仍舊是爲了使它一絲瑕疵都沒有,什麼都按捺下去?是不是,真是有些不值得呢?
她想着敏君聽到自己被朱氏唾罵時憤怒漲紅的臉,尚博尚禮兩個孩兒懵懵懂懂好奇的目光,以及自己那小女兒寶兒受了驚嚇後要哭不哭紅通通的臉,心裡也是如同翻了天似的,什麼滋味都有:“是啊,我,真真是糊塗了,只想着大面兒不出褶子,一牀被子遮了,待得太太百歲,也就過去了。倒是沒想着敏君他們日日聽得這些話,心裡頭會如何想……他們,比我更是委屈。我委屈,他們卻是要爲我委屈,還得受我的話壓在心底……”
“倒也不必如此想。他們都是好孩子,自是能體貼你的一番慈母心腸——這孝字上出點差池,可是一輩子的事兒,連着他們都要帶累的。你何嘗不是爲了他們,方甘心忍痛地應承。”徐允謙拍了拍她的手,嘆道:“只是我們一家子過得安生,比之旁的更是重些。”
孟氏聞言,也是默默點頭,她在心底轉了轉,敏君終身得靠,尚博尚禮並寶兒都還小着呢,自是不必擔心。至於繁君並尚寧兩個,前者也是訂了婚事,後者雖說未定婚事,但年歲不大,過兩年再定婚事,卻也不遲。縱然這會子鬧出一點旁的話來,對於他們的前途,都是沒有太多的影響。若是過幾年,倒是不同了。心中如此一想,她便也覺得這個時機正好,便也應承了,只是心裡頭想到另一樁事兒,不免有些擔憂:“雖是如此說來,但大伯他們爲官他鄉,何時能回來?一時半會兒,只怕難得清楚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哥他們說不得便是要回來的。縱然一年兩年難得,咱們自去外頭別宅另居,將這事兒攤開,也就妥當了。”徐允謙說起這個,倒是略有幾分遲疑:“實在說來,只要是另外尋一件宅子住,三不五日過來走動走動,倒也不必分家。只是我心中,仍有幾分擔憂。”
“相公這話,又有什麼源頭?”孟氏聽到前面,也是點頭的,但見着他說着說着,便有三分遲疑,當即由不得詢問道:“可還有什麼關節不成?”
“倒不說旁的話,只是想着近來的那些傳言,心裡未免有些想法。”徐允謙想了一想,略有幾分遲疑,但思及蘇瑾那裡,少不得與孟氏說兩句:“倒不是說旁的話,只是功臣難爲,先前太宗皇帝做的事還沒過去多少年,我這心裡,也是爲此擔憂着,生怕是步了後塵。雖說文臣不比武將,但天心難測,竟還是做孤臣來的妥當。這家族也好,姻親也罷,原是要避着些,方妥當些。”
“竟至於此”孟氏聽得臉色也是蒼白起來,她素來是個有心的,對於某些事情心裡頭也有些想法,舊日裡閒了的時候,也有在這裡鑽牛角尖兒的,只是想得深了些,不免安撫自己胡思亂想,沒想到這境況竟真是如此艱險,倒是愣半晌,方拿話來安撫自個:“陛下原是胸懷天下的,應不致此的。”
“雖是如此說,但我等心中,難免有些膈應。”徐允謙也是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與孟氏道:“這事兒,你也與敏兒說一句,讓她勸勸蘇瑾,平日裡行事謹慎,莫要行差踏錯,生生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相公所說極是。便是我們多想了,這做事仍是謹慎些,方能穩穩妥妥,不出亂子。”孟氏點了點頭,也是應承下來,在她心中自家老小平安是第一個的,這些話自然心中有數不說,就是先前還有些不願意的分家之事,也是覺得無甚不妥當了:“只是,相公既是作此想法,那分家之事,竟還是早些預備妥當,免得各自拖累了的好。”
“你且與二嫂子提一提,二哥那裡,我自是與他說清楚了,再寄信與大哥四弟,想來他們也是明白的,說不得多少時日便是能成。”徐允謙點了點頭,神色略有些怔忪複雜,但說到最後,眼底流露出的還是鬆了一口氣的輕鬆。對此,孟氏看在眼中,記在心底,曉得他這會子也是想着能脫離那朱氏的掌控,心裡送快些,便越發將這事兒上心。
兩人對此又是說了一番話,見着再無不同的意思,便提起旁的一些家常瑣事。正是說着,外頭便有丫鬟回話道:“回三爺奶奶,姑娘們來了。”聽的是敏君繁君兩人來了,孟氏並徐允謙止住話頭,只含笑看着她們打起簾子款款而入。而後,待得尚寧尚博尚禮三人回來,孟氏便打發丫鬟端來菜餚,一家子和和樂樂進餐。
而後一夜無話,自是不提。
待得第二日敏君等人過來請安,孟氏便將敏君留下來,暗自囑咐了徐允謙先前所說之話,一面又道:“昨兒我本該與你說的,只是怕你聽了後熬不住那一夜,今兒方與你細細說來。說來,這話宜早不宜遲,你下午便去蘇家拜訪,將這話也帶過去,讓蘇瑾千萬小心便是。”
“女兒曉得的。”敏君對此倒不如孟氏等人的擔心,畢竟歷史上那朱棣是極少見的優容功臣的皇帝,靖難功臣只要沒有犯謀反之類的不赦大罪,自明朝這一代,都是極受優容地享受着這種福澤的。既然這歷史沒有多大變化,朱棣依舊是成爲了永樂大帝,登基九五之尊的寶座,那大地這方面是不必太過擔心的。只不過,孟氏所說的也是正理,做官爲人小心謹慎只有好處,斷然沒有太多什麼不好的地方。因此,她也是鄭重應承下來。
見着敏君滿口應下,神色端然,孟氏也是覺得鬆了一口氣,當下少不得再三囑咐幾句話,方打發她下去收綴:“今時不同往日,蘇瑾已是封侯,又是三品大員,他這麼個年歲,極是難得的。你與他訂親極早,先前小心謹慎衣衫樸素,倒也罷了,這會子若是不好生打點妥當,那些僕婦丫鬟瞧着不像,若是旁人正好瞅見了幾眼,若是狗眼看人低,你卻平白被小覷了。”
見孟氏這麼說,敏君只得應承。早上倒也罷了,待得午飯完了,她便將錦鷺青鸞並幾個小丫鬟喚來,好生打扮了一通。一頭青絲以紅絲繩綰成婉轉柔美的靈蛇髻,鳳釵金環穿插其間,再換上大紅灑金織錦衫,淺黃月華裙,生生將平日裡清素的敏君應承着端然光芒照人,極是鮮亮。不說旁的話,只她側過臉啓脣一笑,便如同春花綻放,平添許多嫵媚鮮麗。
“姑娘換上這一身衣衫,真真是能壓倒牡丹花兒了。”錦鷺難得看到敏君紅裙綠襖的鮮亮打扮,由不得讚了又贊,有心讓敏君日後也打扮得鮮亮些:“可惜平日裡倒是沒這般心思,白白拋費了這般姿容。”
敏君瞅着鏡子裡頭略有些不清晰的人影幾眼,便笑着道:“家常裡何須如此,平白生出多少不自在來。倒是不如多讀兩本書,做些旁的事來的鬆快。”她本是就是有些宅女傾向的,自然不覺得每日梳妝打扮需要這般精細,平白耗費一個多時辰也不止。再者,這些古代的胭脂水粉,也不知道是什麼成分,還是少用些好一點.
錦鷺與青鸞聽了,雖說並不贊同,但也知道敏君素來的性子,當下也沒多說什麼,只瞅着時辰不早,倒是催着她起身。敏君聽了,也是笑一笑,略略吩咐兩句話,便帶着錦鷺並兩個小丫鬟、兩個婆子,先去孟氏那裡走了一趟,再出門坐車而去。